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龙舞by 闲语 (舜华)-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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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尘只得跟着净心去了。在前院一间禅房里看见一个风尘仆仆的老年僧人正在饮茶,看见他进来老年僧人起身问礼。拂尘含笑上前回了礼,待看见僧人清矍和善的面容时不禁震了一震,刹那间面色变得惨白。
再说谷潜流追到寺门外,前方那人忽然顿住了脚步,回头冷冷瞪着他,正是江照晚。谷潜流心中一动,放柔了声音道:“照晚,你听我解释好么?我杀害你爹毁你山庄是不对,可我当时也是走头无路,我做这些全是为了爱你啊……”
江照晚连声冷笑:“你就再不要说这种话叫人恶心了!你杀我爹更大的原因只怕是不想有人与你分享绝世的武功!”
谷潜流硬着嗓子强辩道:“不是,我真的是怕你发现真相后不原谅我,所以我才杀了你爹灭口的!……”
“住口!”江照晚瞪目厉喝一声,咬牙道:“我成亲那夜潜入新房后又杀死韩斐的可是你?”
谷潜流显然吃了一惊,他眼珠转了转,道:“你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
“你少装模作样?那夜我明明在新房里闻见了‘清风’的香气,与我爹被杀那夜他房里的味道一模一样!”只是发现江子奇被杀时已是清晨,房里的香气已经很淡,而当时江照晚脑子中又乱成了一团,所以一时没有回想起来。直到适才听那丫鬟提起要在新房里熏香时,他才忽然想起那夜他回到新房后闻见的迷香味道与“清风”的味道一模一样。
谷潜流辩解道:“会用‘清风’的不止我一人。刚才你可能也听见了,拂尘他其实是我师父,他也会用。”
江照晚一怔,随即讥诮道:“你居然想要栽赃嫁祸你师父,亏你从前还说爱他!”又恨声道:“我早该想到是你:韩斐死的时候身首异处,而且脖子上明显是刀伤切口,与那日你在十里亭边飞刀杀马的方法一模一样。还有如果潜入洞房的不是你,你又为何要让歌雪活着?我可不信你那么好心,会看在我的面子上留着她——你留着她是为了那个孩子!”
谷潜流面上阴晴变幻了一阵,知道再掩饰已无用,索性道:“我也是迫不得已。至于那个韩斐,谁叫他那个时候闯进来?刚好我让他做替罪羊。”他这么一说,便等于是承认了。
江照晚气得握紧了拳头,怒声道:“歌雪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那样害他?”
谷潜流怅然叹了口气,望着他的眼睛悄声道:“怎么没有冤仇?她既是你的妻子,便就是我的情敌……你知道么?我第一次见你并非是你成亲那日,而是在你成亲一个月前。有一日夜里我潜入山庄去找朱朱,凑巧看见你坐在湖边水榭里发呆,那夜你穿着冰蓝色的衣衫,发髻被风吹散了,四下飞舞,影子落在水里,轻轻荡漾着。我呆住了,半晌没能回神。又听见你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何要这样对我?’我听了心里一酸,差点现身安慰你……从那夜起我便爱上你了……”
“够了!”江照晚咬牙切齿打断了他,“所以你就害歌雪?——难道说十里亭外你的马匹受惊也是你捣的鬼?”
谷潜流却摇了摇头,道:“马匹受惊是个偶然,否则我也不会飞刀救风歌雪了。只是这个偶然的机会让我看见了她的长相。本来我想着你心有所属,大概也不会爱上她。可等我发现她居然是个绝色倾城的佳人,便有些吃不准了。所以我就先占有了她,本以为这样便能拆散你们姻缘,没料到你居然认下了这事……”
“住口!”江照晚忍无可忍,打开玉扇便朝他攻了过去。谷潜流拔刀正要挡开他的攻势,这时忽有白色人影一闪,两人尚未反应过来,手中武器已到了那人手中。他们不由自主各自后退了几步,站定后朝那白色人影望去,却是拂尘。
江照晚冷哼一声,对拂尘道:“拂尘,这是我与他之间的恩怨,请你不要插手——又或者你是要公然护着他么?”
拂尘“阿弥陀佛”一声,正要说话,这时一个老年僧人走出了寺门,双手合什朗声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怨怨相报何时了,两位施主不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正是云游到此的戒贪和尚。
江照晚正要请他不要多管闲事,待看清戒贪面容时他浑身一震,呆了一呆,随即惊呼一声:“爷爷!”
