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5年第02期-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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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依依不舍地离去。黄橙橙的灯光彻夜不灭地映现在各家各户的窗口,等候着新的黎明推开各家的屋门。
雨 水
(獭祭鱼,候雁北,草木萌动)
笔直的、泥泞的公路上,高高的、弯弯的河堤上,一家子一家子走亲戚的人们出动了。婴儿裹在小棉被里,小孩顶在大人的头上。迎面走过的标致女孩,引来啧啧的赞叹。穿红着绿的新媳妇紧跟在喜气洋洋的丈夫身后。挑着大担酒肉的小伙子,定是对上象啦。亲朋们相聚了,各种糕点早就准备好啦。半大的男孩,开始在表妹面前感到拘谨。同龄的孩子马上就有了默契,他们去雾雨濛濛的塘边打水漂,追赶别人家的大公鹅,羡慕姨兄紧绷在双腿上的时髦裤子。
惊蛰
(桃始华,仓庚(黄鹏)鸣,鹰化为鸠)
幼珍捻亮了油灯,思绪漂向了《林海雪原》。十六岁的谭家姑娘开始思春,她熟读白茹和少剑波相爱的所有段子。冉伯的大省城的外甥卫军常常借故来谭家串门。他是尊贵的受欢迎的客人,他的许诺使幼珍的憧憬里,有了一些现实的影子:在城里有一份工作?嫁给穿四个口袋的军人?或者,穿着神气工作服的工人成为她的郎君?她的美梦破碎:卫军在又一次来到这个穷乡僻壤不久后的一天,被几个开车前来的陌生的军人上了手铐带走,后有传言说卫军是省城的造反派司令。
二、春:花的清芬
雨水多了起来。正月还没过完,厚棉衣就穿不住了。沟塘里的凼泥被清理出来,一担担覆盖在地垅上。不久,绿色的禾苗就铺满了田野。地垄里,不时探出一些尖尖的芦苇,松土的锄头毫不怜惜地将它们连根削去。蒲公英、马钱子、尖茅、胡葱、马齿苋在农人的宽容下不失时机地长满田埂。不远处,澄澈的天逊湖闪着黛青的粼光,浅水的湖边已钻出尖尖的零星小荷。就着晒坪上的石碌,小孩可以看到大瓦缸中的谷种已发胀、冒芽。翻耕耙匀的水田里,青蛙的叫声此起彼伏。桃花最先开了,一树一树地点染着整个村子。跟着,成群嗡嗡的蜜蜂涌向村西头的油菜花。
春 分
(玄乌(燕子)至,雷乃发声,始电)
某只眼睛里长出一小块疼痛障眼的红疣子,被戏言肯定是撞见了异性撒尿。裹脚的王婆婆是治这病的最神奇的郎中。她翻看人的眼瞳,再让人移除房前屋后的某样东西,两三天后果然话到病除。半数村人的脐带是她的剪刀剪断。女人们向她倾诉隐痛,讨回主意,寻求安抚。瞎子幺爹多半坐在屋旁的枣树下,聆听着从路边走过的熟悉的或陌生的脚步。年轻时他被抽丁,在一次埋锅造饭时的突袭中被日本人炸瞎了双眼。他的生活全靠老嫂料理。王婆婆的儿媳早丧,留下一个孙儿,儿子没有续弦,但暗中有个相好。
清 明
(桐始华,田鼠化为 ,虹始见)。
天连续不断地下雨。泥土松软发胀,粘在人的胶鞋或赤脚上,跟着人到处旅行。树上的叶子由嫩变绿,各种不同的树叶在空中形成一处处屏网,迎着雨点的击打搡拥跳跃,像是在惬意的沐浴中大声歌唱。祭奠先人的鞭炮在雨水中喑哑短促,清明旗一条条跌落在坟地的鬼针草上。雨水使对死去亲人的哀思更加深长。鸡群惺忪地瑟缩在墙角树根下,望着被雨滴击溅的坚果发愣。猫在灶肩上巡查,像一个寂寞的老人慢腾腾地翻看箱柜旮旯里的陈年旧迹。叫化子用自己的碗吃完施舍的饭菜,望着大雨倾盆,在屋檐下恳请借灶屋的柴窝一宿。家中老人趁机拿讨米鞭策儿孙。巡田的人扛着铁锹在田垅间察看。在邻家玩耍的孩子间发生了争打,母亲拉着哭喊的儿子在雨中责骂。
谷雨
(萍始生,鸣鸠拂其羽,戴胜降于桑)
