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黎,百年才情--岁暮访杨绛-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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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乖女兒已先她而去﹐我太了解孩子先父母而去的創痛是人世至慟﹐我想說﹕是我的福份﹐還有媽媽讓我奉養……。結果還是訥訥的什 也洠дf。
更記得1995年她為《槐聚詩存》給我簽名蓋章時說﹕「夫在先﹐妻在後」﹐那時只覺得好玩也有些詫異﹐想她如此博學又「西化」的人﹐這方面倒很「舊式」呢。如今讀到《聽楊剑勍隆窌兴@段話﹕
「鍾書病中﹐我只求比他多活一年。照顧人﹐男不如女。我盡力保養自己﹐爭求『夫在先﹐妻在後』﹐錯了次序就糟糕了。」
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她的「先﹑後」竟是那個意思﹗她是撐著不能先走﹐若走在前肯定放心不下。這個遲來的領悟令我心為之震動﹐久久未能平復。
見她的那天正巧是耶誕夜﹐楊先生從書桌旁挪出一棵小小的「拢Q樹」﹐笑盈盈地為我同去的孩子點亮 傳記書〈後記〉裡提到﹐前些年歲尾楊剑蛐№ψ≡阂贿L﹐醫護人員對她關懷備至﹐出院時一位年輕的大夫送她一棵拢Q樹﹐接上電源﹐小樹就五彩繽紛的閃爍起來。我的晴兒聽見這位中國老奶奶說話一下冒出一個英語詞彙一下夾帶法語﹐頗感驚訝﹐我告訴他說﹕她還會西班牙文﹐翻譯過《堂吉訶德》呢﹗把這個小ABC(美國生的中國人)「震」得只有乖乖坐好﹑靜靜替我們照相的份。
冬天日短﹐窗外天色早已暗下來﹐董秀玉說﹕楊先生要累了﹐咱們走吧。我心中不捨也無可奈何。與她握別﹐她的手不特別柔軟也並不粗糙﹐九十多年來這隻手成就了多少事﹐寫出多少字﹐還服過多少粗重污濁的勞役。光是這隻手就是個奇跡的製造者。
他們寓所的小區還是一樣安靜﹐外觀雖然陳舊了﹐老人家還可以在院裡散步﹐我想像二老並肩散步的模樣﹐就像那張背影的照片裡那樣﹐定格了﹐永不消逝。三十年前這些簡樸的﹑連電梯都洠в械墓⑹叫欠咯o還被稱為「部長樓」呢﹐當年的芳鄰們而今即使洠в邪岬叫陆ǖ暮勒o至少也「豪華裝修」了一番﹐就只有他們家保持原貌﹐連地板都不鋪。住在三樓﹐老人家進出還是得一階一階的上上下下﹔別戶把陽臺封起來增大住家面積﹐但楊先生不要﹐她要保持三口人都在時的原狀。
而且﹐在《我們仨》裡﹐她說過﹕「三里河的家﹐已經不復是家﹐只是我的客棧了。」
出了小區﹐外面就是另一個世界了。我每到她那兒一次﹐外面的北京城就又是一個面貌﹐尤其這次奧邉傔^﹐真個是天翻地覆。那晚我們要去國家大劇院觀戲﹐從三里河到長安街﹐不算長的距離卻走了一小時不止 根本不是走﹐而是車子用難以覺察的慢速度在路面上挪移。往常我大概會心煩不耐﹐但此時我在車裡心平氣和地回想與她相聚的點滴﹐她的從容優雅可以撫平我的焦躁﹐甚至生命的焦懀АP陆ǔ傻膰掖髣≡焊畸愄没施o卻並不給我親切之感﹐連帶裡面極盡聲光之娛的表演也覺得遙遠疏離﹔我的心還牽掛在那間洠в袖伒匕宓男∈药o他們三口曾經生活在那裡﹐哪兒也不想去﹔他們具備的知識和胸襟﹐給了他們一個豐饒的精神世界﹐那裡洠в姓Z言﹑文化﹑國界甚至時空的拘束隔閡﹐他們可以遨撸г诠沤裰型獾奈膶W花園裡﹐自在享受自己珍視的喜好﹐讀書寫字﹐與世無爭﹐不求名不求利﹐不擾人也但求不受干擾……
為了寫這篇文章﹐我把他倆給我的信取出重讀﹐整整廿八年的歲月在手中幾張薄薄的信梗埳箱镐噶鬟^﹐文字猶在﹐寫下來﹐就保存住了……。這次見面﹐丈夫和兒子用數碼相機照了幾段錄像﹐我請他們放到YouTube上﹐便於告訴朋友們分享﹐查尋時只要輸入「楊剑罾琛咕涂梢钥吹健 ≈皇菞钕壬约捍蟾挪粫暇W的。有位陌生人無意間看到了﹐通過YouTube問我﹕「請問您是楊剑壬氖病∪拴t」我沉吟半日﹐回道﹕「我是楊先生的一個小朋友。 」
如果有同樣不知情的人問我﹕「楊剑菉叺氖病∪拴t」我會毫不遲疑的說﹕她是我的 role model 雖然我知道﹐自己有生之年永無可能做到她的完美﹐她的堅強豁達﹐但她顯示給我一個人﹑一個女性的典範﹕在人生不同階段﹐面對常人難以想像的苦難時的耄虖娜菖c堅毅睿智﹐既會用輕盈典雅的文字寫人世百態的劇本﹑小說﹑散文﹐更能用最優美婉約的文筆﹐舉重若輕地描述生命中最沉重無奈的傷慟。
我欽羨的遠不僅是她少人能及的才華﹐更是她的智慧與情操 無論是中年的憂患坎坷﹐甚至晚年的喪女喪偶﹐她始終優雅而尊嚴地活著﹐在生命的最後一程坦然思考「走到人生邊上」的死生大問﹐為「我們仨」早走的兩位至愛保存記憶﹑「打掃現場」。年近百齡﹐她輕盈臁廴缟賶褧r﹐內心更是有一個撸煹臅r空世界﹐積累了百年的覺知﹑情愛﹑智識和體驗﹐而且總是不斷從中提煉出最美最好的精華﹐成就了一則傳奇 她卻以一貫謙和的口吻﹐自認自己的生平「十分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