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径爱恋-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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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内心有个感觉,像是极力掩埋的记忆正吶喊敲击。
「什么意思?」男孩笑开了颜,啪咑一声,甫发售的杂志静默地躺在岳影鞋侧。
框啷一声,如同千缝万补的脆弱意志,支离破碎。
目光随着张张杂志彩页报导,陷落向无人足以接触的世界。
无止尽的黑暗,无止尽的沧凉,没有未来、没有希望,也没有逃脱的可能。
杂志记载着,「惊爆北川炽同性恋人身世-四年前,其母因精神紊乱在自杀后纵火。少年于千钧一发之际获救,由于刺激强烈,曾数次求助精神医师,并出现多种抗拒社会行为…。少年的同性倾向不疑受精神创伤影响,据医师指出…」
谎言!这是谎言!这是叫人啼笑皆非的谎言!
可是为什么,胸口会如此地疼痛欲裂?为什么,心头会如此悲怆沧凉?
在内心中嘶声怒吼,想要竭尽所有气力驳斥一切,只是…
「岳影,不是真的吧?岳影的妈妈是精神病患?」
「岳影,上面说你妈妈想杀了你?」
女孩们的追问,天真烂漫得残酷无情。
「还有假的吗?你们这些女生脑子清不清楚呀?」男孩理所当然地盈向岳影,不怀好意地笑着,「我说咱们清逸俊秀的岳影,你该不会就靠着这张脸,靠那丧心病狂的遗传,讨好你的男人吧?」
蹙起了眉,胸口除去伤痛,亦有种强烈的气愤。
「不过这样一来也就没啥好奇怪啦。精神错乱的母亲生下不知羞耻的死同性恋,然后你就用这张恰巧很诱人的脸蛋扒上段氏企业的-」
「啧,还当真秀色可餐哩!段水寒花多少价码包养你呀?背着他在外头偷男人这样不好吧?咱们美丽的岳影…」
蓦地,抡拳而上。在周遭一片错愕声中,岳影硬生生将眼前叨絮不断的男孩重击在地。
「妈的你-」来不及咒骂,陡然的仓促,是来自狠狠咬牙的岳影暴怒的拳脚。
「岳影?」女孩们的惊叫与恐慌一径地溢泄而出,眼前的岳影是众所陌生的。怨怼的眼瞳中涣散着残酷光华,冷傲的气质上更添上一分不容倾犯的绝对。
她们岳影,遥远得教人心寒。
「永远,」甩着沾染血迹的双手,冷凝地俯视摊卧在地的同学,岳影无情无绪地出声警告,「永远不要让我听见…任何人…侮辱我的母亲,还有段水寒。」
「岳影?」捂着唇的女孩惊恐地脱口呼唤。
他别过身去,倏地推门而出。
已经,乱了。
曾经期待过的平静与安详,脱手远逝,无可复返。
生命,曾几何时,如此沉重不堪?
冷,寒冷,彻骨地寒冷,寒冷得教全身心亦无处躲藏。
以双臂环着薄弱的身,岳影兀自地伫立在校舍顶楼,静默远眺。
摊呈的现实太过残酷,莫名感伤而满怀倦怠的最终,眼前的一切彷若不曾真实。
何以缘故,演变为现今的局面?演变为自己无力支拄的局面?
自己错了吗?错在误以为坚强足以抵挡所有伤痛?错在相信悲伤过后必定能够活得平静?
只是,何以如此疲惫?如此劳累?如此踟蹰不堪?
埋身在炽强行系上的围巾中,岳影彷若知晓,自己即便企图怨怼也无从施力?
真的,他累了,累得连反抗的气力也即将沦丧,累得只要一点点的关心都无法拒绝。
怨怼的,或许从来就不应该是炽的出现,而是,命运的仓皇凄清。
怨怼那,窥探他人伤痛、评议他人悲凄的世俗;怨怼那,背弃他人信赖、残害他人情感的人性。
怨怼那些,从来就不该是如此的残酷。
张口,却了无言语。
闭目,却无可遁逃。
残旧的,纠结的,生生世世无可摆脱的,记忆轨迹。
总是想着,我们究竟能逃得多远?在这个有限的时间、有限的空间,以及有限的生命里?
