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萝-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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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樊疏桐没有注意到那些报纸。但当朝夕拿出碗倒了汤递他手上时,他的目光无意中瞟到了那些报纸,常英不愧是警察,反应极快,迅速抢过报纸揉成一团顺手扔进门口的纸篓。虽然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樊疏桐的目光却盯牢了那些报纸,指着纸篓:“捡起来,给我。”
“那些都是旧报纸,待会儿我去给你买新的。”常英说。
“捡起来。”樊疏桐看了眼朝夕,意思是要她去捡,声音不高,样子却很骇人。朝夕战战兢兢地站在床边,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不捡是吧,我自己捡。”樊疏桐说着就要下床。
“别,士林……”寇海脸都灰了。
最后是黑皮捡起来,默默递给了樊疏桐:“士林,你要想开点,我们知道这事瞒不住,可情况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樊疏桐没听他的,摊开了报纸,正是连波工作的聿市晚报,头版就是两行巨大的黑字:新泽水库溃堤,本报记者连波失去联络。标题下面还配了溃堤的现场图片,甚至还附了一张连波的照片。
房间里静得可怕。
足有两分钟,樊疏桐拿着报纸一动不动,像尊雕像。他缓缓将目光瞥向朝夕,难怪她这几天一句话也不肯说,人也消瘦得不像样子,单薄得像是纸糊的,他很担心一阵风就可以把她吹跑,还以为她是为他的伤势忧心呢,原来是因为连波……
而朝夕没有抬头,始终不肯跟他目光对接,放下碗,纸人似的飘出病房。樊疏桐扫视全屋,目光最后落在了寇海的身上,朝他伸出手:“把车钥匙给我。”
“士林……”
“给我。”
“你的伤还没好,不能……”
“给我!”樊疏桐吼叫起来,额上青筋突突地跳。谁也没想到他的动作会那么快,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拔掉针头跳下床将寇海推挤到墙上了,待众人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成功地从寇海的裤袋里夺过了钥匙,人也已经冲出了门。“快拦住他!”黑皮叫起来,跟着就追出去。
来不及了,到大家追出住院部的大楼时,樊疏桐已经拉开了寇海的桑塔纳车门,他正欲上车,感觉衣角被人拽得死死的,扭头一看,是朝夕!“干什么,放手!”樊疏桐扯过衣角,朝夕又一把拽着他:“带我去。”她哀哀地看着他。
“你去有什么用,碍手碍脚!”樊疏桐掰她的手。
“带我去!”她只有这一句话,脸色苍白,目光透着灼人的狠劲,“否则你就从我的身体上压过去……”
樊疏桐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没办法,只得让她上车,因为寇海他们已经朝他奔过来了。他的驾驶技术一向很牛掰,麻利地打了个弯,一溜烟地驶出了医院。寇海他们追得快断气也没追上,还是细毛反应过来:“快!快坐我的车!黑皮你去打电话,报告给我爸,要他们派人追,常英你赶紧去通知交警部门,帮忙拦……”
樊疏桐何其的聪明,并没有直接驶向高速公路,而是一边在市区里兜圈,一边给阿斌打电话,要他以最快的速度开车到高速公路路口等着他。待寇海他们追到路口时,就剩了那辆桑塔纳孤零零地停在路边,里面的人已经不知去向,细毛当时就气得直骂:“呀呀呸的!这小子有反侦察能力……”
因为前线灾区严重,高速公路上来往的车辆不计其数,根本没法知道他们上了哪辆车,寇海说:“赶紧叫人到收费站逐辆检查,发现他们就拦。”
“拦个屁啊,你以为他会走高速公路?”
“你是说他会走乡间公路?”
这时黑皮和常英也从后面赶了过来,见状也傻了,常英指着那辆车:“怎么会这样?!你们这两个蠢材!”她也分析樊疏桐可能会走乡间公路,更是急得跺脚,“他想找死啊,到处都是山体滑坡,泥石流……”
《紫藤萝》实体书抢先看(一)
PS:在已经发布的《紫藤萝》网络版中,关于樊疏桐将朝夕哄出大院送给邓钧的情节只是一笔带过,但在即将出版的实体书中,这个情节已经被提出来单独写了,现发出来让大家先睹为快!
“大哥哥,你要带我去哪里?”当樊疏桐牵着朝夕疾步走出大院的时候,朝夕觉得很好奇,大哥哥怎么会突然带她出去玩?当时他们刚好走出大院大门,樊疏桐明明有些紧张,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冲门口警卫吹了两声口哨,警卫都认识他,知道他的混世底子,都当他是带妹妹出去玩儿,丝毫没有在意。
樊疏桐直接将朝夕带到了火车站,广场上的人很多,朝夕立即变得兴奋起来,她就是喜欢人多的地方,喜欢热闹,想来是平日在大院憋久了,突然出来感受到自由的空气,自然是欢呼雀跃,她拉着樊疏桐的手问:“大哥哥,我们也要坐火车吗?”