天终于放晴了。人们在大好的春光中忙于春插。水田中传来喝骂吵嚷声。不好了,张秋凉和秦旺财动上了手!红了眼的两个壮汉,挣脱劝阻撞向一起,抓住对方的胸口咆哮推搡。劝开后还怒气难消,一个操上了扁担,一个则奔向一把铁锹,砰砰声响过后,两个汉子都负痛住手,鲜血从捂住的指缝间流出。血水在田中大片洇散,加强了事态的严重。村子里大呼小叫,地下都开始摇晃了。幸而没出人命。伤好后,两个家族的人不再密切交往,彼此见面冷淡而又客气。几年后,张家兄弟的几个小子用长竹篙捅掉了秦家屋梁上的燕子窠,并赖在王婆婆的孙子玉树身上,秦家不好发作,不知内情的玉树一直背着这黑锅。
三、夏:水的洗礼
立 夏
(蝼蝈(青蛙)鸣,蚯蚓出,王瓜生)
油桐的嫩芽已伸展成一根根的枝条,椿树给笔直的公路撑起一行绿阴。倒垂水面的杨柳枝条繁密芜杂,蝉与知了躲在里面交相唱和。香瓜黄熟了,西瓜在指头的敲击下咚咚直响,到处攀爬的南瓜藤静悄悄地产下大蛋,满身小凸起的嫩黄瓜错落垂吊在棚架下。油煎的小辣椒香味四溢,丝瓜汤清绿滋润,腌菜炖蚕豆瓣余味悠长。各家都将晚餐摆到自家的坪前,边吃饭边摇着驱赶炎热和蚊子的芭蕉扇。
小 满
(苦菜秀,靡草死,麦秋至)
杨家悄没声息地生下了第五个女儿。产妇嘤嘤地抽噎着。在她无奈的默许下,含着泪的婆婆狠心地将婴儿在马桶里溺毙。掩埋婴儿的竹丛边,母亲种上菊花。菊花耀眼地开放的时候,母亲会蹲在花前,将花朵轻轻抚摸。自己的儿子寒碜,手脚不利索,眼看杨家的这一脉就此断送,婆婆暗中撺掇,让媳妇借种生子。王婆婆的单身汉儿子成为目标。不久两人就款曲暗通。多年后人们发现,杨家的宝贝独子,村子里最出类拔萃的木匠,有着玉树般的身架,和王婆婆般的锐利眼眸。
芒 种
(螳螂生,始鸣,反舌无声)
周扒扒的二嫂跟人跑了,从此之后杳无音讯。这个健硕的、能干的堂客,嫁给孱弱的、会拉二胡的丈夫已经八年。两个儿子忽然之间就没了妈妈。两年后,他们的爸爸又咯血而死。好在爷爷奶奶还硬朗,叔伯们的帮扶,将他们拉扯大。端午节到了,小孩的耳、鼻、头额和面颊上涂上了雄黄水,以避毒虫、蚊蝇叮咬。雄黄水也洒在了房屋内外,以驱散瘟疫毒气。屋檐下挂上宝剑般的菖蒲,艾蒿悬于门楣的中央。粽叶浸泡得发软发黄,煮熟的粽子发散着好闻的清香。沉入深潭的粽子与水神为伴,孩子们又多了一层佑护与平安。
夏至
(鹿角解,蜩(婵)始鸣,半夏生)
王婆婆终于知道了郭家儿媳悲戚的秘密。她的男人是全村力气最大的人。他的索要贪得无厌,精力高亢旺盛。她疲于应付,缓不过劲来。而公公还不时在间中扒灰,刁钻的婆婆却睁只眼闭只眼。例假期也得不到休息。不服从招来男人的拳脚交加,歇一歇迎来婆婆的尖刻谩骂,繁重的内外劳作引得她血崩带下。万般无奈,王婆婆要她回娘家躲一躲,又前所未有地举杖移步,颤巍巍地开始了她的远征。两里地费了半天功夫,她要去对郭家的两个老东西晓之以理。
小 暑
(温风至,蟋蟀居壁,鹰始挚)
节令像个沸腾的生命,在热情恣肆地演绎它的奏鸣。灌浆的稻子奔向饱满的成熟,饱满的浆果纷纷炸裂、绽放最辉煌的核心。空气似乎在颤动,颤动中舞蹈着火热的精灵,它们那样优美,那样年轻,那些蹁跹在头上的蜻蜓。而深爱着花草的另类美人,是这样轻柔、细心、贴近,像是把玩祖上的珍藏,这些徜徉香氛中的漂亮翅膀,融与美景的斑斓蝴蝶。栖落在高枝上的喜鹊,应和着麻雀的啁啾。鸟儿穿行树间空间,把树的灵魂和梦想放飞天地之间。鸟和树,一样生命的两样形态,它们共寓了一种欣悦的法则——听吧,那情不自禁的喜悦哼唱,是树借助了鸟儿的鸣啭。精神愿望和谐地寄寓体内;夕阳下的鸟群归于树林。树与鸟,相互的栖居与寄寓,让人禁不住萦梦于人间伊甸。气候、地域、水土、海拔,恰当地相遇在最佳状态,时空合二为一,将大自然的魔棒挥舞得天才横溢。
大雁在空中鸣叫,成群地向北迁移。高大的榆树上挂满一串串的榆钱。尚恩和同伴们蹲在地上,将榆夹排列成一个个雁阵的形状。大人们说雁会随人的歌声变换队形,孩子们对着天空齐声高唱:大雁大雁摆剪刀,大雁大雁摆一字。大雁肯定能听到孩子们的叫声,它们似乎在空中盘旋,迟迟地不肯离去。雁儿,雁儿,为何不下来一起玩耍?为何我们不能一起飞翔?让我们也能去到远方?让我们也能扶摇天上?
