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名字我的病-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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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见到他,小锦高兴道:“姬老师,你果然是住在这儿啊,我上次听姬小姐说起过这个地址,还不敢确定,我们两个犹豫了半天不敢敲门呢!”
姬君陶不可察觉地皱了一下眉问:“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
小陈忙道:“我们来送画,一位顾客前几天订的,说好今天上午送到,小锦有点事耽搁了,所以晚了点儿,想到姬老师您这儿来蹭顿饭。”
姬君陶释然道:“我也正要出去吃,走吧,想吃什么?”
小锦笑道:“这么高档的排屋区,饭店一定不少,姬老师您带我们去吃一家最高级的吧。”
姬君陶为难道:“不知道哪家最高级,要不我打个电话问问小冶吧。”
小锦见他认真的模样,心里顿时柔情四溢,近前一步道:“姬老师,人家说着玩的嘛,就到你平时去的饭店就行了,让我们也尝尝老师平时都吃些什么。”
姬君陶不习惯女孩子离自己太近,皱了皱眉,退后一步,小锦并不知就里,跟上一步道:“姬老师,你邻居家的小男孩长得可真漂亮,嘴巴又甜,可爱极了。”
姬君陶顿住脚步,转身问道:“你们今天是到隔壁送画?”
“是啊,就是姬老师你的那幅《月色》啊。”小陈道,“那女人开始还不肯收,非要我们拿回去,多亏小锦机灵,偷偷给那位鲁先生打了电话,鲁先生又跟小孩子在电话里嘀嘀咕咕讲了半天,最后孩子说喜欢那幅画,那女人才勉强答应我们把它挂在书房了。这女人绝对是个白痴啊,这么好的画都不要。”
姬君陶不悦地看了他一眼。
小锦知道这是老师嫌他说话粗鲁了,赶紧道:“这女人看上去挺有文化的样子,我猜她不是不喜欢那幅画,可能跟鲁先生赌气呢,你想啊,那位鲁先生花了这么多钱买老师的画,不敢自己送过来,还要儿子替他说好话求她收下,可比对他太太小心多了。”
小陈嘀咕道:“做小三的有什么可矫情的。”
小锦道:“不过这女人确实比那位鲁太太长得耐看,怪不得鲁先生连钉子都舍不得让她钉一个,巴巴地特别要求我们帮她把画挂好。”
小陈不屑道:“女人就是虚荣,待她再好还不是见不得光,可惜了那么漂亮的孩子。”
小锦点头道:“真的,我还没见过比他更漂亮的小男孩呢,那孩子真是集中了他们两人的优点。”
姬君陶一声不吭地听他们俩一句接一句地议论着,想起那个可爱的孩子,那双纯净明亮的眼睛,心里不是滋味。现在回想起来,那天商怀月其实一直在回避谈她的先生,也不肯承认自己是“鲁太太”,原来竟然是地下的。
姬君陶送走学生,慢慢走回自己的屋子,想起豆豆曾经拎着一袋豆子站在门口,奶声奶气地说要送礼物给他,就像一个小天使,令人不忍拒绝。这么可爱的孩子,当母亲的怎么就忍心给他一个不明不白的身份。等他长大后知道了这一切,又该如何承受?
他忘不了17岁的小冶哭着闹着要拉父亲去做亲自鉴定时惶恐的眼睛,更忘不了母亲几十年的岁月中越来越寂寞空洞的神情,那个女人,她会想到自己如今在做的这些既伤害了另一个女人又伤害了自己的孩子吗?
