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6年第02期-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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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的时代文化语境中，薛宝钗是一个求真务实的人，真正继承了贾母的祖风，她不会欣赏自己的病弱，而是会想尽办法治病，或者是进行相应的预防，让自己活得健康而自信。她有着比较积极的想法，从而不会让消极暗示心理加重自己身体的不适。她也和黛玉一样，有一些先天的疾病，“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癞头和尚说明了她的病源，并声称“幸而先天壮，还不相干”。这个“先天壮”，就在于她能够积极面对现世生活，不以疾病为疾病，并认为是病就有药可医，一种药对应、降伏一种病，人定胜天，可以说是其先天的个性弥补了生理上的一些不足之处。黛玉的病则是“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而对于天性爱哭的黛玉简直是致命的，癞头和尚对她们的诊断，显然是看到了她们不同的人生态度对其疾病不同的抵抗能力。倘若黛玉能够像宝钗那样想得开，心胸豁达，不要终日以泪洗面，那么先天的疾病也就不会得到进一步发展。黛玉的病是一种性格疾病、精神疾病，这种病难以靠药物来改变，最重要的是向宝钗学习，学会开阔心胸，自我保养。
三、不迷信药物，不对药物产生消极依赖心理
有病就要看病，就要吃药，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贾府千头万绪的事情中，配药也是其中的重要一项。我们在书中也看到了一大堆中药的名称，甚至西药阿弗容也出现了，可谓琳琅满目，学问精深。这就涉及到一个对待药物的基本态度的问题，是不是信奉、依赖药物的问题。
生病期间，必须注重用药，但是药物的作用毕竟是有限的，没有自身的刻意调节，单凭药物起的作用不大。我们可以看到，薛宝钗比较擅长配药，懂得一些实用医药知识和药理知识，因为这是薛家的职业习惯和文化传统。薛家是金陵的一个很重要的药材商，连呆霸王薛蟠在配制各种偏方上也是颇有耐性的，而贾府缺什么药物，也是要到薛家去问讯，贾链和宝玉被打，用的都是薛家的药物。药物最终需要调动人体的免疫功能，才能发挥作用，现代的艾滋病就让人们更加注意人体自身免疫功能的重要性。适度的饮食，适度的作息，是最好的养生之道。“药虽有利，害亦随之，不可轻服。⑦”黛玉是有名的“药罐子”，不知道配过了多少种药物，吃了多少剂药物，就是不见好，而且很多时候吐了出来。黛玉是从小药不离身的，用她的话说：“从会吃饮食时便吃药”，终其一生，就没有离开过药罐子。许多人生病迷信、依赖药物，往往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但俗话说“是药三分毒”，人们往往治好了一种病，又添了新的不适。中药的性子温和，但是长期服用还是有很多的弊端。
懂得许多药理知识的宝钗对人体机能的整体运转十分关注，在药物的服用上是很有节制的。癞头和尚给她的药方子，她按照方子配了一些药，自己很多时候身体不适，却并没有接连用药，因而她那比较麻烦地配成的“冷香丸”吃了很久，也久病成医了。宝钗去看望生病的黛玉时，道：”昨儿我看你那药方上，人参肉桂觉得太多了。虽说益气补神，也不宜太热。依我说，先以平肝健胃为要，肝火一平，不能克土，胃气无病，饮食就可以养人了。每日早起拿上等燕窝一两，冰糖五钱，用银铫子熬出粥来，若吃惯了，比药还强，最是滋阴补气的。”贾府治疗很多疾病都需要人参，好像不管什么病，只要吃了人参就好，殊不知这正是一个误区，并不是什么人都适合用的。对于身体本来就比较弱的人来说，补药可能会激化其病症。时至今日，许多人仍旧滥用补药，就如同财大气粗的贾府一样。对于黛玉那样身体素质本来就差的人来说，长年累月地吃药显然无济于事，反而还会加重对药物的消极依赖心理。
