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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鱼龙舞by 闲语 (舜华)-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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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贫僧还是称呼阁下谷公子罢。” 

谷潜流见他执意如此,只得点头答允了,又笑着道:“若是拂尘师父不反对,那我以后就象照晚那样直接称呼你为拂尘了——加个‘师父’总觉得拗口。” 

拂尘淡然道:“不过是个称呼,谷公子请自便。”他这话听似随意,其实颇有些疏离之意。谷潜流忍不住暗忖着眼前这个年轻俊秀的和尚固然是温柔随和,实际上却并不那么容易亲近。这么一想立时觉得房里的空气也开始凝固艰涩起来,他忽然觉得有些想念江照晚——虽然他不过才去了片刻。 

江照晚默然站立在禅房外的院子里。头顶上方的天空灰蓝蓝的,显得有些阴冷,只是眼下这阴冷反而令他觉得畅快,情绪亦渐渐平复下来。 

他来找拂尘本是希望能从他那里能获得一些平静——一直以来拂尘身上都有一种能令人平和下来的力量。可今日不知为何,似乎就连拂尘自己也颇有些焦躁。可能是旅途疲惫的缘故罢,江照晚这样猜想着。 

正准备进禅房时忽见房顶上有熟悉人影一闪,他先是一怔,旋即跃上房顶提气追了过去。然而追到寺外一条小溪边却忽然失去了那人行踪。他正疑心是自己花了眼,忽听见身后传来细碎声响。他霍然转身一看,只见有一人站在几丈外的大树下,面部被浓密的树荫遮住,显得有些阴沉。 


(十九) 

江照晚定了定心神,缓缓站起身来,问道:“你怎会在此?……你不是回京城了么?”语声却不自觉地微颤。 

树下之人——风入松先是愣了一下,之后忽然冲过来一把抱住了他,口里喊道:“照晚!照晚!你果然没死!——太好了!太好了!”他将脸埋在江照晚发间喘着粗气,手亦将他的腰箍得死劲,显是内心极为激动。 

江照晚默然了片刻,又问了一遍:“你不是回京城去了么?” 

风入松一顿,片刻后从他发间抬起头来,看着他道:“我……我听说了山庄被焚毁之事,便连忙赶了回来。我四处找你,生怕你被……你被……”说到这里他面上露出惊恐之色,搂着江照晚的力道又加大了些,简直恨不得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才能安心。 

然而江照晚却用力推开了他。风入松不由自主倒退了几步,不解而惊讶地望着他。这么正目一看,才发现不过才几日的工夫,他的面颊已瘦得深陷下去,苍白一如千年不化的雪峰。嘴唇裂开几道口子,成了干涸的血痕,异常的触目惊心。尖长的眼角带着血丝,再不复从前微挑起的新月如钩,倒似是渐渐没入黑云的残月。双眸仿佛被狂风扫过,暴雨打过,一片空洞荒芜,再无生机。 

风入松心里紧了一紧,试探着问道:“照晚你怎么了?” 

“你知道么?“江照晚缓缓抬起头,空寂的眸光如是大浪里飘摇的小舟,绝望中希冀想要可以停泊片刻的港湾,无奈一个浪头过来,便淹没水底死寂无踪。 “你知道么?” 他又重复了一遍,“……除了我,山庄所有的人都死了……歌雪,我爹,朱朱,殷凭——呵呵,所有的人……”一个字一个字,如同是从喉咙深处被挤压着发出,沉闷而压抑。 

风入松面色一白,他咬牙捏紧了拳头,隔了好一阵才哑声道:“这……这究竟是谁做的?” 

江照晚却只是茫茫然望着他,面色几近惨白。风入松当他是伤心,上前一步轻声安慰他道:“人死不能复生,别太难过了。”他伸出手轻抚着对方的面颊,指尖传来的冰冷急遽蔓延进入心里,连呼吸间都带上了严寒。他心中一痛,续道:“不要难过,无论发生什么,我总是陪着你的……再也不和你分开了……” 

江照晚身子一颤,忽然呵呵笑了起来。风入松吃惊地看着他,见他清瘦憔悴的面上俱是嘲弄苦涩之色,他神情一呆,问道:“照晚你怎么啦?” 

“陪着我?”江照晚慢慢止住了笑,“那燕山亭呢?” 