“姬先生,吃过饭了?”怀月正在整理花园,看见姬君陶走过来,随口打了声招呼。蚕豆结得差不多了,今天她把剩下的摘了后,趁豆豆睡午觉,拔了豆棚,种下一些葫芦秧和南瓜秧。
姬君陶淡淡地应了一声,径直上台阶。
“姬先生请等一下。”怀月叫住他,从水槽旁拎过一袋蚕豆隔着围墙递过去,“上午才摘的,是今年的最后一拨豆子了。”
姬君陶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走过去接过袋子,囫囵道了声谢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怀月有点发愣,虽然看得出这位邻居不是个热络性子,不过自从大家一起吃了顿饭后,见面都客气得很,有时还会停下来逗豆豆说话,怎么今天阴沉个脸?看来他真的是有抑郁症。不愿与人接触交谈,这正是抑郁症最大的表征啊。
她叹了口气,住在这个排屋区的通常非富即贵,在外面令多少人眼红嫉妒,可谁知道关了门之后里面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她又想起上午鲁风送来的那幅画。他还记得今天是她的生日,往年都是烛光大餐,衣服首饰,现在分开了,倒愈发装起风雅起来。自己虽然不怎么懂画,却也看得出那画不是一般的画匠成批生产骗老外的那种。再看看那送画来的两个年轻人在听到自己不肯签收时惊愕的表情,特别是那个男孩子,一付瞧她有眼不识泰山的模样,就知道这幅画必定价值不菲。
只是,现在她算他什么人呢?瞒着他的太太给她送生日礼物?时间真是会讽刺人,似乎一切都颠倒了个个儿。她想出了神,火辣辣的阳光晒在身上心底仍然冰凉一片。
姬君陶径直走进厨房,随手把那袋豆子扔进了垃圾桶。
第七章
姬君冶买菜回家,见姬君陶半躺在沙发上小寐,知道这几天他赶画辛苦,便放轻脚步进了厨房准备晚餐。
她今天买的是“山外山”的半成品,所有菜都只要下油锅炒一炒加上调料包里特制的调料就行,每个菜都做给阿戚试吃过,阿戚难得地竖着大拇指直夸她手艺好,所以很有信心。一转身看到垃圾桶里很大的一包东西,挤得垃圾桶的盖子都顶起来了,拎出来一看,竟然是新鲜的豆子,想了半天不明白,便拎了袋子跑到客厅。
姬君陶睡眠浅,在她进门时已经醒来,只是懒得招呼,这会儿听到脚步声有点急,便睁了眼。
“哥,这是怀月给的吧?你怎么给扔垃圾桶了?”姬君冶哭笑不得地问,“你画画画傻了吧?”
“我不想吃,又不能退回去,只好扔那儿了。”姬君陶又闭上眼睛装睡。
“你不爱吃我喜欢啊!”姬君冶坐下来开始剥豆子,“你呀,真不会享受,这么新鲜的豆子到哪儿找,现在外面卖的东西又是化肥又是农药的,哪有自己家种的绿色啊,我刚刚进来的时候见怀月在花园里种上别的了,到时候也得要点过来尝鲜。”
“小冶,别和人家走得太近,大家彼此也不熟悉。”他不能跟妹妹谈商怀月的身份,那会令她想起自己的母亲,姬君陶知道虽然姬君冶表面上洒脱不羁,其实对那次被母亲制止的亲子鉴定一直不能释怀,这些年来,她也是担负着很大的心理压力在照顾他和母亲。
“走近了才能彼此熟悉嘛!”姬君冶不以为然道,“怀月温文尔雅的,一看就是个贤妻良母,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女人好不好,看她对孩子的态度就知道了,她对豆豆说话的样子,宠得不得了吧?老让我想起在妈妈身边的日子。”
姬君陶冷着脸不吭声。
姬君冶看看他,皱眉道:“你刚才不会是对着怀月也这副样子吧?那以后谁还敢理你啊,你得改变一下对女人的态度啊哥,现在不流行‘冰山男’了,得有亲和力,像豆豆那样,不笑不说话,谁看了都想亲他一口。糟了,我答应今天带莱西来和他玩的,结果把它丢在阿戚那里了,这可怎么办?”
姬君陶答非所问道:“听说我的那幅画卖掉了?”
姬君冶心虚,支吾道:“我不是很清楚,忙着画展的事呢,难道你还怕自己的画没市场?”
姬君陶道:“今天我碰到小陈小锦来送画,一起吃的中饭。”
姬君冶恍然大悟道:“哦,原来买主还是我们小区的啊,小锦没跟我说嘛!这丫头是想趁机来看你吧?否则让我顺便带过来就是了。”
姬君陶见她毫不知情,也不愿告诉她商怀月母子的事,心里替豆豆感到难过。虽然没接触几次,他已十分喜爱这个聪明伶俐懂礼貌的小家伙。他想,五天的全托幼儿园,周末跟在母亲身边,怪不得遇到成年男子会那么高兴,可能难得能见父亲一面,还得偷偷摸摸,竟比不上当初的小冶,毕竟在17岁之前小冶都是一个有父有母有完整的家庭能堂堂正正走在阳光下的孩子,是母亲的善良和隐忍换得她明亮的童年和少年时期。
他曾经也像小冶一样在商怀月的身上看到慈母的影子,没想到,现实竟是那样不堪。他的心中有一种被欺骗的愤怒,不知是为了豆豆还是为了自己。
姬君冶见哥哥情绪不高,吃完饭硬拉着他去小区散步。姬君陶没什么兴致,两人聊了一会儿画展的事便往回走,半路遇到骑着童车出来玩的豆豆和小跑着跟在旁边的怀月,姬君冶高兴地叫着“豆豆”,跑过去抱起他就“吧唧”在脸上亲了一口,豆豆“咯咯”地笑着一边叫“姬叔叔好”一边从姬君冶的怀里探过身去要姬君陶抱,姬君陶犹豫了一下才把他接过去。
姬君冶不满道:“豆豆,你还没叫阿姨呢,阿姨要生气了。”
豆豆搂着姬君陶的脖子道:“阿姨没带莱西来,我也生气了。”
姬君冶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没带莱西来?”
