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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文革恋史-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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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握实权?说白了就是要当官,而且要当有实权的官。如果夺了权又不当官或者不想当官,我们当初为什么要夺权?当初夺权又有什么意义?这三年我算是看清楚了,高层是为了争夺领导权,我们基层则是为了争夺生存权,所以实权最重要。这仅仅是因为你刚才说造反不是为了当官的话,不仅在逻辑上说不通,在现实中更有害。这是第一点……”

姜军大笑着挖苦道:“封老大,那你为什么自己辞官不做偏要去当苦力呢?这不是说一套做一套吗?你是不是有点‘无车弹铗怨冯讙’哪?”

封老大喝了一口酒说:“这个世界上不可能什么东西都是千篇一律的,每个人造反的动机都不一样。有的人造反是因为在运动初期就被工作组打成右派学生或者反革命,这是造反最坚决的那一部分人,比如蒯大富的‘三司’,武汉的‘钢二司’就是文革初期受压最狠最厉害那些人。当然也有大批具有强烈共产主义理想的年轻人参加造反,就像你和沈冲、邰大庆这些人,这一点我丝毫不怀疑,但你们是奉旨造反。我们‘知青革司’造反和你们完全不同,因为我们属于不准造反的黑五类,多少年来都被压在社会最底层一群天生有罪的人,我就是这一类人,造反绝对是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天然的权力,但是我们这种天生有罪的人别说造反就连做个有尊严的人的权利都被剥夺了。我这人就是这样,你越是不准我干的事我越是要干,我造反不为别的就是要向这个社会大声宣布:我——无——罪!我造反就是要活得有尊严,活得像个真正的人,而不是徒具人形窝窝囊囊过一辈子。谁敢把我当成贱民我就造谁的反!我就不信造反还要分个三六九等。不可否认也有人造反就是为了当官,可是这些人没有搞清楚一个问题,自古以来造反当官的代价是最高的,甚至是以自己和家人的前途、性命作为抵押品。这些人应该进行黄埔军校‘升官发财请走别路,贪生怕死莫入此门’的再教育。既然要造反就要准备掉脑袋,我要当官我就准备掉脑袋。老保们也各有各的动机,那些当权派的子女保爹保妈倒也无可非议,因为毕竟保的是自己的爹妈,人之常情嘛。但有很多人当保皇派却更是为了当官,还他妈攻击我们造反是要当官。保皇当官几乎没有什么代价,是个一本万利的买卖。因为保皇有功,只要被保的官还在台上,当官的肯定要赏他一点残羹剩饭以示嘉勉。至于我为什么辞官不做,姜军别人不知道你他妈还不知道?老子当官哪有一分钱的工资?公社革委会每天给我记十分工,一天一角钱,一个月才三块钱的工分,一年三十六块钱还要等年底结算,我他妈喝西北风啊?再说那种说话不顶用的虚职当不当都无所谓,当了也没有用。我被玉皇大帝哄上天当了几天弼马温现在醒了,还不如回花果山做我的齐天大圣比在凌霄殿里自由得多。巴尔扎克说过:‘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骗子,一种是傻子。’我们都他妈是傻子。哎,我刚才说到什么地方了?”

铁戈提醒道:“你刚才说夺权以后就要掌握实权。”