具有历史超越性的是，宝钗还十分注重香疗，注重花卉的药用功能。现在有香熏疗法，我们当代人是常用的，可宝钗那时似乎并未有意使用，只是从她的居住环境到她服用的药物来看，她是充分遵循了这种养生之道的。宝钗的房间陈设十分简陋，但是其居住的蘅芜院，虽无什么花木，却充满了各具形态的芳香异草，以至于贾政也认为“此轩中煮茶操琴，亦不必再焚名香矣。”“冷香丸”虽然说是癞头和尚开的药方子，但也因为以各种花卉为原料，性子平和，无须什么人参肉桂。“冷香丸”中还有一个秘诀，就是用了蜂蜜，蜂蜜是美容养颜的，无怪乎宝钗长期服用，将皮肤保养得白嫩嫩的。而且花卉的自然香气对人体有很多好处，还可以渗透肌肤里，使得人通体散逸出淡淡的香气。不知曹雪芹在塑造宝钗的时候是否想到了香妃，总之香气使宝钗不仅健康平和，而且别具一种女性的魅力，让人惊艳。现代人也常常以花来做茶，甚至做糕点食品，花的保健功能得到了现代医学的广泛运用。就是没有什么病，日常服用这些东西，也是没有大碍的。相比起来，黛玉在长期患病中，以药味为香，被药熏着，拒绝了自然的花香，实际上也就拒绝了清新的空气。她房间中也很少有花，就是宝琴送的水仙，她还要转送给人，其理由之一是：“那里还搁的住花香来熏。”她也不是不喜欢花，只是更多的是从精神上去感知花，认识花。花神节那天，宝钗等人在花间快乐嬉戏，她却独自去扫花、葬花，自感跟落花一样命不久长。对美丽花朵的不同接触态度，也可以看出她们二人不同的生活方式和精神特征。
四、培养良好的饮食生活习惯，防患于未然
俗话说，病是“三分治，七分养”，没有很好的饮食生活习惯，再好的药物也难以达到效力。有病治病，但在无病的时候，人们常常不注意身体健康的重要性。宝钗在日常生活中注意保养自己，防患于未然，从而避免了因常识的缺乏而犯下种种疾病。贾府中的小姐大多是有各种奇怪病症的，宝钗也有着先天的疾病，如果不检点日常饮食，健壮的身体也是难以维系的。
宝钗是个见多识广、积极入世的女孩子，比一般少男少女要懂得更多的生活小常识。在她吟咏螃蟹的诗中，有一句“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由此可见她在日常生活中对食物的观察和研究程度。宝玉到薛家做客时，大雪天里要饮冷酒，宝钗笑道：“宝兄弟，亏你每日家杂学旁收的，难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热，若热吃下去，发散的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凝结在内，以五脏去暖他，岂不受害？从此还不快不要吃那冷的了。”宝玉听了觉得有理，让人将酒热了再喝，这反而引起只懂精神生活而不懂日常生活的黛玉的忌妒。可见，宝钗在日常饮酒上是十分注意的，她不会在冬季喝冷酒，也不会像史湘云一样狂饮到醉卧花荫的地步。
古人说得好，“凡欲治疗，先以食疗，既食疗不愈，后乃用药尔。”⑧宝钗懂得真正的养生之道在于日常的饮食保健，吃药不如食疗。针对自己的一些疾病，吃一些可以改善身体状况的东西。有针对性的吃药固然重要，但是培养良好的饮食习惯也是保证其长久健康的重要因素。病从口入，同样病由口治，是可以通过食物得到治疗的，适当的饮食习惯比那些药物更具有效果。实际上，人最重要的还是自身的免疫系统的正常运转，机体部分器官的病症也得需要全身生理系统的调节和配合。黛玉因为自身的体弱，食欲并不旺盛，“平素十顿饭只好吃五顿”，就没有足够的体力和营养，身体也就会进一步受到损害和摧残。黛玉的病很大程度上是她不经意的生活习惯加重的。强迫自己吃些东西，饮食上不挑剔，注重日常摄入营养的丰富与全面，注重饭前饭后的心理调节，这对于病人返归健康世界是十分重要的。《红楼梦》中的大小主子和奶妈、大丫鬟往往就对食品有各种挑剔、顾忌，似乎不肯吃什么东西就表明自己是什么身份、地位的人，是一种政治、阶级优越感的标志，但是宝钗是平和内敛的，她在这个方面就比较注意。