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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节

魅生-第5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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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少爷去何处都乐意。”

紫颜浮上少女般的红晕,浅笑道:“长生,我不会陪你一辈子。”

“我会一辈子陪着少爷。”长生倔强的坚定有如磐石不可动摇。

“谁能陪谁一辈子呢?”紫颜的叹息声化作了一片飞雪,没入空中。

大雪下了数日,紫颜说雪天不是易容的好日子,只教熙王爷学拟年轻人的举止言谈。叫熙王爷放下架子,扮一个长年流落在外的皇子并不容易。

“大皇子被一个村妇捡去,后交由村中富户关某收养,这样可好?”

熙王爷道:“我岂不是得去找一对养父母?”

“不然,他们皆寿终仙逝,为他们追封一下也就是了。”

“为何定要是富户?”

“否则就很难供养大皇子读书,若是目不识丁之徒,试想群臣如何能安心将社稷交给他呢?”

“有理。拥有万贯家财又饱读诗书的翩翩公子,是吗?”

“知书达理,进退有据。大皇子须先声夺人,不可授人以口实。”紫颜笑容可掬地道,“王爷可准备了给太后的信物?证明你就是大皇子的信物。”

熙王爷从袖中摸出一只紫金累丝镶玉锁,“这是当年戴在大皇子身上之物。”

紫颜眯起眼,当年之物。当年谁也不知道大皇子会失踪,除了那个让他失踪的人。

“好,有了信物,还要有理由。为什么大皇子成年后,突然知晓自己的身世?”

紫颜不动声色地抛出棘手难题,把适才的疑虑悄然收藏。熙王爷直视他的琉璃金瞳,一步步被牵引,答道:“只因他养父母临死前交代了他的来历,他一心查出亲生父母是谁,得知在他被捡到当日,先皇曾带兵狩猎。”

紫颜摇头,“这缘由远远不够。”他伸指在熙王爷额头上戳了一记,冷然道:“是你一心寻找父母,来到京城后无意得见天颜,发觉相貌酷似,多方求证后才冒死求见太后。”

“先生考虑得是。可是一介草民,如何能见到太后?”

“王爷成竹在胸,何必问我。”

“哈哈,紫先生果然是紫先生。如果是照浪扮成我带了大皇子去见太后,一切便完美无缺。”熙王爷隐忍的眸子里闪出灼灼精光,“万事俱备,紫先生是否可以易容了呢?”

逆水行舟,紫颜注视熙王爷,他们是一根独木桥上的同伴,只有进,没有退。

“找来照浪,我给你们俩一起易容。”紫颜浮上微笑。

一日后,天清如洗,照浪进了紫府。他介绍紫颜给熙王爷易容,这会子引火烧身,连自己的面孔亦不保,侧侧等人皆想看他的好戏。

熏炉里烧着沉速香,是熙王爷喜欢闻的味儿,暧昧深沉。照浪在熙王爷跟前收了狂傲,恭敬有礼。熙王爷把要他易容之事告诉他,照浪面不改色地回复:“能为王爷效命,照浪心甘情愿。”

长生嘴一撇,恶人自有恶人磨。照浪的嘴角挽出一朵花,笑吟吟对紫颜道:“前次你整得我好惨,今趟可不许再给我一张洗不掉的脸。”紫颜漠然不语。熙王爷却道:“照浪,你没明白么?若我一直扮大皇子,你就要安心做你的王爷。”

照浪的眉陡然一压,眸子深处有龇牙咧嘴的狰狞。他低下头,隐去不悦的神色,道:“王爷说得是。”

时辰已到。

紫颜领了两人前去瀛壶房,叫长生请来从姽婳处求得的香,插在碧玉雕花龙耳炉里。这香一着了火,就倏地冒出笔直的一股烟。飞到一尺多高,忽又朝两边散逸,凝成一朵焰火,初初凝聚成形便灿烂往生去了。

几支香插满后,一屋子烟花荡漾,花开花谢,瞬息生死。

熙王爷怫然作色,“梦幻空花,紫先生是在讥讽我吗?”

紫颜俯首,“王爷要换上新面皮,想不痛是不可能的,唯有嗅香麻痹。如果王爷能忍痛,我便撤了这香。”熙王爷摸摸脸,悻悻地道:“罢了,你就不能寻些普通的香,放什么焰火,连香也不安分!”

照浪仰头望着那些烟花。紫颜,为什么你每回用不同的香?若都是麻痹之用,何苦每回不同?你是在劝诫来易容的人,还是别有所图?