“双抢”进行得热火朝天。人们从踝骨上扎紧长裤,防止蚂蟥的叮咬和酷日灼热的水的浸泡。家家都发了一瓶凡士林和一包万金油。生产队建立了公共食堂,抽调张秋凉为伙夫。出工时将洗好的米和菜放入蒸钵带去,收工时将饭菜带回家中,匆匆吃过后又往水田里赶。收割后的稻田要马上翻耕,撒上稻草和凼肥后耙匀,随即插上晚稻秧。年轻的妇女割稻、插秧、捡棉花,壮劳力打稻、担谷、挑秧、运棉花,老把式耕田、耙田、扬场,老年人扎稻、晒谷、晒棉花。放了暑假的学生全上了阵,妇女主任做上了孩子王。他们将割好的稻子码上两堆,给打稻机上的大人递稻,踩庄稼、扯秧、捉棉铃虫。谷子碰撞打稻机桶的“啵啵”声,女人们镰刀底下的“唰唰”声,脚与泥土的“叭叽”磨合声,扁担咬住肩膀的“嘎吱”声,掀扬谷子的“沙沙”声,手摇风车的“呼隆”声,犁铧翻土的“嗤嗤”声,耕牛喘息的“吭哧”声,秧织进水田的“噗噗”声,交公粮队伍的汗珠的“滴嗒”声,交织成热烈的、紧凑的劳动的交响。是劳动这个词语词义最酣畅淋漓的表达。是直达上天的热烈的祈祷,充满必胜信念的直捣黄龙的冲关夺隘。他们自己不知道,劳动造成了一种声势:像引人注目的壮丽彩虹,振聋发聩的黄钟大吕芝麻开门的神秘咒语,天地的这一角回响着:丰收——我要!我必须要!我可以要!
天逊湖变成了荷花的海洋,人们不禁要在这儿驻足,在树荫下歇息,吃几颗新莲。当走远了,一阵微风送来若有若无的清香,心头会涌起若有所失的怅惘,脚步变得迟疑。去哪儿?为什么要去?每走一步灵魂就越发沉重,像是到了天堂的入口却没有把握进去。难道要命中注定脚踏实地,一步一步丈量平凡的土地?平凡,丰富,充满崎岖与挑战,却是自己能够把握的旅途?所有的风雨都经历过了,该摔的跤全都摔过了,该走的路全都走过了,这时候,再有这样的入口,走进去就会毫不犹豫。
大 暑
(腐草为萤,土润溽暑,大雨时行)
成捆的黄麻浸泡在水塘里,缺氧的鱼儿露出头来,在变浊的水中载浮载沉。坐在矮凳上的女人们排成一排,将纤维从麻杆上撕开。一些人在水边捣麻,漂洗。队屋前宽大的禾场上,麻像白面般成行挂在架上晾晒。男人们经过,眼神在一大堆裸露的胳膊腿儿中睃巡。“狗日的草波儿,前生修来的福气,当了几天兵,摊上这么一个嫩藕般的婆娘。”心中嘀咕着,嘴上打了滑:“喂喂喂,小心摔着,草波儿家的,小心摔破了裤裆。”从嫩藕中啐出一句笑骂:“该死的!天黑了,让你的媳妇穿上开裆裤,在房里好好地玩吧你们。”
立 秋
(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
天黑了,田野与农舍沐于溶溶的月色中。劳作了一天的人们正要上床安寝,突然传来了隐约的嘈杂扰嚷声,并像接力和传染一样马上来到了近前。人们随着左邻右舍跑出了屋外,才知道是天狗吃月亮了。果然,银盘似的月亮已被黑狗叼了大半,大人小孩全都敲着铁锅与脸盆,对着偷吃的天狗发出威胁的驱赶。还好,月粑粑只是被惊恐的天狗又舔了一遍,终于慢慢露出了明艳的笑脸。睡梦分外安稳和酣甜,像避过了风暴的木船滑翔于平稳的湖面。
排灌站的闸门开启了,沁凉的河水夹杂着干净的泥沙争先恐后地涌向不同的沟沟渠渠,又顺着沟渠流到新禾摇曳的田间地头。孩子们在水中扑腾畅游。大胆的孩子冲入激流中的长长涵洞,飞快地梭射而出,没入冲刷而成的深水坑。更多的孩子用钓杆追钓激起水线的鲦鱼。大人们却忧心忡忡——汛期又到了。
处 暑
(鹰乃祭鸟,天地始肃,禾乃登)
河面已成倍地加宽,飘浮物增多了,河水混浊而翻涌。今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