我们今天的人都知道，鹿肉是高营养高热量的食品，特别适合在冬天里吃，可以暖身子，而且烧烤着吃更富有营养和香味。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脂粉香娃割腥啖膻”中，史湘云倡导烧烤鹿肉，不像是贵族小姐要干的事情，黛玉就大加讽刺，宝琴也嫌脏不肯吃，宝钗却没有这样的清高，没有娇娇怯怯的小姐之态，而是成为一个积极的食客，品尝到人间的美味和“禁脔”后，反而劝宝琴也过来吃。一块鹿肉就分出各人的习惯和见识，真可谓是以小见大、一叶知秋，曹雪芹真不愧是中国古典小说中的“细节大师”。
此外，宝钗也十分注意身体的锻炼，作息的安排，不劳累过度，不无所事事，始终保持身心的适度张力。她最讲究中庸之道和节制欲望，明白劳碌过分、安逸过分、欲望膨胀以及任何两极化的行为都是有悖养生保健之道的。“人体欲得劳动，但不当使极尔。动摇则谷气得消，血脉流通，病不得生，譬犹户枢不朽是也”⑨。对于这些贵族小姐来说，没有什么刻意要求她们做的事情，安逸，无所事事同样是容易让人生病的。宝钗“体丰怯热”，大热天里看戏时间一长，就会觉得热燥，这种体态更是以运动为累事，但宝钗能够积极克服人类懒散的天性，不以千金小姐的身份而自我娇贵，积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包括随手帮袭人给宝玉缝制衣物。作为贵族小姐，她当然是不像今天的人那样做一些比较激烈的体育运动，她主要是靠散步、聊天、女红、洒扫、习字、作画等较为古典的方式，去克服身体的倦怠，去调节身心的和谐状态。她劝诫黛玉时曾说：“妹妹若觉着身子不爽快，倒要自己勉强扎挣着出来走走逛逛，散散心，比在屋里闷坐着到底好些。我那两日不是觉着发懒，浑身发热，只是要歪着，也因为时气不好，怕病，因此寻些事情自己混着。这两日才觉着好些了。”她积极克服一些自身的惰性，强迫自己做些运动，进行有效的预防工作，防微杜渐，防患于未然。我们可以注意到，宝钗是那种不喜欢早睡的人，在夜长的冬季，她就花大量的时间做针线活，用各种各样的事情填充自己的时间，免得睡得过多、想得过多。她每每做针线活到三更天，也是借助各种体脑结合的劳动来填补闲暇的时光，人在劳累之后，自然也就睡得香，也就提高了睡眠质量，从而以饱满的精神投入新的生活。在夏季，她很少午睡，宝钗到怡红院，“意欲寻宝玉谈讲以解午倦”，都试图以谈话的方式来克服倦怠的情绪，养成有规律的生活习惯。而黛玉却不能做到这一点，她可能一哭就哭到下半夜才渐渐睡去，而身体不好的时候，更愿意以睡觉来挨过时光，就是寒冬季节，也喜欢中午休息。宝玉为了她的身体健康着想，没话找话说，编造出扬州小耗子偷香芋的故事不让她睡觉，就是这个道理。
在本文最后，我们需要讨论一个问题，即薛宝钗的保健养生之道、自我生存之道，是体现了中国正统文化的规范和要求，那么这不正说明中国人向来是热爱生命、注重生活的吗？这岂不与中国封建正统文化压抑人性、程朱理学主张禁欲的一般认识相矛盾吗？对于这个必然的问题，我们可以从两个方面予以分析：第一，撇开对中国封建正统文化的惯性认识，运用实事求是的精神，只去检视薛宝钗的保健养生之道、自我生存之道是否起到实际效果，是否使自己身体生态系统处于良性循环发展的状态？经过上面四个方面的详细分析，这个问题是不言而喻的。第二，中国封建正统文化或中国传统文化到底是禁欲主义的，还是人文主义的？在这里，我想引用我国当代著名学者庞朴的话，他在《人文主义与中国文化》一文中说过，我们不必看“人文主义”（Humanism）一词的西方来源，应当去具体分析中国文化典籍，如《易传》上就有“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的说法，“以人文化成天下这一点，我觉得，恰恰道中了中国文化的重人世的精神，而有别于其他重自然或超自然的文化类型。”并说，“中国文化是人文主义的。但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