他越来越觉得紫颜高深莫测,于易容一道,自己与紫颜相差的不止是技艺。照浪不禁有几分欣赏这宿命的对手,曾几何时,见到紫颜成为一种乐趣。必定会有好玩的事,看这天生的易容高手施展全副能耐,在逼仄无法翻身处纵横如意。越是险峰在途,紫颜越发振翅高飞,目睹他于蓝天翱翔,也是种赏心悦目的美。

照浪这样想着,几番较量后他对紫颜的心态已变,舍不得亲手摧去这倾国的姿容,甚至生出了爱护之心。只是,紫颜那不可知的容貌背后,究竟隐匿了什么秘密?在没弄清楚之前,照浪知道,他会与紫颜作对到底。

当烟花盛开,娇笑着涌到照浪面前,他的心头无声地窜上四个字。空花阳焰。这四个字震得他微微眼晕。照浪抬头看紫颜施术,模糊的血光中,岁月正从熙王爷的眉梢眼角流逝。原来紫颜易容也会让人流血,照浪咧开嘴嗤笑,笑自己把对方想成了神。

必要有这样的舍弃与牺牲,才会有想要的容颜。照浪凝望熙王爷血迹斑斓的脸,如果不是那支香让他沉睡,他敢不敢亲眼看完这一场易容?

对啊,熙王爷为什么会昏睡过去。照浪渐渐支撑不住眼皮,不怕,不怕,外面有数百名侍卫,紫颜是溜不走的。提气,换息。真气在体内流转,他没有中毒。让人昏沉是紫颜的老把戏了,照浪暗暗地想,他甚至熟悉这把戏里惯有的气味。紫颜,应该是带着玩笑的心戏弄于人吧。

勉强能继续看紫颜易容,照浪狠狠揪了大腿一把。是的,紫颜的每个举动都很巧妙,一袭青莲色闪缎袍衣腾如展翼,仿佛踩了乐曲穿越月光的孤鹤。那些骤生骤灭的烟花,就似天宫召唤他的焰火,眼见他翩然生姿,一不留神就要飞仙而去。

紫颜向照浪走来。

看到他双眼如星,映出两朵烟花,微微的笑里有清晨露珠的味道。照浪猛然一惊,从交椅上弹身跳起,被紫颜伸手按住。

“该你易容了。”

“为何不先为我易容,也好有对照的模子。”照浪瞥了一眼熙王爷,他已换过模样,只是隔得远烟花弥漫,看不清。

紫颜冷冷地道:“我整日与他相对,刚才又为他易容,难道记不清他的样子?他的面皮不如你年轻,须多费时辰才可恢复。让他先易容,你们就可同时看到对方易容后的脸。”说到此处,突然一笑。

照浪却觉他笑得阴险可怖,忍不住道:“为什么要同时看到对方的脸?”他会有什么阴谋?什么打算?照浪只觉紫颜心思难猜,阵脚大乱。

“城主不该如此不冷静呵。”紫颜顽童似地一笑,替他把头上的束冠解下。照浪恍惚间又如回到上次易容被紫颜扮成妇人的模样。看出他内心的不定,紫颜得意地道:“想到很快能观赏两位沮丧难过的样子,真是令人期待。城主,你难道害怕了吗?”

他们会沮丧吗?照浪承认,如果要一辈子顶了熙王爷的脸,纵然大权在握,也足够使他颓丧。他抹去额头的汗,大冬天的,他居然在出汗。被紫颜这一数落,照浪发觉他是太失态了,一定是被那讨厌的香给迷惑的。照浪警惕地盯了一眼不远处的香。

那香似是知道他在监视,故意扭曲成更妖艳的烟花形状,绽放讥讽的笑颜。

不小心呛进一口烟,照浪拼命咳嗽,喉间痒痒的,仿佛有东西肿在那里,想要吐出来才甘心。他是害怕了吗?照浪咳到嗓子发疼,头脑突然清醒多了,聚气凝神,把心慢慢守住了。

他察觉紫颜的手在他脸上拨弄。他拒绝不了这双温柔的手,揉捏得是如此恰到好处,一时间有沉沉睡去的渴望。蓦地里,他想起熙王爷带血的脸。易容免不了有损伤,这是必要的舍弃。把他旧有的容貌卸去了,才能重新留驻一张新的面皮。

“不!”照浪大呼出声,“我要留住我的脸!”

