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倾秦王心:疑是故人来-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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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上林时,我已遣人回咸阳,去永巷调查姬梅在燕国时的种种:她的好恶,居所,饮食……,只要和她有关的,事无巨细,我一概让人打听清楚。听说,她在燕国的居所叫“庆元”,还听说那个宫里种满了梅花。
听完禀报,我不禁莞尔,脑中现出另一座宫殿的影子——蕲安宫,那里也有很多梅花。
很多年前,当我开始在上林苑大肆植梅的同时,让人也在蕲安宫中种上相同的品种,就这样一直种了很多年,直到蕲安宫中再无余隙。
我希望,有一天,当我寻获梦中的神秘女子,可以将她安置在这开满梅花的宫殿,就象在我梦中,她永远被无所不在的梅花所包围。
这一天,终于来了。
我终于可以将梦中的佳人安置在已静候主人多年,前几日刚刚被我改名为庆元宫的蕲安宫。
安顿好姬梅,我即刻投身于繁忙朝政。
经过五天的积攒,来自全国各地的奏章堆积如山,足可将我深埋。虽然,我恨不能一时丢下这些恼人的公事,飞到她身边,但我还是生生忍住。
作为一国之君,我必须先处理好这几日耽搁下来的公务,这是为王者须尽的职责。
每日除去听政与少量的睡眠,我几乎全部用来批阅奏章。我努力地,疯狂地批着,头昏了不停,眼花了不停,腰酸了不停,手腕累到抖得几乎握不住笔也不停。批,批,不停地批,只为能早些处理掉这些恼人的公务,早点见到那占据了我全付身心的女人。
回到咸阳的当日,我便赐与姬梅一项宫中其他女人所没有特权——除却朝堂,她可以在咸阳宫中任意游走,包括我的寝宫,长杨宫。而其他的女人,只能待在各自的居所,非是我宣,不得擅动。
多希望被公务纠缠得昏天黑地,心力交瘁之时,不经意地一抬头,就能看见她在眼前。不过我也知道,这只是我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她断然不会来看我,她如何会来探望一个灭她家国,十恶不赦的罪人。
所以,我要尽快处理完这些公务,她不来看我,那么,我去看她好了。
三日之后。
呼——
我长长嘘气,掷笔,伸臂,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紧赶慢赶,总算把这几日积存的奏章全都批完了。
我挣扎着从席上站起,腿又酸又麻,头有些眩晕,我闭了闭眼,缓了缓,刚想吩咐近侍备车,就听门外传来禀报:姬梅来了。
嗯?我深感诧意。她怎么会来?
困惑之中,我吩咐宣她进来。
真的是她。
她看上去还是一如既往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过在她冷漠的外表下似乎还潜藏着一些别的什么情绪,只不过它们被她紧紧地压制着,我看不分明。
这次她不再象以前那样回避我的目光,相反,一进来,她便灼然与我直视,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并非专程来看我。
果然,她一开口就证实了我的猜测。
她告诉我,她刚才去了永巷,发现永巷中的一个燕国小女孩病得厉害,她想把那女孩带走却遭到永巷令的拒绝,所以,她来见我,希望我可以发一道命令,准许她把那女孩带到庆元宫去照料。
当真如我所料,她并非专程看我,不过是因为有求于我,才急急而来。
我断然拒绝了她的请求。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就算我是国君亦不可随意篡改。我可以宠她,包容她,可以给予她宫中其他女人所没有的特权与容光,但凡事有度,这件事已超出我的底线,所以,不行。
“不行”二字甫一出口,室内温度骤降。
彻骨的寒意自她眼中射来,我顿觉遍体生寒。片刻之后,她垂下眼帘,决绝转身,快步向门外走去。
我追上去,在她行将跨出门口之际,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放开我。”她皱着眉,瞥了一眼我握在她胳膊上的手,用力地甩着衣袖,想要摆脱我的掌握。
“你去哪?”我皱眉看着她冷落的眉眼,她的不驯让我心生不快。
“去我该去的地方。”她漠然直视前方,再不看我,声寒如冰。
该去的地方?她冷漠到看不出一丝情绪的脸让我直觉她口中“该去的地方”断不是庆元宫。难道她想……
我倏然一惊,更用力地抓着她的胳膊,凑近她,盯着她的眼,一字一句严厉警告,“还记得那天我跟你说的话吧?如果你敢作傻事,我定会让你的族人一个不剩地给你陪葬。”
她目光灼灼地瞪着我,乌黑瞳仁中映出咬牙切齿的我。
我与她久久对视,在对视中,无声较量。
“我会派御医去永巷。”半晌之后,我作出了让步。
此话一出,她眼中幽光一闪,恨意似有所消减。
“最好的御医。”我补充道,如愿看到她眼中的恨意再减少许,“你可以随时去永巷,去宫中的任何地方,包括我这里,但是,不要想从永巷中带走任何人,不要作傻事,不然……”我盯着她,“你该知道后果。”
“除了杀人,你还会作什么?”她语带讥诮,微扬了头,冷冷看我,一脸无畏。
我无语看她,玩味着她的桀骜表情。气恼让她寡淡的容颜带上了难得的生动。除了杀人我还会干什么?
