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眼儿媚-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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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公子殿下哈哈乐了,“果然还是少游最中肯。元泽平日种花常叹无知音,你看今日这几位可是知音?”
公子也不多言,击一击掌,几名家丁过来了,公子吩咐他们去竹舍准备,“雅客来赏,当从容清谈。”
公子平时绝少请人去他的竹舍,我知道是真的打心眼儿里与东坡先生等惺惺相惜了。他平生无甚朋友,这几位却是寥寥几句,便足以引为知己。
我们一路下坡,转两道弯,就是公子的竹舍。跨进篱院,门前却赫然站着两名亲随,都是相国的人。
公子一怔,似乎好生为难,想要说话,屋里已有人说,“是元泽来了?”
相国从竹舍里跨了出来。
随即立刻愣住。
气场不对,我左看右看看,正谈笑的苏氏兄弟看到相国也停了口。赵公子也愣了,但他立刻笑了,“老大人今日兴致好!我与元泽多日不见,又难得子瞻先生回京,今日约了想来闹半日,却不料叨扰老大人清净了。”
老大人这才回过神,一张黑脸上好容易堆出些笑意,说,“昌王殿下有兴,老臣早该倒履相迎,这几位,咳,这几位朋友也都是老相识,我也听说子瞻回京,没想到在这里遇上。”
哎,我在心里感叹相国果然是耿直人,几句客套话,也被他说的勉勉强强,别别扭扭,一听就是言不由衷。
但东坡先生却似并不在意,笑道,“杭州虚混几年,京中倒是没变,荆公也依然风骨清癯。只有兄弟痴愚,一事无成。愧对老友。”他笑着,大力的挥着扇子,天气热,他又站了半天,仿绸衫子上印了一片渍子。
“子瞻何必过谦?”相国大人也难得的打起哈哈,“你人不在京中,盛名倒是丝毫不减,你修的苏堤,美名一直传到这里来。我这个逆子一向倨傲不经,对你倒是佩服得紧,我的话他从来听不进,独有你的诗文他每篇皆熟。他若是得子瞻赐教,我这做父亲的死了也笑慰九泉。”相国说着将手一让,子瞻请上座。
东坡也开始客气,“当日荆公受命危难之时,大力推行新法,元泽以崇政殿大学士,与父同修经义,那是何等的佳话?我兄弟俩虽痴长几岁,又岂敢僭先?”
子由在旁说,听说元泽也娶得贤妻,还是荆公福气好,眼看子孙满堂,到时候少不得讨杯满月酒喝。
相国眉心微微一皱,随即又与旁边的秦少游招呼。“少游新作我也看了,依然情致雅淡,风骨不衰。”
立在一边的秦少游一直有点心不在焉,忽然听相国提他,便神情自若,深深一揖,“全仗荆公提携。”
几个文士文绉绉的说场面话,我实在无聊的要死,实在听不得这种绕弯儿的话。
又不能出声,转头一看,那姓赵的昌王殿下正在打量我。我嘴巴一歪对他做了个鬼脸,他微笑了。
从竹舍里往外看,又是另一种景象,层叠的绿叶层层堆叠,直砌上去,浓荫森森,日光再盛,也被逼成清淡,这小小竹舍仿佛是枝荫中的一方鸟窝。其间静谧,也无大片花朵,只有篱下一小丛丁香,像一支极细的工笔笔尖,将一点淡紫微红,点上窗台。
那叫子瞻的抚窗观看,又呵呵笑。“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不须多。”
相国咳嗽一声,他似乎是早嘀咕了一肚子的话,这时也不绕弯子了。“子瞻三年杭州通判,好容易回京,必是有一腔大抱负的。可否见教?”
东坡先生叹口气,似乎是,一个大难题绕不过去。本想风雅闲适半日,但相国咄咄逼人,他也就正面应战。
“见教不敢,兄弟三年一梦,惭愧的紧,事无所成,抱负成空,只是各地受灾,兄弟日夜不安却无法可施。眼见自长江以下,赋税沉重,累积数省百姓难以支撑。不知是否应了新法富民之核心?倒是要请荆公赐教。”
这是公然的碰撞了。相国沉下了脸,老大人沉下脸的时候可真不好看,加上深重的纹路,一张脸像黑压压的土地开裂一样。再看看旁边几人,个个神色郑重,公子眉尖蹙起,显得疲惫得很。
昌王殿下插进来打圆场,说变法目的是国家日益兴起,老大人一心为国大家都是看到的,云云。果然东坡先生停下喘口气,又接下去,现在安徽有孟广良,浙江有李卫,这几个都是可用的,只是去年三季干旱,今年钱塘江又发水,此等情形下百姓实是苦不堪言。听说荆公又要重推免役法,望酌情思量。
子由这时也插进来,“荆公心怀社稷,天下仰望,谁不知道?吾兄也是忠鲠谠直,有话必讲……”他语调和缓,措辞也柔和的多,是让双方都退一步的意思。但相国黑重的面皮下暴起了筋,像黑炭中的火星了,他突然间变成了一名斗士,深陷重围而无所畏(更多精彩小说百度搜索:霸气书库)惧。
“天下人行天下法。朝廷若不能调整经济,则情势险恶,无以为继。我身为宰相,韬光隐晦半生,若不是已想的周全,哪敢说变就变?你兄弟自恃名士大儒,却来指手画脚,有愧皇上信任!”