朝夕当时已经十多岁了,当然认得火车站,候车大楼的顶上高高挂着一口历经风霜的大钟,在阴沉沉的天空下显得格外沧桑凝重。入站口处,人们排着长长的队,拎包的,背麻袋的,挤得水泄不通。
樊疏桐觉得自己确实有些紧张,看了看大钟显示的时间,才知道自己早来了半个小时,他只得把朝夕拉到广场边上的一根柱子后面躲起来,不时警惕地打量周围。都说做贼心虚,这话还真是不假。
但朝夕可不愿躲着,她被广场边上各色小摊小贩吸引了目光,那些小摊贩有卖水果的,卖旅行箱包的,卖小吃的,也有卖各种小玩意的。朝夕扯了扯樊疏桐的衣角炫*UМDтχт。còm书(网,仰着一张小脸眼巴巴地看着他说:“大哥哥,我饿。”
那可爱又可怜的小样儿任谁都没法铁石心肠,樊疏桐摸了摸她的头:“好,你想吃什么,哥哥给你去买。”
朝夕小手一指,指向卖米糕的小摊。
樊疏桐很快就买了来,朝夕吃得津津有味,还塞了块米糕到樊疏桐的嘴里:“大哥哥你吃,吃嘛,可好吃了!”当时樊疏桐坐在柱子下的台阶上,朝夕习惯性地又爬到他的膝上坐,一边给他塞米糕一边说:“你是不是要带我旅行?我们去哪里?爸爸妈妈他们知道吗?我们还没拿行李的呢……”
朝夕唧唧喳喳地问这问那,对即将启程的旅行充满好奇,樊疏桐心烦意乱,勉强地应付着她,也任由她坐在膝上,任她把米糕的碎末糊得他满身都是,他什么都由着她,因为他不知道过了今天他还能不能见到这丫头。而朝夕呢,什么也不知道,她就觉得今天的大哥哥怎么这么好,她要什么他就给她买什么,吃的玩的,一下就买了一堆。当时的朝夕虽说有十岁多了,看上去却像个八九岁的孩子,因为一直被母亲陆蓁保护着,心智也很不成熟,她只是知道自己很喜欢被大哥哥抱着,他的怀抱那么温暖,她依偎在他怀里觉得很安全,虽然满眼皆是陌生的人群,她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只要有他在,她就不会害怕。
天塌下来,她都不怕。
“大哥哥,你真是世上最好的人!”当樊疏桐又给朝夕买了个彩色纸风车的时候,朝夕毫不掩饰对樊疏桐喜爱。樊疏桐居高临下地摸摸她的头,似笑非笑:“你不觉得我坏吗?我是个坏人你知不知道?”
“你是好人!最好最好的人!”朝夕可喜欢手里的纸风车了,五彩的荧光纸扎的,她撅着小嘴儿使劲吹,风车顿时哗哗地转起来,乐得她咯咯地笑。
朝夕沉浸在单纯的快乐里,她完全没在意樊疏桐说的话,在她眼里大哥哥和连哥哥一样,都是最疼她的人,从小到大她所见的、所遇到的都是疼她的人。哪怕大哥哥过去经常捉弄她,她也认为那是大哥哥逗她玩儿,大哥哥只是不爱笑而已,那是因为爸爸(樊世荣)经常凶他,他经常挨骂甚至是挨打,大哥哥其实是个可怜的人。所以,当樊疏桐将朝夕交给一个陌生叔叔的时候,朝夕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将面临怎样的境遇,她还仰着小脸问樊疏桐:“大哥哥,爸爸妈妈他们知道我们要去旅行吗?”
“朝夕,他才是你的爸爸!”樊疏桐将她往那男人的怀里推,指着他,“看清楚没,他是你亲生的爸爸!”