“对对对。第二,就湖北而言表面上看旧省委被打倒了,由此证明走资派被夺了权。但实际上湖北省、武汉市革委会除了增加了几个新丘八以外,主要成员还是旧省委的那帮人,造反派结合进省、市革委会充其量只是陪衬,是摆设,是点缀。朱鸿霞、夏邦银、杨道远他们在省革委会起不了多大作用。不要以为造反派在里面占了几个席位就证明这个革委会的性质是革命的,依我看跟文革前没有什么两样。因为地、富、反、坏、右、叛徒、特务、走资派这八种人中,走资派是一个概念最模糊、最不容易确定身份的种类。不信你问问那些走资派,他们肯定会说我跟毛主席共产党辛辛苦苦革命几十年,怎么一下子成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呢?他们也觉得委屈冤枉。所以靠边站的不一定都是走资派,在台上的也不一定都是革命派,因此我说革委会跟文革前的党委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当国内乱得一塌糊涂时老毛又祭出了军队这张牌,搞什么‘三支两军’,那些丘八懂什么马列主义?他们搞的无非是舞刀弄枪武力镇压。去年《解放军报》发表一篇社论,题目是《认真执行支左不支派的原则》,我看了感觉好笑。第一、左派的标准是什么?如果这一条搞不清楚的话那些支左的丘八怎么支左?正因为没有什么是左派的具体标准,很多部队名为支左实为支保,这些丘八认为谁是左派谁就是左派,这就让丘八们钻了空子。第二、左派也是派,右派也是派,保皇派还是派,支左就是支持左派,何来支左不支派?这个标题本身就有逻辑问题。而当权派恰恰在这一点上极为聪明,他们往往接过上面的口号为我所用,以此来打击造反派。老毛也是天高皇帝远,想管管不了。他替造反派求情说什么要当权派高抬贵手,哪个当权派肯高抬贵手?整不死你才怪!六七年一月二十六号造反派就夺了湖北省委的权,可是中央不承认,你拿到的公章还不如胡萝卜,胡萝卜好歹还能吃,你拿个旧公章有什么用?说了半天,总而言之走资派到底打倒了没有?如果打倒了,为什么造反派没有实权?如果没有打倒那只能说明造反派当初仅仅是夺了几个过时的公章而已,手中并无实权,所以受压挨整的还是我们这些人。”

听到这里,辛建抚掌大笑道:“精辟,太精辟了!”

铁戈也说:“我操!竹篮打水一场空。”

姜军不依不饶地反问道:“难道造反就是为了当官吗?我不同意这种观点。”

封老大也反问道:“姜军,看过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吗?那里面有句名言,‘只为信仰,不为成功。’伯恩斯坦也有句名言:‘没有终极目标,运动就是一切。’那纯粹是他妈扯淡,小孩子过家家也在追求一种精神享受,干革命没有终极目标你搞运动是为什么?疯了?明朝的朱元璋造反以一介平民而终至九五之尊,他是中国历史上最成功的造反派。老毛同样如此,但不叫皇帝称为主席,叫法不一样实质相同。各人造反的目的不同,梁山一百单八将造反,上山的原因各不相同,最著名的是林冲,我跟他一样也是逼上梁山。当了官手上就有权,有了权我就能活得像个人样,不为那点权力老子还真懒得造反。如果当初不把我打成黑五类让我有口饭吃,活得像个人样,我何必造反?总不能谁想屙尿还得让我用嘴去接,有人打了我的左脸我还要把右脸凑上去请他高抬贵手再来一下。就因为我老爸是国民党的师长,当我还在娘肚子里的时候就注定是个黑五类。马克思说过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意识,简单说就是存在决定意识。中国古代就有关于性善性恶之争,马克思这句话就解决了人性善恶的争论。我从小受的也是共产党的革命教育,在学校也是个刻苦学习中规中距的好学生,也有远大的理想和抱负,但是不管我怎样努力都不能融入这个革命大家庭,在一个标榜人民民主专政的国家里偏要把人分成三六九等这就让人匪夷所思了。六四年我以高分考上大学却去不成,连上学的机会都随我的黑身份一起消失,除了下放农村修理地球之外所有的路都堵死了,我真是瞎子死了儿——没有指(子)望了。死,对于人来说并不可怕,两眼一闭两脚一蹬到他妈阎王爷那儿去报到。马雅可夫斯基在悼念叶赛宁的诗中说:‘死,容易;活着,困难。’的确,最可怕的是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中没有希望,没有盼头。人都是生活在希望当中的,希望是人生的动力,希望是厄运的姐妹。坐牢的希望早点释放,做工的希望工钱再多点,作家希望写出世界名著,士兵希望成为元帅,共产党希望统一台湾,国民党希望光复大陆。我希望不受出身影响,做一个有尊严的人,这就是我今生今世唯一的希望。但是我连这个最起码的希望都不能实现,还有人骑在我的头上拉屎拉尿,那我只有造反这一条路可走了。可是造来造去,那些当权派照样人模狗样地当官,我这个黑五类头上又多了一顶造反派的黑帽子,到头来挨整的还是我。老马在《共产党宣言》里说无产阶级失去的只是锁链,得到的将是整个世界。我看我们这些人将来不但不会失去锁链,恐怕还要多一条脚镣。”

“太悲观了。‘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在革命的过程中遭受挫折、失败都是在所难免的暂时的,革命终究会取得最后胜利,当然这必须经过艰苦的斗争。不呛几口水能学会游泳吗?当年红军打了多少败仗,最后还不是解放了全中国?你该不会是叶公好龙式的口头革命派,等到真龙来了反而害怕了吧?”姜军反唇相讥。