这等于是吵起来了,昌王又来打圆场,他请大家来看壁上一幅字,据说是羲之真迹。大家纷纷找了台阶,这时候对比相国和东坡还真是有趣,相国用力过猛的脸,余怒未歇,意犹未尽。东坡发力之后却收放自如,这时又是一派轻描淡写。
公子这时咳了一声,“麝奴,你也来看看,这幅字可好么?”
我正云里雾里,见案上摊了一幅龙飞凤舞的字,我不认得是什么,只是说好,公子又说,成日家只说要学要学,名师当前,还不求得指点一些?
我看看众人,大家都围拢来,连相国也被昌王拖着,勉强来看那一副草书,公子在旁边又铺了一副白纸,一面说,这个丫头跟了我几日,也学了几个字,今日有苏学士在前,不免贻笑大方了。
要我现场作诗?有没有搞错?公子的眼深处有一点笑意。嗯,他是要我插科打诨,将一幕以个闹剧来收场。
好吧,谁怕谁?我脑子飞快转,我必要露一手,让你们知道我也是个知识分子呢!
我脑中飞快的搜索,北宋之前的诗词是不能写的,我背过几首词,这时都不敢用,万一不小心用了个他们熟人的,岂不笑死人?我可怜的连南宋和北宋谁先谁后都不清楚。
我忽然灵机一定,想起中学课本上的一首词来,哈哈哈哈,绝不是他们能想到的。
我吸一口气,握住笔,运劲于腕,心里喝一声,卡买啦!唰唰唰,顿时下笔如风。我一口气的笔走龙蛇,写下一幅字,掷了笔,喘吁吁的笑。众人一起看我写的,登时都惊住了,一干人面面相觑,半晌没人做声。
第二十一章、王子青目
“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扬直上重霄九。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
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
原谅我吧,我不是风雅人。只毛爷爷这首词气势如虹,我却是过目能颂。
没人说话,相国脸沉的能压死人,公子眼中也明显有惊异。难道这首词错了?有什么不妥?
过得一会,昌王殿下先笑了,“姑娘蹊径独辟,不同凡响,不似寻常读书人,识得几个字便迂腐。子瞻先生怎么看?”
“对仗不工,韵脚也不齐,但雄浑磅礴,全以气魄取胜,不是常人手笔。姑娘是转述?”子瞻先生弹了弹纸面说。
我只得点头说是。在这样的大家面前,还是老实点的好。
“此一词胸怀伟岸,我不能及。料来当世这样的人物也是寥寥,姑娘是听谁所作?”
这个,我支支吾吾,最后说,“那个,是一位长辈。”
相国重重哼了一声。公子朝他父亲看了一眼,轻松说,“麝奴成日家在书房伺候,也许是乱翻的哪朝古人的词……”
“正是。”昌王殿下又接口,“姑娘豪气夺人,倒是正对我的脾胃。若肯割爱,可否相赠?”
啊,我的螃蟹字居然被王子赏识?我明知他是在配合公子解围,还是头晕了,眼瞧着昌王将我那副不成体统的字仔细卷好放起,我竟忘了去帮忙。
公子这才慢慢说到,“家父向来严格,我却如萍水浮游,只想逍遥野趣过一生……只是新法却是赞成。变法维新,任重道远,好比千年之松位移,那是何等困难?体系陈旧,牵一发动全身,阵痛难免,难道以小失大,使天下再陷僵局?父亲秉承圣意,只有恪心劳力,虽万死而不敢怨,有何苦楚可言?……各位请移步用茶。”
我暗暗吁口气。这一场交锋,总算被公子举重若轻的收了尾。一行人向外走,相国脸上犹有余怒,东坡先生颇有遗憾。我体会到他的为难,刚刚心灵相交的知己,却不得不做个对头。前面的昌王殿下看我一眼,仍旧笑吟吟。我对他颇有好感,我忽然记起先前的冲动,便偷偷拉住他的袖角,他回头,怎么?