风入松面色先是一变,旋即便又缓和过来,眼中甚至闪过一丝惊喜之色。他低头握住江照晚的手,将它放在自己的心口,柔声道:“这里,从来便只有你一个——我与他不过是逢场作戏……起初我对他好只是为了刺激你。可到了后来,那次我们谈了一夜后,我想着与其让你痛苦,倒不如让你对我死心,好好与歌雪在一起,所以……” 

“所以你就随意玩弄别人的感情?”江照晚低低接口道,声音嘶哑而疲倦。 

“没有!”风入松急声辩解,面上忍不住露出讥诮之色,“我和他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他喜欢歌雪,因不想歌雪为了我们俩的事伤心,便假意对我好,好让我离开你……” 

江照晚闻言浑身一颤,死寂的眸中突然有了一丝情绪,“……你说什么?歌雪她……她已经知道了?”回想起风歌雪那几日的郁郁寡欢,他忽然明白过来,心口立时如同被钝器刮着,绵延不绝的闷痛。 

风入松见他目中俱是痛悔迷茫之色,忙道:“其实我也很内疚,歌雪毕竟是我妹妹……我假意和燕山亭好,又离开了洛城,就是为了成全你们——谁又知道竟会发生这种变故……”他神色一暗,有些心虚地别过了目光。 

江照晚呆了一阵,突然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这么说我要多谢你的成全了。” 

风入松见他神情异常冷淡,一时猜不透他心意。迟疑了一下,便上前拥紧了他。见他没有挣扎,稍放下了心,柔声道:“照晚,山庄的事,你难过,我也是难过。可是既然发生了,难过亦是于事无补……再说你并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啊!总之以后我们再不分开了,你要作甚么我都陪着你。从前都是你待我好,从今往后我要反过来照顾你……” 

“是么?”江照晚半是苦涩半是嘲弄地笑了笑,“……可是已经太晚了……”他缓缓侧过头,望着天边的斜阳一寸寸落下。血红色的光照在丛林上,微泛着眩目的金色,然而只是须臾间,那金色便沉了下去,连树影的轮廓都开始模糊了,暮色笼罩中,山风也渐渐寒冷凛冽起来,这世间便只余下冷清寂寥。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片刻后江照晚忽然低低问了一句。 

风入松一震,迟疑了一下,后退了些扶住他的肩问:“……你说什么?” 

江照晚伸手推开了他,又涩声叙述道:“山庄被焚那夜我爹托梦给我了……他说在秋千架下见到了母亲……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惆怅双鸳不到,幽阶一夜苔生……这是我爹喜爱的词句,专门写下挂在床头,可是他昏迷那夜那张字画却被人揉皱了扔在地上……”本来他一直想不起父亲书房缺了的那幅字是什么,直到那夜做了那个梦,他才突然回忆起那幅卷轴上写的正是这首词。 

风入松面色微微一变,“什么昏迷?你不是说他出门拜客去了么?” 

“几日前的一夜我爹忽然昏倒在了书房……之后我查看了他的书房,所有的东西都保持原样,只除了他书桌上的茶杯变成了另外一个,榻边墙上的字画少了一幅……”江照晚抬头凄然望着他,“茶杯里的茶叶被喝得干巴巴的,我爹从来不会这样,更何况那不是他的茶杯……大概是他招待那夜的来客的……而我知道有个人最喜欢这样,总是把茶水喝干……” 

见风入松面色渐渐苍白,他望着他的眼睛续道:“还有那幅字画……惆怅双鸳不到,幽阶一夜苔生——这是《风入松》里面的句子……你觉得我爹为何独独将这幅字画扯下来呢,入松?”原来“风入松”三字也是个词牌名,风一帆生前最喜欢填词,便用了个词牌名给儿子命名。 

风入松强笑道:“照晚,我实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因为……向我爹下毒的人正是你。”江照晚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风入松浑身一震,片刻后叫道:“照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即便你爹是被人下毒,又怎会是我?——我为何要如此做?” 

“你爹是怎么死的?”江照晚忽然沉沉问了一句,眼中俱是痛心绝望之色。 

风入松神情一僵,别过脸咬牙恨声道:“你明知道的——你明知道是我做的……” 

“真的么?”江照晚有些悲哀地看着他,“当年你只是梦游醒来时发现自己手持匕首坐在血泊里,而你爹身首异处倒在你脚边。这让你以为是自己杀了他……” 

“不要说了!”风入松面容忽然扭曲起来,瞪着江照晚的眼神亦不觉有些凶狠,“你说这个做甚么?” 

江照晚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他,倦倦道:“这是有人寄给我爹的,你看看就明白了。” 

风入松接过信胡乱扯开,看了几行后他面色骤然大变,失声叫道:“这是谁写的?是谁?” 