豆豆忽闪着大眼睛认真道:“莱西从不抛弃自己的主人,你和姬叔叔出来散步没带着它,一定是你把莱西丢在城里了。”
姬君冶觉得这孩子实在太机灵了,自己只提过一次在城里的房子里莱西有专门的窝,他就能联系起来说出这样的话,忍不住逗他道:“你怎么知道莱西不会抛弃主人?今天就是它把我丢下的呀。”
豆豆大叫道:“我就是知道,莱西是最忠诚的狗。”
“一回家就吵着要看《灵犬莱西》呢,现在是莱西的粉丝啊!” 怀月在一旁笑着解释道,一边从姬君陶手里接过豆豆放到车上,一边和兄妹俩告别继续陪儿子往前走了。
她觉得自己离婚后变得敏感多了。今天的姬君陶明显和前几次不同,抱着豆豆一句话也没说,动作僵硬,看向自己的目光也是又冷又硬。中午的时候她还能勉强以他的病情来说服自己,这一次却把他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是鄙视还是厌恶?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他,不过,既然人家看自己不顺眼,自己又何必多谈邻里之谊呢。她心里忍不住一阵难过,要不是为了豆豆,以她现在的心情,根本就没什么兴趣结交陌生人。鲁风,他以为他的一张画能带给她什么?今天是她的29岁生日,却是孤儿寡母被不相干的人歧视,她的一生真是毁在这个男人手里了。
“哥,你这样可真不太好。”姬君冶看那对母子走远,忍不住抱怨道:“见了怀月连个招呼都不打,还板着脸,她一定很尴尬才这么匆匆忙忙逃走了。邻居之间低头不见抬头见,客气点儿才好,上次不是还好好的吗?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姬君陶打断道:“你别像老太婆似地唠叨行不行?能有什么事?不过就是懒得跟人说话,我不是常常这样?”
“懒得跟人说话?”姬君冶绷紧了脸,“我怎么觉得这段时间你情绪不错呢,莫非你又瞒着我?什么时候到阿戚那里去坐坐吧。”
“别担心,我的病两年前就大好了,阿戚不是也说现在顶多只能算是轻度抑郁,很多人其实都存在的。我这两天主要是赶画赶得疲劳,没力气与人搭讪。”他瞥了妹妹一眼,“这都是谁给我揽的活儿!”
姬君冶轻舒一口气,心想也许小锦这丫头多嘴说了什么,姬君陶知道了自己的画的去向有点不高兴。可是卖也卖出去了,难道去追回来?再说了,画廊里出去的画谁知道有多少只是为了博美人一笑。回顾人类艺术史,又有多少大师的作品是受了美人的影响,而这些美人大多并不是他们的太太。
想到这里,姬君冶朝哥哥走近一步宽慰道:“不是就好,哥,凡事想开一点,宽容一点,这个世界本就混乱一片,你怎么可能把一切都分得清清楚楚,找一个相对可以认同的环境就可以了。我在13年前就对这世界投降了,你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改不了洁癖的毛病,水至清则无鱼,古人的话真是有大智慧啊,难得糊涂,别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多快乐一点,这样妈妈在天上才会安心。”
姬君陶沉思片刻,点点头。
送走妹妹,姬君陶回到画室,调墨提笔,画了几笔找不到感觉,心情烦躁起来,丢了画笔跑到露台上透气。
天气有点闷热,天空有寥落的几颗星星,淡淡的弯月,愁眉不展的样子。远处的山峦在月色下似淡淡的水墨轻痕,连绵不断,仿佛无限的惋惜在流淌,荷塘里传来蛙鸣,偶尔一声,惊得人心中不安。
姬君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一天,也是这样有点闷热的五月天,月色惨淡,父亲不在家,他和女友看完电影回家,看到的却是斜倚在浴缸边的母亲,一缸血水,触目惊心。
母亲穿着白色的棉布睡衣,脸色和睡衣一样白。
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