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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这咬人的爱-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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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我的决绝震慑住,往日气定神闲的姿容此刻荡然无存,眉头深深的川字皱起来,然后埋下去。

我并不逼他,只与他沉默对坐。

沉默到茶已凉透,水壶里的水全烧作蒸汽,他才抬起头。

他望着我,可是目光却仿佛已经游离更远的远处——

这一晚,他一直用一种听起来平静,实则令人心惊的语气,同我讲述那一段过往。

然而,听完整个故事,我才知道那平静背后,隐藏了多少情绪的波澜。

其实,这是个非常老套的故事。

他与她是高中同学。他是班里成绩最好的男生,而她是班里长得最美的女生。

他写得一手行云流水的好字,作业本翻开,每个字都仿佛有独立的生命。

而她有极为特别的嗓音,说起话来,极有韵致,沙沙甜甜,像一阕温婉的小令。

人人都以为他们会是一对,而她也这样认为。

然而,她默默喜欢他三年,他却毫无所觉,只一心扑在功课上。少女的春心,在一次次美好的幻想中破灭,只留下青涩的回忆。

毕业后,他上了最好的大学,而她去了一家房地产公司做销售。

他在安静的象牙塔内一路读下去,远离世俗喧嚣。而她,在十丈红尘中,学会将自己的美丽当做生存的武器。

看似永无交集的两个人,却在某个时刻又再次相遇。

他刚刚留校任教,还只是一名大学讲师,陪同事去买房。同事一路遐想无边,口中不断称赞售楼小姐如何温婉秀丽,笑容如何明艳动人。令他忍不住讪笑,他到底是买房,还是想给房子买个女主人。