“大人,你能帮我一个忙么?”
哦?他略略诧异,接着一笑,“莫敢不从。”
“你帮我要一张东坡先生的签名好不好?”我眼睛发亮,飞快从桌上扯过一张素笺,又觉太大,并折叠,再折叠,最后沿缝裁开,成一张小小名片,我递给他,“就在这里,请他写上苏东坡三个字。”
他失笑的看着我这一系列动作,终于笑了,“就是这个?要苏先生的签名?为什么不让你家公子要?”
噫!我简直诧异,相国刚跟他吵了一场,这种事怎么能找公子?我将一定要他纸片塞给他,“一定要他自己签啊!”
他哈哈大笑,他笑得非常洒脱,非常快乐。年轻的脸一片灿烂的孩子气。
“姑娘好有趣,说话如明珠溅雨,赵憬从所未见。”他笑完了说,“恕我莽撞,你是元泽公子的……侍妾?”
唉,侍妾。我心里满是苦笑,“我是他的花匠,小厮,跑腿的,传话的。”
“那么,你到相府多久了呢?”
多久?我能不能说一千年?“半年。”
“半年便这样贴心,姑娘确是奇人。”我知道他的意思是我升得太快。
“嗯,奇人。我是被奴役的骑人,被他们骑在头上的。”我有意把岔打得俏皮,竹舍里已无旁人,只有我和这位年轻的昌王殿下,我们面对着,虽然只寥寥数语,却有难得的轻松。
昌王殿下长久的打量我。像斟酌一件为难事,终于他说,“小某疏狂,如有得罪处莫怪,我有个建议,七日后隋堤游艺,子瞻先生也会去。姑娘如有兴趣,和你家公子一起同来赏玩如何?”
我翻翻眼睛,“你想约我?”天,我在说什么?我真是在这里憋得狠了,遇到个生动点的人,我就本性毕露。
他大大的抽口气,却也不太意外,他同样直接的说,“是啊。正是此意。”
我果然去赴了那个隋堤游艺。公子这几日又忙了,分不出身,另外晴初少夫人那里又有事端,是她娘家的一位什么亲戚来访,此人跋扈奢侈,浑身富贵,相国让他等了几个时辰,才摆上几碟素净小菜。那人尴尬不已,又去霁月楼要看晴初,晴初却不见,只在楼外摆出一桌盛宴,请他“吃饱了自去。”
晴初少夫人针锋相对的脾气又让内府众人惊异了一回,只是公子又再两面为难,只得亲自又将那位亲戚招待一回。小幺儿私下里和我说,相国不省事,少夫人也不省事。“两个爆栗子,只有公子一个面果儿。”
由此,公子再顾不上我,只让我自己随意去玩。好吧,随他去,爱来不来。虽然他不来,我已经兴致不大,但我一定会做出过瘾的模样。
隋堤在汴城外。以沿水两岸数里的垂柳著称,远看一片翠云映着绿玉般的一片水,虽是夏日,水色却仍如寒刃一般,掩映着各处倒影。
我远远看到人群分成两拨,沿堤的长亭下文士聚集,大家在一大张摊开的纸上各自信手写画,东坡先生和少游都在其中,东坡先生今天没有戴帽,站在一堆乱糟糟饮过酒大笑大闹的诗人才子中,依然以他的爽朗醒目夺人。秦少游的白长衫御着风,负着手看别人捞起酒杯斟饮谈笑,悠闲得很,有人让他,他便写上两笔。旁边有四五名彩衣女子,那位与他相好的琵琶美女也在其中。看起来他与人人都相熟,行到哪位姑娘身边,都赢得软语一笑。
骏马一嘶,一行尘土溅起来,这是那道长堤之后,又分出了好大一块空地,立着箭靶,投壶,这是一块骑射场,一群束腰长靴的男子,个个英姿勃勃,笑也笑得爽朗。
我不假思索,立刻奔到骑射场去。一匹白马电掣般冲来,到我面前,忽地顿住,人立起来。马背上的正是昌王赵憬。这样高妙的骑术,由他施展出来,脸上倒是没有得色。
我心里赞叹,这个昌王殿下,如果拿到现代去演偶像剧,粉丝们必然打破头。
昌王两腿一并,轻轻松松跳下了马,他长衫的袖子卷起,露出齐腕的皮护掌,将马鞭丢给后面的马奴。一股子挺拔雍容气度,远赛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