“兄弟呀,你真是书生气十足哇。六六年王任重的笔记本上记载过中央工作会议的内容,那时就说要抓百分之五的右派,还说过要枪打出头鸟、秋后算账的话,我们当年都知道他这个事。六七年他们就整了我们一次,其实何止百分之五的人被整?文革的政治潮流反复无常,无论如何也跟不赢。一会儿来个一风吹(注:文革时期的政治术语,意即把过去的旧账一扫而光),什么事也没有。一会儿又来个翻烧饼(注:文革时期的政治术语,就是把过去的旧账又翻出来整炫),这面烙糊了又翻过来烙另一面。去年十月召开的八届十二中全会老毛说‘清理阶级队伍,一是要抓紧,二是要注意政策’,我们不是又开始倒霉了吗?王任重虽然被打倒了,但是还有千千万万个大大小小的‘王任重’,就是那些还在台上的当权派。解放二十年来政治运动搞了无数次,他们整人的经验丰富得很,无中生有、指鹿为马、无限上纲、借刀杀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叫人防不胜防。我们听老毛的话,起来造反是革命,当权派整我们也是革命,政治经济学上说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是革命,老毛说闹事就是革命。到底什么是革命我都糊涂了。法国学者莫内在《法国革命的思想起源》一书中说:‘革命的起源是一段历史,革命本身则是另一段。’我认为这句话很有意思,他想证明革命的目的和革命的过程是两码事。马克思说过革命时容易办蠢事,列宁说要正视这些蠢事。我发现发动文化大革命本身是一件蠢事,参加文化大革命就更是一件蠢事。但是我不参加就只能受别人欺负,参加了又要挨整,这真他妈是个两难的选择,现在是急流勇退的时候了。唉,哀吾生之多艰兮,长太息以掩涕!”

他把屈原《楚辞》中的“哀民生之多艰兮”改了一个字,借以表达他心中的痛苦和彷徨。

姜军笑道:“一向不认命的封司令今天也长吁短叹,这不是你的性格呀。来,抽根烟。”

封老大看了看烟的牌子嘲弄道:“堂堂的姜司令竟然抽两毛钱一包的‘圆球’,太没面子了。我记得你原来不是‘牡丹’就是‘大前门’;最差的也是‘游泳’的,连‘新华’你都不抽。”

姜军说:“有烟抽就不错了,还择什么牌子?我跟你一样都是地区革委会常委,一分钱工资也没有。妈的,自古以来哪有当官不拿俸禄的?以前抽好烟那是出差搞外调地区革委会给的补助,沈冲说我没有工资,又叫学校给我一份补助,那时我有两份补助当然可以抽好烟,现在不出差了上学哪有补助?要不是我妈给点零花钱怕是连‘圆球’都抽不成。”

铁戈接过姜军的烟在大拇指盖上墩了墩,对封老大说道:“封大哥,我讲个真实的笑话你听。”

“从来没听过铁兄弟讲笑话,倒是要洗耳恭听。”

铁戈绘声绘色地讲起来:“前几天晚上我和辛建到姜军家玩,辛建带了两包‘大前门’的烟,加上姜军的半包‘圆球’,从六点钟开始不到十点就抽完了,当时大家都麻了爪子。辛建这烟鬼烟瘾最大,首先在荷包里找到五分钱,姜军翻遍了所有的衣服终于也找到五分钱。姜蜀剑在抽屉里翻箱倒柜找出一分钱,我后来在衣服角里摸到一个硬东西,拿出来一看,老天爷那是两分钱!这一毛三分钱正好可以买一包‘城乡’的烟。当时大家一个个笑得面如桃花好不得意,摸黑走到农村一个代销店买烟。还没走回姜军家就抽了八根,结果到了十一点钟又没有烟抽了,于是大家只好捡地上的烟屁股,剥了一小碗烟丝用信纸卷喇叭筒抽。到两点谈兴正浓时连烟丝都完了只好睡觉。封大哥,如今姜军是今非昔比,炮换鸟枪,有‘圆球’抽就已经很幸福了,知足吧!”

有分教:

公卿阀阅鬼神知,小帽青衣笑尔痴。

而今我自横刀叹,造反风流能几时?

正是:无车弹铗做什么弼马温?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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