我幽幽地望着她,忽然莞尔一笑。
第18章 第八章:意外访客(2)
我还会宠你,爱你。
“放开我!”
“说你不会作傻事,我便放开。”说实话,我对自己适才的警告是否能起作用不太有把握。
面对她,我永远没有自信。
她的眼闪了闪,避开我的目光,转头看向别处,低声允诺。
“我送你回去。”我还是不太放心。
“不敢劳动陛下大驾!”她冷冷拒绝。
我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松开她的胳膊,随及又拉起她的手向外走去,吩咐备车。
刚出门口,我就止了脚步。
廊下不远处,站着一个七八岁左右的清瘦男孩,看他的衣着,该是我的孩子。
一般情况下,我的孩子只有在春节等几个有限的节日和我的生日才能见到我,平日里,除非有极特殊的情况,否则,非是我宣,他们不得擅来。
他怎会在此?我皱眉打量着那个小东西,以他小小年纪,断不能一人至此,何人带他前来,又是为了何事?
今天的稀奇事还真多。
我放开姬梅的手,向那孩子略一招手,沉声道,“你过来。”
那孩子怯怯望我,又求救似地看了看姬梅,然后,扑闪着怯意深深的眼,猫一样悄无声息地走到我面前,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向我行礼。
“儿臣赵昭参见父王。”
昭?我眯起眼,睥睨着跪伏于地的瘦小身躯,在脑中努力搜索与这叫“昭”的孩子的相关信息。
一片空白。
除了我未来的继承人扶苏之外,其他孩子无论男女,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差别,所以,我也从不关注他们。
我淡淡开口,叫他起来。
我问他是谁带他来的,不等那孩子开口,一旁的姬梅抢先出声,告诉我是她带他来的。
“你?”我扭过脸,困惑地看着她。
“对,是我。”她看我一眼,眼一闪,脸微微泛红。
姬梅告诉我,她是在从永巷来长杨宫的路上遇见这孩子的,当时这孩子为了躲避兄弟们的追打险些撞上她的马车……
她本打算先将其送回他自己的居所再来长杨宫,但因急着来见我,就把他也带来了,想着从我这里出来后,再把这孩子送回去。
一边听着姬梅的叙述,我一边打量着眼前的小孩,原来如此。
难怪,难怪他脸上有淤伤,难怪他的袖口破了个大口子。
“不责罚我吗?”叙述终了,姬梅望我静静道,眼神一派从容淡定。
我挑眉,不解望她。
“我不但在大庭广众之下一再提及你的名讳,而且还打了你最受你宠爱的夫人的儿子。”
“‘最受我宠的夫人’?”闻言,我哈哈大笑,“那孩子是这么说的?”
“是。”
“打得好!”想不到居然有人厚颜如此!
在这冷冷与我对视的女人出现之前,我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宠谁,又宠过谁?
我谁都不宠!
那些女人不过是我为了淘得姬梅这块真金所附带的泥沙,不过是供我纾解欲望,传承子嗣的工具!
居然胆敢自称最受我宠!好大的胆子,好厚的脸皮!
普天之下,我只宠一人。
我只宠此时站在我面前,对我冷眼相向,满怀恨意的女子,除了她,我谁都不宠!
我凝视着她,整个心神失落在两泓深潭里。
她错愕地眨了眨眼,在我的凝视中,晕红了脸。
“来人!”我一声传唤。
近侍应声而至。
我转脸看向那惶惑不安的孩子,吩咐近侍送他回去。
“等等!”