到了售楼处,他们一眼便认出了彼此。

原本姿容便得天独厚的她,更加显得风姿绰约,像春天带着露珠的花,那份鲜活,将史书中那些倾国倾城的美女都比了下去。

这一次,他没有再错过她。

他们迅速陷入热恋。

他用那一笔清隽的行书,写了无数炽烈如火、缠绵如水的情书给她。而她用沙甜的嗓音,一边一边对他诉说着少女时代隐晦的动心与爱慕。

像所有人期许的那样,他们很快步入婚姻。

伴郎正是那无意中牵了红线的同事。

然后,他们无数次感慨,这重逢的一天,是命运最大的恩赐。却浑不知,这只是一场悲剧,刚刚拉开序幕。

彼时,他们的爱像夏天恣意生长的蔓草,从来没有考虑过会有秋的萧瑟,冬的冷酷。

然而——

再浓烈甜美的爱情,也抵挡不过似水流年。

热烈的爱情,在婚姻中开始慢慢变得安静,像沸腾的河流,渐转入幽深的地底。

在他们结婚第五年,她开始恐慌。

她发现,他不再用滚烫的目光凝视她。他习惯睡前看一本书,而不是抱紧她。

她说话时,他的注意力永远跟不上。

她距离他越来越远。

他看的书、听的音乐、谈论的话题,甚至他的朋友圈,她都插不进去。

她爱读的杂志、喜欢的电视剧,他永远兴趣缺缺。

她吸引他的,只是那一张脸。

而这张脸,朝夕相对五年以后,也渐渐失去吸引力。

然而,她对他的感情,却丝毫也没减弱,仍然那样澎湃,随时都可以掀起巨浪淹没她。

从少女时代,她便开始崇拜他。

不——应该是迷恋吧。

她迷恋他的身体、他的学识、他的修养、他的风度、他那手漂亮的字,甚至是听音乐时,那微微眯着的眼睛。

可是,她同样嫉妒。

她嫉妒他的书,那样多,每一本都分散他对她的注意力。

她嫉妒他的音乐,他听她讲话,都没有欣赏它们时专注投入。

她嫉妒他的学生,嫉妒她们可以围在他身边,享受他毫不保留的付出。

连周末的时候,她们也来同她争抢他。

那些年轻的女学生,总是打着求学的旗号,登堂入室,堂皇地用爱慕的目光簇拥她的男人,他是她们心中绯色的仰慕。

而她,只是那个端着茶杯,只能候在门外的黄脸“师母”。

和他在一起,她永远只是配角。

她渐渐沦为家里一个移动的摆设,连他书桌上一只琉璃雕花镇纸都不如。

她还那样美、那样年轻。

内心却渐渐颓败成一座荒芜的孤城。再也没有人来发现她,需要她。

于是——

她开始寻求别的慰藉,从各种各样男人身上。

她出去跳舞,与人喝咖啡,饮茶,甚至毫不避讳地捧了别的男人送她的礼物回来。

她要他也嫉妒,要他借由其他男人的目光,重新发现她的好。

可是,他那样大度,竟然还殷切地鼓励她去寻找生活的乐趣。

大度,是因为男人不在意了吧。

她悲哀地想着,更加自暴自弃。

她开始从更多男人身上寻求关爱,她想找回那些滚烫的目光。

然而,不管对方多么殷勤,多么体贴,她总会下意识用他来比较。

他们都比不上他。

她的他,是独一无二的。

找不到人代替,她更加绝望,内心渐渐着魔,陷入疯狂的境地。

那个冬天,这个城市下了第一场雪。

不只是她故意为之,还是命运的捉弄。

她与人在街角相拥吻别,被他撞了个正着。

那一刻,暴怒的北风夹着雪花,渲染的天地惨烈。

他站在雪地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只是冷冷看着她。

那个男人,仓皇地逃了,只留下她与他对视。

终于,这一刻,她如愿以偿。

他以前所未有的专注看着她,眼里只有她,那些书、音乐、学生、朋友统统遁形了。

可是,他看她的眼里,全是痛楚,还有震惊、羞愤,以及无尽的悲哀。

然后,那些眼泪便从他一贯微笑的眼睛里流出来,以她从来没有想象到的汹涌,止也止不住地涌出。

他们对视了很久很久,久到两人的肩头,压满了厚厚的雪。

她用冻僵的嗓子,孤注一掷地问:“你还爱我吗?”

他摇摇头,用一种遥远的,来自外太空的声音回答她:“我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你,直到现在。”

要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原来他一直是爱着她的。

他给她自由,是因为他信任她,他希望她快乐。

他对她的疏忽,也只是婚姻必然归于的平淡。

虽然他们的喜好、品味、观念截然不同,但那些并不真正是两个人的障碍。

真正的障碍,是在这一刻才产生的。

当她搂住一个男人,吻得忘乎所以的时候。

她与他的感情,应声落地,裂成碎片。

她疯狂地跪下来求他,求他原谅她,求他不要离开她。

她一遍一遍,讲她的恐惧、她的不安、她的焦虑,膝盖压在地上,将厚厚的雪,融成一滩深深的积水。

他终于心软了,扶起她,抱住她,答应一切照旧。

可是——

真的能一切照旧吗?