(四十三)
谷潜流甚是惊讶,根据江湖传言江子奇父母早亡,江照晚怎会忽然间有了个爷爷?忽然回想起有一夜江照晚昏迷,他与江子奇守在榻前看护。闲谈时江子奇曾提到朱由贵,又说与朱由贵“自从家父远离红尘后便再没有来往了……”,当时谷潜流只当“远离红尘”的意思是死了,原来竟是出家的意思。
疑惑间江照晚已疾步跑到戒贪面前跪了下来,急声道:“爷爷,我是您的孙儿照晚啊,小时候曾见过您一面的,您老人家可还记得?”
戒贪神态安详地看了江照晚片刻,道:“阿弥陀佛。老衲戒贪,施主定是认错人了。”
江照晚急忙摇头,在他小时候有次和父亲去逛集市,正碰见一个化缘的僧人。父亲立即神情激动地拉他跪下,口里称那僧人“爹”,又让他叫爷爷。那僧人与父亲交谈了数句后摸了摸江照晚的头便离开了,之后父亲伤感了许久,待江照晚稍大些了才告诉他说那人是他祖父,早年便出了家。虽然只是匆匆一面,江照晚却是印象深刻,而且十多年来戒贪面貌改变不大,今日一见,他立即便认了出来。
这时拂尘过来道:“天色已晚,不如照晚陪戒贪大师一起用些素斋?”
看见拂尘江照晚下意识回头一望,这才发现谷潜流已经不见了踪迹。正迟疑时听见戒贪道:“施主可愿与老衲一起用斋?”抬头看了看戒贪慈祥的面容,江照晚不由自主点了点头,起身陪着戒贪一起进了寺里。
途中拂尘找了个机会悄悄对江照晚道:“虽然谷潜流是我徒弟,可他的所作所为并非我指使,而且我也不可能袒护他。上次救他只是为了了断昔日师徒情分,以后他便与我彻底无关了。望照晚你不要见怪才是。”
江照晚因对拂尘一直以来的帮助心怀感激,而且他也相信拂尘决非奸邪之徒,心中虽然不免有些芥蒂,却还是点了点头,道:“若真与你无关,我自然不会怪你什么。”
拂尘展颜一笑,轻轻颔首。用完素斋后拂尘先离去了,禅房里便只剩下江照晚与戒贪两人。江照晚关上房门,又跪了下来,道:“爷爷,照晚知道爷爷已是不问俗事,然而照晚却不能不尽孝道。请爷爷多留些日子,给照晚尽孝心的机会。”
戒贪长叹了一声,道:“你爹还有山庄的事情老衲也听说了。当年老衲劝他不要想着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他偏生不听,否则又怎会无端遭此横祸?”
江照晚听他提到父亲,心里虽是悲伤,然而见他已肯承认身份,又觉得有些欢喜。之后他向戒贪大致讲述了山庄被焚父亲被杀之事,只是下意识略去了自己与风入松的纠葛不谈。戒贪听着听着,面色越来越难看,末了叹道:“世间一报还一报,或许这都是报应……”他默然了一阵,忽然道:“照儿,你可知爷爷昔年为何出家?
江照晚不解地摇头,道:“爹生前也从未提过,只说爷爷您在他十五岁那年忽然看破了红尘。”
戒贪面上现出痛悔之色,道:“爷爷出身贫寒,年轻时一心想要发达。有次和两个义弟一起出门做了趟生意,费尽千辛万苦才赚了些钱财。本想回乡开间店铺,不料归途中被山贼抢了个精光。我们兄弟三人只得一路乞讨回乡,想到家乡翘首期盼我们归来的父母妻儿,心中甚是凄苦……有一夜我们在一座山里歇息,结果来了十来个人,都是些老弱妇孺,还抬着箱子,看样子是告老还乡的官儿。我们顿时起了邪念,抢了他们钱财,又因为不小心被他们看见了脸,只得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们杀了个精光……”
“啊!”江照晚听到这里忍不住惊呼一声,呆呆望着戒贪说不出话来。戒贪悔恨地叹了口气,“所以先师给我取名戒贪,一切祸根均是个‘贪’字……那次抢劫后我们兄弟三人将钱财平分了,各自做了些生意,不久后都发达了。可是我每夜都会梦见那家人血流满面的模样,始终不能得安宁。直至有一日先师从家门口过,几句话点醒了我。我一来想要为家人积德,二来的确是看破了红尘,便跟先师出家去了。好在当时你祖母已经过世,而你爹也差不多长大成人,我也没什么牵挂。这些年我行善积德,一心想要抵消昔日造下的冤孽,倒头来终是不行。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默然了片刻,戒贪又痛声道:“你说仇人是今日和你打斗的那个年轻人,也就是我义弟朱由贵的儿子。想不到到头来我们的子孙竟然会互相残杀——这不是报应又是什么?”