姬梅蹲下身去,一手扶着孩子小小的身躯,一手爱怜地抚了抚他的头发,轻声细语地对他说过几天去看他。
孩子抬眼飞快地偷瞄了我一眼,然后,很小声地对姬梅说,“一定要来哦!”恳求不舍间带了几分撒娇。
姬梅摸了摸他的脸,微笑着向他保证。
那孩子又郑重地向我行礼告别,我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近侍赶快带他下去,走到回廊转弯处时,他回过头来留恋地看着姬梅,姬梅对他一笑,冲他挥了挥手。
孩子又先飞快地瞟了我一眼,然后又向她挥了挥手,最后,消失在回廊的转角处。
姬梅对那孩子的态度令我颇感意外。我原以为她恨我入骨,恨乌即乌,对我的孩子必也是冷若冰霜,却不想她竟会去保护,甚至疼爱这孩子。
刚刚对着昭轻声细语的她真是可爱,那样的她才是真正的她吧。如果她可以象对昭那样对我就好了,我不禁有些妒忌那孩子。
“走吧,我送你回去。”我伸手去牵姬梅的手,却被她冷冷躲过,她又恢复了先前的冷漠,甚至更冷。
她一语不发地向外走去。
又怎么了?我皱眉。
我紧走两步,从后面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带转过来,抓牢她的胳膊将她牢牢固定在我面前。
宠她,不代表她可以无限度地挑战我的承受力,她现在的行为,已然超出我的承受范围。
“若换了别人如此对我,你知道会有怎样的下场吗?嗯?你知道吗!”我盯着她的眼,深深吸气,全力遏制汨汨上涌的怒气,不然,我怕自己会在下一个瞬间因失控而伤害到她。
“到底要我怎样对你!你告诉我,到底要我我怎样作,你才会满意?这几日我拼命地处理公务,就是想早点见到你。我告诉我自己,早一刻批完这些奏章,就能早一刻见到你。”
“刚刚,就在你来之前,我好不容易才把这些奏章全部批完,你能想象得出我有多高兴吗?因为,我终于可以去看你了,你知道我有多兴奋,多期待吗?你知道吗!”
我自嘲一笑。
“哪怕我要面对的是一张写满仇恨的冷脸,可我还是兴奋,还是期待,这种心情,你能懂吗?!”
我强压越烧越旺的怒火。
“我已经答应你,会派最好的御医去永巷,你还有何不满?你知道吗,你拥有太多让这咸阳宫中其他女人所嫉妒的东西:你可以在咸阳宫中随意行走,她们不能;你可以对我使性子,她们不要说使性子,我不给她们脸色看,她们就谢天谢地了,为什么你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冰冷面孔?!你告诉我,告诉我,我究竟要怎么作,你才会开心,是不是要我立时死在你面前,你才会称心如意,才会喜笑颜开?!”
她定定地看着我,在我愤愤对她吼出这些话的时候,她就这样一直定定地看着我。
很长一段时间,我和她都没有再说话,彼此沉默相望,她的眼中水色渐起。
我的心一霎柔软,满腔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对着她,我永远是输。
很久以后,她颤颤出声,眼泪一瞬滑落,“如果……如果,我不是我,你不是你,如果,我可以忘记你对燕国,对我的亲人所作的一切,也许,我会为你作的一切所感动,可是没有也许,我始终都是燕人,而你也始终都是灭我家国的罪魁祸首,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对我的国家,对我亲人所犯下的罪行,所以,你不要妄想我会对你俯首贴耳。如果你不高兴看到我,大可以现在就把我投入永巷,或是杀了我,不然,我永远都无法令你满意。”
说到这,她垂下眼,停顿片刻,似在调整情绪,复又抬眼望我,“我刚才的确很生气,我只是不懂,那孩子是你的亲生骨肉,他受了欺侮,受了委屈,为什么你都不闻不问?你怎么可以不闻不问?你可以把你的关爱送给一个与你相识才不过数日的陌生女子,却不肯分半点与自己的亲生骨肉,我真的不懂。”
我盯着她的脸,脑中一片混乱。
她刚才说什么?她说她永远也忘不了她的燕人身份,她说她永远也忘不了我是灭她家国的罪魁祸首,也就是说她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了。
永远都不能原谅吗?
我的心似被一只无形的巨掌紧紧握在拳中,憋闷至极。
我深深地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