他叫声惨然,像刀压着脖子割出血来。紫颜停下手,凝视他涣散的眼神。长生在一旁起了兔死狐悲之念,不由自主地道:“他怪可怜的。”

连长生也来可怜他。照浪听见这声叹息,发狂大笑。他在江湖上消灭异己,为的并不是自己,如今,为熙王爷打下半壁江山,那人却拉他来垫背。同甘共苦,是的,熙王爷一定这样想,所以给他下半生的富贵荣华,和一张不属于他的脸。

“你放心。”紫颜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他舒缓而清晰地说道,“你这张脸完好无损,我只是在外面加一层面具,几时你不要了,就可扯下来。”

“谢……谢。”照浪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身上的劲力全没了。

“你以为我这几日不给他易容,是做什么了?”紫颜朝他眨了眨眼。

那么,是做了一张熙王爷的人皮面具?照浪想着,不知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心里一糊涂,不知觉晕了过去。

侧侧呆呆望了他一阵,对紫颜道:“他一身的武功,想不到碰上了权势,竟不如赤手空拳的百姓。他就不能不听熙王爷的?非要陪那人玩下去。”

紫颜目色迷离,照浪晕厥前的眼神他记得很清楚,并不是一种绝望。这个人不会轻易放弃,照浪肯跟熙王爷纠缠下去,定有他的道理。

因此,紫颜知道,他要陪他们走这一路,看下面要唱的会是哪一出好戏。

空焰之香精疲力竭地散出最后几朵烟花,瀛壶房残留着不褪的香气,视线慢慢开阔了。两张易容后的脸像是仅改变了一张,熙王爷那张脸不过是挪了个地方,换了件衣裳而已。

照浪睁开眼,从没有把眼睛瞪得这样大,如瞎了多年乍见天日,想一分不漏地把所见全收于眼底。他抢过一面双龙镜,迫不及待地端详他的脸。熙王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哈,你还真像极了我!”

照浪回首看熙王爷,年轻的脸庞意气风发,与站在他身旁的长生仿佛一对兄弟。兄弟。照浪细细看了长生一眼,要不是那孩子年纪小,真以为他也是太后所生。

“很好,这是我想要的脸。”熙王爷满意点头,“就剩这声音不像少年人。”

“服下这颗落音丹,嗓音就可变脆嫩。”

照浪不觉眉头一蹙,从紫颜手中接过另外一颗。颜色与上回不同,看来分三六九等,无论声音变老变幼变男人变女人,想来都可操纵。

吞下丹药,熙王爷如鱼得水,尽情享受重现青春的喜悦。照浪始终不发一言,他无法忍受洪亮声线里透露的微微疲态。

越看越爱,熙王爷对了铜镜离不开眼。没有细纹的脸,是他向岁月偷了十数年的光阴,他顿时觉得身心灌满力量与豪情。可是当他站起身,想纵情旋身庆贺这重生时,过于壮实的体态令他觉得臃肿不堪。

他神情凝重地对紫颜道:“这几天我就要瘦下来,你给我想法子吧!”

紫颜想了想,取玉管羊毫沾了墨,在五色花笺上写了“桃花散”几字,交给长生。

“找萤火配这个方子给我。”

侧侧看了看,插嘴道:“桃花通泻,不过药力稍猛,王爷要忍住才好。我有一手导引按摩之术,轻身消脂,不妨为王爷一试。”她笑得甚是可亲,熙王爷将信将疑间,又听她续道:“其实三管齐下更见效用。妾身会做几样小菜,祛实泻下,入肾利尿,王爷如肯享用,不过十日,定如少年人一般身轻体健。”

熙王爷放下镜子,如释重负地阖上眼。

“就交给贤伉俪,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又十五日,熙王爷判若两人,完全成了英姿勃发的青年,顾盼间虎虎生威。另一边,照浪模仿熙王爷的神态亦学了十足十,连骂人的腔调也一模一样。紫颜就如两人的师长,教导他们如何扮他人而不露马脚,时日久了,熙王爷对他多了几分尊重,照浪也不敢多加嬉笑,紫府里表面上太平无事。

唯独,他们不习惯紫颜隔三岔五就换脸,害他们常要以衣冠取人,挑院子里衣着最挑眼的那个,叫一声“先生”。

连熙王爷也苦笑问他:“你为何每天换一张脸?”

紫颜答道:“看久就会腻。王爷不也腻了自己的脸吗?”

被他这一反问,熙王爷倒吃进一口冷风,咳嗽不已,顾不上再管他。

在紫府住了月余,终到了熙王爷要离开的时候。最后的辰光,长生和侧侧提着小心曲意逢迎,以便早早送走瘟神。萤火指挥仆人收拾行李,把上下打点得妥妥当当。紫颜在房里呆了一两个时辰,出来送客时,脸庞儿清冷明亮,身影立在风中摇摇晃晃的,单薄得要被吹去。

熙王爷不免生出怜意,解下紫貂披风替紫颜裹上。他怅惘地环视四周,从这里踏出后便无法再回头。他不禁回头注视紫颜,披风里玉样的人儿,白而透明的面容比瓷器更精细,仿佛不用敲,大声一吼就会碎裂。熙王爷有一丝不忍,却狠心对自己说了一句,一旦事成,此人断断留不得。

他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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