他怅然地叹了口气,续道:“照儿你听爷爷一言:那谷潜流固然是罪大恶极,可他毕竟是歌雪腹中孩子的父亲,你杀了外甥的亲爹,总是有些不妥。况且爷爷昔年罪过决不在谷潜流之下,你若真是想要尽孝心,就多积德行善宽恕他人,也算是替爷爷赎罪……世间恩仇曲直非能轻易判断,你若能一生平平安安,你爹他在天之灵想必也觉得安慰了。”
说完这些话时已是掌灯时分,戒贪便开始打坐,不再出声。江照晚呆想了许久,回忆过去种种,只觉一切尽是冥冥中自有安排,有因才有果,满心的怨恨慢慢淡去,就连报仇的心也渐渐绝了。想通后他抬头看向祖父,却见他闭目坐在蒲团上,唇角带笑。他心里一紧,轻唤了一声,对方却未回答。踌躇了片刻,过去探了探鼻息,触手早已冰凉。他呆呆望着戒贪祥和满足的面容,心中虽是大恸,眼角却只是干涩。
这时拂尘敲门进来,看见这情景他呆了片刻,之后低低说了声“善哉善哉”,便悄悄退了出去。
风入松来到清明寺外时天已经黑透了。昨夜他与燕山亭分手后回到客栈,意外地发现江照晚人已不在房里,包裹却还在。他只当江照晚是发现自己不在出去寻找了,思及上次在渡头镇他找不到自己时的痛心若狂,连忙跑出去找。找了大半日问了无数人仍然没有消息,虽然忧心如焚,却也无可奈何,最后只得收拾了东西自己来了清明寺。
这时听见马嘶声,侧头一看,见松树下拴着一匹马,正是江照晚的坐骑。他立时又是惊喜又是忧心,惊喜的是这说明江照晚的确是在寺里,忧心的是江照晚不会不明不白把自己撇在客栈里不管。难道说他发现了自己一直是伪装?想到这里他立即焦躁惊恐起来,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在寺外的山道上来回徘徊着。怎么办?怎么办?如果江照晚已经知道了真相,决不可能再原谅自己。其实就算他还不知道,也总有一天他会发现。掩瞒得了一时掩瞒不了一世,或许拖得越久反而越发糟糕。
最后他一咬牙,决定索性去说个清楚,是死是活全由江照晚来裁决,总之以后即便是死也不要再欺骗。打定了主意他立即朝清明寺走去,走到一半心念忽然一动:如今江照晚想必正为了报仇的事情心烦,如果自己能杀了谷潜流帮他报了仇,不仅可以替他分忧,说不定他还会因此考虑原谅自己。
想到这里他立即精神大振。然而同时他又想到谷潜流修习了一部分鱼龙舞,自己单打独斗肯定胜不过他,势必要想个周全的法子才行。又想到若是江照晚与谷潜流打起来也肯定不是对手,搞不好还要丢了性命,一思及这一层,想要杀死谷潜流的决心立时变得无比迫切而又坚定。
他靠在路边一棵大树上,正苦思着该怎么对付谷潜流,忽闻到一阵花香,似是桂花的味道,沁人心脾——不对!这个季节怎么可能有桂花!吃惊之下他连忙掩住鼻子,然而之前已不小心吸进去了一些,虽扶着树干竭力想要支撑,终还是软软倒在了地上,失去了意识。
有一条黑影过来踢了他一脚,阴笑着道:“风入松啊风入松,到头来你终于还是落在了我的手心里,且看我如何折磨你。”
次日江照晚去向拂尘辞行,告诉他自己打算离开洛城。拂尘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脱口道:“你不打算找谷潜流报仇了么?”
江照晚唇角扯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道:“你想我找他报仇么?”
拂尘先是怔忡,随即苦笑了一声,岔开话题道:“照晚今后有何打算?”
“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去哪里都是一样。”
拂尘呆了一呆,忽然叹道:“无牵无挂……照晚真的放下所有了么?”
江照晚沉沉点了点头,道:“昨晚我想了一夜,把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串起来想了一遍,忽然想通了一件事情。”顿了顿,他盯着拂尘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事到如今,拂尘你又真的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