不曾遗忘,在家被焚烧殆尽后,他以目击证人的身分在病房接受笔录。
那是个狂雨的天,水气凝成水幕轰然而下,似乎永无停歇的可能。
「总之,你的母亲是自杀然后又纵火是吧?」员警问话的声音模糊传响着。
「不,不是。」他睁大眼眸试图说明,「是父亲企图杀害妈妈,妈妈才会…。」
「小鬼,就算你这样掩饰你妈也是没用的。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说明你爸有杀人行为。再说,资料证实你妈患有精神疾病,会做出这种行为也不是意料之外。…。我说,既然人都死了,你再隐埋也没有用的,还是把事实说出来,我们也好办案。」
「我说的都是事实!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抓着床被,岳影几些激动地说,「父亲是因为谈不成离婚,所以动手杀人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拜托,你合作点行不行?在怎么看都是神经病女人歇斯底里想同归于尽?」两个警员笑闹着抬杠,「麻烦你这小鬼好好做笔录,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别浪费我们这么多时间行不行?」
「鸡毛蒜皮?你说这是鸡毛蒜皮?」岳影提高声音,「那可是…可是我妈妈的性命…我唯一的…唯一的母亲…」
为何不愿相信?为何不愿聆听?
为了什么那意图表达的意念却只有遭逢否决的命运?为了什么所谓的是非对错总是评断于他人的观点中?
「请你们…听我说好吗?我亲眼看见父亲拿刀子杀妈妈的。是我亲眼看到!我是证人呀!」心已溃不成形,泪已泛溢成行。
「够了!不要胡说八道!你这家伙是刺激太大,精神错乱吧!」
「你,你刚刚说…。什么?」双眼很空茫,只是反咬着唇瓣复述。
终于,世界血淋淋地摊呈在他的眼前,彻底截断任何罗曼蒂克的期望。原来,关于我们的存在,拥有的权力,真的太少。
「精神病是会遗传的,我看你也不正常吧?唷,真可怜吶,一家出两个疯子!」
「真是可惜了这张脸蛋!居然是个疯子哪!」
奚落与戏谑,硬生生地抢进那零零落落的心。模糊的意识中,唯一清晰的,只有无可投递的孤寂与哀怆。遗忘了手腕上的点滴,遗忘了瘦弱的自身,直直地扑警员,伸手揉毁他的笔录。
「你给我闭嘴!我不准你污辱我妈妈!」乒乓一声,点滴摔落碎裂。
劈哩啪啦对象倾倒,岳影的攻击在长久温和教育之下,只有被重重击倒,挂彩频频。
「三脚猫也想学人家打架?」
「有没有搞错唷!疯子!」
「不要欺人太盛!」紧握着拳,岳影的泪水与血水蜿蜒而下,「我不会原谅你们!绝不原谅!」
「喔,这样啊!」
「我一定…。一定会变强的…。那天,到那一天,我要看看这个世界能怎么整我!」嘶声吶喊,字字痛彻心扉。
该结束了,结束那童话似的善良与幸福。只因为,无论竭尽气力信赖这世界,依然得不到幸福的可能。即便这世间当真有神的存在,也无妨揪紧祂的衣襟,狠狠质问,天理何在?
哒哒的脚步声抢进病房,当望着满室凌乱时,护士小姐惊吓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就像你看到的呀!」警员笑着说,「是病患攻击警察。」
岳影的泪,由眼角纷乱滑坠,如铁锈般作恶的鲜血黏漉漉地滩下。
已经,不会再有什么幸福的可能。
从这里开始,他要决裂的,不只是那颓圮的家园,还有整个世界。
是的,整个世界。
岳影不明了也不想明了,谁有权利去伤害另一个人?世界,怎能赋予人这么残忍的权利?
终于,经历各种困挫之后,感到无尽疲倦与厌烦,才发现眼前的生命根本不值得全力以赴。
最钟爱的东西都脱手离去,最不希望的境遇却挥之不去。
倘若这世间真有天理,那必然是个错误吧?