朝夕惶恐地看着那个叔叔,只觉陌生,非常非常的陌生,而那人显得很激动,两眼含泪地打量她,几乎语无伦次:“她就是我的女儿吗?她,她真是像她妈妈……”说着,他试图抚摸朝夕的头,结果被朝夕一手推开。朝夕跳到樊疏桐的身边,紧紧拽着大哥哥的手,瞪着一双大眼,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亲近。樊疏桐俯身哄她:“朝夕,他就是你的亲爸爸哦,跟我爸是不一样的,你明不明白?你要跟他走……”
“不!我不认识他!我不要跟他走!”朝夕倔强地拽着樊疏桐的手,怕他丢了她,她干脆抱着他的腰,非常可怕的直觉,她隐约意识到他不要她了。
樊疏桐没辙,就跟邓钧说:“我送你们上车吧。”
邓钧唯唯诺诺地点头,他已经完全失去了主张,什么都听命于樊疏桐的。樊疏桐牵着朝夕跟他一起进站,到了站台上,朝夕还不肯撒手,樊疏桐只好也跟着上车,朝夕以为安全了,高兴极了,拉着樊疏桐的手坐窗边上。
广播里已经在催送客的人赶紧下车,因为列车马上就要开了。樊疏桐给邓钧递了个眼色,尽可能地让自己表情自然,装出很着急的样子着跟朝夕说:“哎呀,朝夕,我忘了跟你妈妈打电话了,她还不知道我们要去旅行呢,我得赶紧下车给你妈妈打电话去!”
朝夕一听就急了,本能地拽紧他的手:“不,我不让你走。”
“我去一会儿就来,不然你妈找不着你会着急的,乖,听话,我马上就来。”樊疏桐起身想甩开她的手,朝夕拽着不放,眼泪一下就出来了,“不,大哥哥,我要跟你在一起,你带我去打电话……”她不是傻子,她已经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可是樊疏桐由不得她了,没有时间了,他使劲抽自己的手,抽不脱就一根根掰她的手指,十指连心,她疼得嘴唇发乌哭叫不止,也不肯撒手。她只知道她不能撒手,她要他,她不能离开他,纵然未来的日子依然被他捉弄,他依然对她没好脸色,她也不能跟一个陌生人走,她就要跟他在一起,她哪儿都不去。
她的哭声撕心肺裂,软卧车厢内已经有人好奇地张望,樊疏桐冲邓钧吼:“抱住她!”那时候他已经红了眼,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在掰朝夕手指的时候心里也很疼,待他掰开她,冲出车厢将朝夕的哭声远远甩在后面的时候,他的心疼得直抽搐。下了车他往车厢里看,车窗是开着的,朝夕尖叫着不顾一切地要往车窗外爬,那张原本可爱的小脸哭得变了形,眼神极度的恐怖,邓钧在背后抱着她,死死抱着她,而她只是哭,一双小手在空中胡乱地划着,仿佛溺水的孩子,拼命想抓住一根浮木。
而火车这时候已经缓缓启动了。樊疏桐看着那张凄厉的小脸和那双无助的小手,全身发抖,有那么一会儿,他想冲上车将她抱回来。
但是他站着没动,全身虚弱得连动下小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他从来没有见她那样哭过,那哭声很多年后都萦绕在他梦中挥之不去。他承认他这么做只是一时冲动,甚至只是他一时兴起冒出的念头,他想帮邓钧,想给陆蓁一个教训,想赶她们母女出门,他想得到父亲的关注,想拥有正常家庭的幸福。然而,人生的规则残酷无奈,一念之差的代价往往是万劫不复。那时候的樊疏桐还不能理解什么是万劫不复,他不会想到,年少轻狂犯下的错也许会让他用一生来忏悔,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在深渊了。
而对于文朝夕而言,她原本如童话般美好纯真的世界就是在她十二岁那年被彻底颠覆的,她才十二岁,就过早地看到了人性的险恶。她是那么信任他,那么依赖他,她从来不掩饰对他的喜爱,即便是在火车站即将被他丢给那个陌生人时,她仍是喜欢他的,他对她的一点点的好,都会被她无限地扩大,扩大,然后她就只能看到他的好。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她真的没有做错什么,如果她确实做错了,他可以教训她,可以骂她,可以不理她,可是,他什么要丢掉她?!
人都是有信念的,即便是小孩子,也有自己执信的东西,何况她已经十二岁了,对现实世界已经有了模糊的是非观,他那么残忍地丢下她,撇开她,他在掰她的手指的时候完全没有顾及她的疼痛,甚至是她的死活。她在他眼里看到了可怕的隔阂,就是那么一刹那,她忽然明白他并不喜欢她,从来就没喜欢过她,他给她买米糕、买风车只是把那当做诱饵,他想要她顺从他,就给她施舍那么一点点的好。而她真是傻,就是那么一点点的“好”,她就完全信任了他,把他当做世上最好最好的人,可他偏偏丢掉了她,毁灭了她对这整个世界的希冀,所有美好的、善良的,一切的一切在她眼里都变得支离破碎。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