很多事情,并不能像橡皮擦,擦掉便会干净。

他对她温存了很多,也时时留意她的情绪,并且说话时,也会重新看着她的眼睛。

她也更加温柔、更加热情地回应他,小心翼翼,生怕他又想起那不堪的一幕。

然而,一切都掩饰不了她内心日益猖獗泛滥的恐惧。

她害怕他反悔,害怕他总有一天要离开。

她变得更加敏感,稍微有言辞不慎,便会歇斯底里地哭闹,哀求。

一遍一遍逼着他发誓,永不离开她。

对于她的背叛,她其实比他更介意。

那裂痕,渐渐拓展为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渐渐,他便不再想回家。

他怕看见她小心翼翼、刻意逢迎讨好的脸。

他也怕看见她,一个人坐在诺大的客厅中,死寂得像个影子。

他更怕她忽然而来的歇斯底里。

他花更多时间在学校、在书里、在教学上,很快成绩斐然,学术论文一篇又一篇引起轰动。

他的头衔也升了一级又一级。

他年轻的女助理察觉了他的异常,开始温柔地攻陷他。

他熬夜写稿,她细心地替他沏一壶温香的龙井。

他上观摩课,她会提前分类整理好所有教学资料,放在他案头。

他听音乐时,她在旁边默默点一支醒神的幽檀香。

他沉迷书本,她会悄悄替他盖一条薄毯在膝头。

女助理理智、聪慧,气质清雅,与他的妻子截然不同。

她没有那样夺目的美丽,却与他特别契合。

他们有共同的爱好,谈古论今可以通宵不眠。

她以他的工作为傲,绝不视它们为敌。

渐渐,他开始觉得,他与妻子的婚姻一开始就是一场错误。

两个不同世界的人,生活在一起,对彼此都是煎熬。

她比他敏锐,她先发现了这一点,所以她才会恐惧这迟早会到来的离别。

终于,他向她提出了离婚的请求。

她问他是不是因为,她曾经的背叛。

他说不是,是因为他的背叛,他爱上了别人。

她很震惊,心痛至极,狂怒地要与他断绝一切关系。

他松了口气,以为两人可以从此新生。

却没想到,第二天她便又反悔了,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腿苦苦哀求。

她鼻涕、眼泪糊了满脸,整个人憔悴得像鬼。

他又觉不忍。

于是,离婚这件事,便在反反复复中进行。

女助理无怨无悔地等他,安慰他,包容他,令他备受煎熬。

而妻子,忽而温柔地哀求,忽而暴力地吵闹,家不再是避风的港湾,而是台风肆虐的地狱。

这场离婚拉锯战,反反复复地进行着,持续了将近一年。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最不堪的境地的呢?

他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她到学校来掌掴女助理,闹得沸沸扬扬。

这是这间著名学府有史以来最轰动的桃色新闻。

女助理被停职,而他也被迫休课。

最后,不堪忍受的他,找了律师。

他带着律师,将签好的离婚协议交到她手上的那个晚上,下了一场暴雪。

天地一片白茫茫。

雪地反射着莹柔的光,房间里没有开灯,也是亮的。

她站在窗口威胁他说:“想让我离婚,除非我死!”

她并不是第一次以死相挟,他已经听惯她类似的言语。于是他冷酷地回答道:“就算你死,我也要同你离婚。”

他至今还会梦到那一幕——

那一幕是他人生中最恐怖的一瞬,将他余生的欢愉都抹杀掉。

她扬手撕碎手中的离婚协议,推开窗户,随手将碎片撒向窗外,那些白色的纸片与雪花混杂在一起,被风卷到半空。

浩荡的北风倒灌进屋,将她一头乱藻般的黑发,吹得如万蛇狂舞,她雪白的面孔上,居然呈现一种妖异的美。

她异常坚决地说:“有生之年,我永远是你妻子!”

然后,她忽然极温柔地对他一笑,像学生时代,她每次看见他,一垂首,眼睛从下往上怯怯一抬,唇边便漾起的那一抹细微的笑容。

那笑容还在唇边,但她的人已经飞坠向窗外,像一只鸟,决绝地要与大地相亲。

他还来不及反应,她就已经消失在眼前。

他只听见一声闷响,他的心也跟着震荡,坍塌,沦陷,透凉。

恐惧在同一刻紧紧扼住他的咽喉,令他不得喘息。

他狂奔到楼下时,她的身上已经落满了积雪。

像两年前的那个雪夜,她站在暗处,一头一脸都是雪。

但她已不会哆嗦着那沙甜的嗓音,固执地问他:“你还爱我吗?”

她闭着眼,唇角的笑痕还没有消失,肌肤还是温热的,但正在铺天盖地的乱雪中迅速流逝。

他将她抱在怀中,拼命大叫求助。

他的声音,在咆哮的北风中,那样单薄无力。

等不到救护车来,她的身体便凉透了,僵得像被白雪覆盖的地面。

那一刻,他甚至恍惚,这只是一场噩梦,等他醒来,她还在身边。

然而,终其一生,他也不能摆脱这场噩梦了。

接下来的一年,他辞掉教职,过得十分混沌不堪,几乎是醉生梦死。

最痛苦的时候,他的女助理始终对他不离不弃。

甚至,她的葬礼,也是由女助理一手筹办的,因他已经陷入半疯狂的状态。

渐渐,在她的宽慰下,他又重新振作起来,开了“浮生”,维持生计。

对女助理,他始终存了一份愧疚。

因着他们的关系,她在学校一直郁郁不得志,流言从不曾少。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

也许是爱情?也许是感激?也许是不得已——

他们结婚了。

但每天晚上,他总能听到窗外砰地一声闷响。提醒他,他真正的妻子正躺在那里看着他。

有时半夜醒来,他还会恍惚身边还是原来的她。

渐渐,这种情绪蔓延到婚姻里,成为彼此的折磨。

终于,这段婚姻不到一年,便也宣告结束。

离婚后,他反而松了口气,安安稳稳在“浮生”过起了清心寡欲的生活。

仿佛这样,她的灵魂便能得到安息。

12  酒、桂花、女人和寂寞

故事讲到这里,天光已亮成一种极浅淡的蛋壳粉。

桌上的茶,早已凉透。

我同晋州对坐在这晨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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