在那之后,他被以精神衰弱为名,强制接受一周两次的心理谘商辅导。然而无论是在心瘾的方式,也突破不了岳影决计与世界脱节的心态。
他永远是静默着,将所有辅导视为无物般地应付。
「你这样是不行的,难道你想一辈子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头吗?」心理医师不只一次受不了地说,「有什么困难你要说出来呀,我们一定会协助你的。你一直不说话,我们怎么可能帮你呢,对不对?」
「只要你开口说,我们都可以了解。总不能老是这样没半点长进对吧?」
「你要试着原谅你父亲呀,不这么做的话你会一辈子走不出来的。人要学着把心里的怨恨放下,才不会伤害到自己,你明白吗?…。你有没有在听呀,岳影?」
「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终于,他驳斥了,出自于纯粹的无聊,「关于另一个人的痛苦…你根本一无所知。」
「你,你说什么?」心理医师究竟是由于他难得开口而吃惊,或是为受挑战的威信而紧张,岳影从来不知道。
「你不会懂的。」他的心冷漠如极地,「没有受过痛苦的人,只能假想自己了解,只是假想。」
岳影发出向自己确认的声音说,「真正的伤痛是烙印在心坎上的,一生一世都无法忘怀的,你能够了解吗?再说什么也没有意义,再多的言语也无法表达出悲伤的深度,再多的体谅也无法挽救一个人的痛楚,你明白吗?」
「不管说什么都不会有用的!」岳影斩钉截铁地说,「什么坚强,什么原谅,这种东西如果只是说说就可以完成,那世上还会有痛苦存在吗?」
「我不想听你说。因为,」他倏然起身,完全不顾医生的反应便率然走出诊疗室。
「这是我自己的人生,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远远拋下的话语是在火灾后,岳影唯一的确信。
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信赖的东西,也没有需要关爱的事物。如果自始至终只有自己,也就永远不需尝到背叛的滋味。
这是自己的人生,他不需要任何人。
治疗室外,一位温和美艷的男人正含笑迎向他,「不喜欢谘商辅导?」
「你是什么人?」岳影原是不想搭理的,然而对方那不寻常的气质还是令他伫足了。
「抱歉,先自我介绍,我是段水寒。」水寒的嘴角微向上扬,露出温和甜美的笑容,「想和你谈谈心理辅导的事。」
「那种东西我没有兴趣。」岳影无情无续地说,「抱歉了。」
「我知道你没兴趣,所以才想和你谈的。」水寒的声音十分悦耳,那是一种纯净而不容怀疑的善良,「我想这样的谘商也不太有意义,如果你不愿意继续,我可以让它中止。」
「这种东西,不是说中止,就可以简简单单解决的。你难道不知道什么是强制就医吗?」岳影对这来路不名的男人感到不解,只有防卫性地望着他。
「如果你不喜欢,我就可以让它终止。这点你放心。」水寒很理所当然地说,这当中没有一丝造作虚假气息。
岳影有点困惑,世上怎会有如此令人不容污蔑的气质?
「为什么你要帮我?」他凝视对方问。
「因为,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水寒轻轻说。
「条件?你想设计我?」
水寒摇摇头,还是微笑着,「不,我可以帮你中止治疗辅导,但你必须答应我,好好回学校念书,这样可以吗?」
「你要我念书?」岳影作了一个瞟向天空,不可置信的表情,「你为了我念不念书而担心?」
水寒微笑颔首,「嗯,学费和生活费我都会打李的,就这样说定了,可以吗?…。火希望你能够过着正常的学生生活,这一点希望你了解。」
「火?你说火?」有什么闯进他防备严谨的心门,岳影先是一愣,又急切地问,「你说火?难不成你们认识?」
水寒点了点头。
「他在哪里?我想见他,我有话-」
「总有一天,你们会见面的。」水寒以温柔语调截断他的冲动,淡淡地微笑,「所以,在这一天来临之前,答应我,要好好过。可以吗?」
「要好好的…。」如同梦幻般的,水寒这么消失在走道尽头,只留下愣愣的岳影,喃喃着这么一句话。
火?那是岳影与世界断绝后,唯一尚有渴望相见的,救命恩人。
跳上花台,岳影正待攀爬过校区围墙,到一个清静地方游荡时,隐隐约约传响来沙沙的广播声,「三年E班岳影同学,请到导师室。。。」
原是不愿理会,想当然尔是适才打架风波的责难。然而强烈的不安却滂沱打在身上,彷佛有什么剧烈的悲怆正待发生。拨开移开了手臂,岳影显得有点犹豫。
似乎会有什么发生的?该去看看吗?
跃下地面,岳影别过身,直奔导师室。
「有什么事找我?」岳影冷凝着张脸问,导师指了指电话,示意找他的。
「找我?」意料之外,竟不是声声规戒。莫非,更有严重之事?这样的预感令岳影有些不舒服,硬深吸了口气,才拿起话筒。
「我是岳影,请问哪位?」
「岳影,是我,爸爸。」电话的那一头在窸窸窣窣当中传来曾经那么珍贵的声音。他一瞬间不晓得该作何反应,所有思绪尽数亡佚沦丧。
他以为水寒已带他逃往遥远的彼方,已经不需再想起这样一个人,只是何以当下,内心如同一片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