“我也不知道是谁……他知道你要向我爹寻仇,所以写信提醒我爹防备你……只可惜信到达时我爹已经昏迷,而我一直等到山庄被毁后才打开看了。若是早些打开……”他抬头望着神色惊惶的风入松,干涩地道:“杀死你爹的真是我爹么?” 

风入松面色渐渐惨白,恨意却从他的目中腾腾升起,渐渐燎原,“是的!是的!正是你爹那个伪君子害死了我爹!若非我去年偶然从叶青那个贱人那里得知真相,恐怕要一辈子背负着杀父的罪名,一辈子内疚痛苦!——江子奇这个阴险歹毒的小人,我简直恨死了他!……” 

“所以你就向他下毒,又放火烧了山庄,害死了那么多无辜之人——你怎能如此丧心病狂?”江照晚凄厉大叫一声,全身不能抑制地剧烈颤抖着。得知噩耗后他一直竭力强忍,可如今凶手就在眼前,却偏生是他最不愿意伤害的人。愤怒、绝望、伤心、无奈、迷惘等等情绪在他胸腹间急遽澎湃,却又无处宣泄,辗转了片刻突然化成一股洪流猛地冲出了喉咙——他“哇”一声吐出一口大血来。 


(二十) 

风入松大惊失色,猝然大叫道:“不!我没有烧山庄!照晚你信我!……”又伸出手想要扶住摇摇欲坠的江照晚,却被他一把推开。 

“你叫我如何信你?”江照晚撕心裂肺喊了一声,“你晌午才离开,晚上山庄就被人焚毁——难道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情?”急喘间他伸手扶住身旁的小树勉力支撑着,面色因吐血的缘故带着不正常的潮红,唇角的血一滴滴急速落下,染红了他胸口处的衣衫。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风入松哀切地嘶喊着:“照晚,你信我……真的……我没有烧山庄,我怎么会那么做?我恨你爹是真,嫉妒歌雪也不假,可我决不会做那么残忍的事情!你一定要信我……”可是他说着说着,却忽然没了底气,只得潦草仓促地收了尾,苍白着脸紧张地站在那里望着江照晚,黑宝石一般深邃的眸子里俱是乞怜彷徨之色。 

江照晚连忙避开这双令自己无数次妥协心软的眼睛,咬牙恨声道:“就算你没烧山庄,那向我爹下毒的总是你!还有装成我爹杀死陆横的只怕也是你——你承认不承认?”那个杀死陆横又陷害父亲的人多半是与山庄有深仇大恨,而如今风入松显然是最有动机的人。 

果然风入松眼中现出恐慌之色,他心虚地别过了脸,硬着嗓子道:“我……我……” 

江照晚见他眼神闪烁,便知自己猜测多半不虚,心下更是绞痛。他用手拭去唇边的血迹,急喘了口气后痛声道:“你处心积虑报仇我不怪你,可是你为何要伤害无辜之人?还有我明明是你杀父仇人的儿子,你却将歌雪嫁给我,你这样做是何道理?——假如歌雪没有嫁给我,她又怎会被连累至死?……” 

“我……我……我没想那么多……”风入松期期艾艾道,眼中慌乱之色愈见显著。他忽然惊了一惊,高叫道:“可是我没有烧山庄——绝对没有!” 

江照晚怔怔瞧了他半晌,见他目光惶然,额上俱是冷汗,俊面上一片惨淡灰败,回想起早年他半夜从噩梦中惊醒时也是这么一副模样,心中忽然一阵酸楚,几乎要落泪。然而想到他的所作所为,眼角的酸涩立时倒抽入心口,痛得他浑身直打颤。 

他慌忙别过目光,不再看风入松。远处连绵的山头渐渐融入进了无边的深沉暗夜,山影遥远而寂冷,模模糊糊的影子,仿佛是永远无法回到的过往。他怔怔看了片刻,心口处渐成荒漠。所谓过往爱恨痴缠,如是埋在墓里千年的布帛,见了空气轻轻一触便灰飞烟灭——所有一切不过是经不起推敲的假相。自己曾经那样爱着一个人,用尽所有的温柔包容与忍耐,到头来终还是一场空。 

他面上渐渐露出自嘲之色,幽幽道:“从前……我事事顺着你,惟恐你有一丝半点的不开心……甚至你趁我醉酒那样对我,我虽觉得羞辱,却还是不忍心责备你。每次一想到你心中的苦,我便觉心里又酸又痛,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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