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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长江文艺 2005年第05期-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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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擂了马丁一拳,提出能否看看李工摔死的现场。马丁说,行,只要对你写作有帮助,你怎么采访都行。对了,在李工的丁具箱里还发现了一个笔记本,上面有诗,看不懂是什么意思,可能只有你这个大编辑能破泽。
  一听说有笔记本,我顿时兴奋起来。马丁笑道,本子上除了诗,没有什么文字,你别以为会发现什么线索。马丁带我去保卫科,可管保险柜钥匙的干事开会去了,马丁就要科长带我先去现场看看,转头再来。
  
  冷水塔邻近炼钢车间,高约二十米,耸立在一片空地上,不远处有一排红砖房,科长说,那里就是新盖的职工澡堂。
  塔基周围是坚硬的水泥地,十分潮湿,因为常有水从塔内溅出来。科长指着一片湿地说,李工仰面摔在这里,后脑先着地而死。他浑身都是千干净净的,把他翻过身子时,才看到他枕着一滩血。
  那片水泥地显然已被人冲洗过了,但仍可看到几点乌黑的血斑。一想到那血斑是李工的,我就浑身发冷。
  科长领着我登上陡峭的铁梯,小心翼翼地来到塔顶。我仔细观察后,才明白李丁为什么会失足而死。
  冷水塔的作用是把热水过滤为冷水,塔内机器轰鸣,水流哗哗,不时有水珠溅出来。天长日久,塔口都生了青苔。塔顶四周虽有铁围栏,但栏杆较矮,只及人的腰处。科长说,每天都有维护工人上塔来看看,但他们十分小心。李丁肯定以前也来过,对这儿的环境有一定了解,所以才敢在夜晚摸黑登塔。当然,这里的夜晚并非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而是有亮光的,如出钢的红光,一闪一闪的。估计他是双手平端着望远镜靠在栏杆上,忘记了脚下是青苔。当脚下突然一滑,他便失去重心仰面栽了下去——
  科长指给我看,青苔上有一道十分明显的的轨迹,那是李工的球鞋留下的最后的痕迹。
  我紧紧地抓着栏杆,看着远处的澡堂,疑惑地问,即使用望远镜看,隔这么远的距离,能看清赤裸的女人吗?何况,澡堂里还有弥漫的蒸气。科长笑道,经检验,李工的望远镜是50倍的,出事后,为了证实我们的判断,我们拿同倍的望远镜在这里试过,可以看见模糊的人影,晚上可能看得要清晰些,因为澡堂有灯光。说实话,我们也搞不懂,现在要看光屁股女人,不是很容易的事吗?且不说到处有妓女,就是你买几张黄碟子,也可以想看什么有什么,用得着这样神出鬼没吗?真他妈的蠢!要不,就是变态!
  科长说这话时,不再是例行公事的脸,神情变得生动起来。
  望着那道划破了的青苔,我想李工—定是看到了令他陶醉的一幕,所以才忘形地失足。当他仰面倒下时,可能是先扔掉了手中的望远镜,双手在空中挣扎着,竭力想抓住什么,腿也想极力勾住栏杆。但一切努力都是徒劳,倾刻间,他便从高塔上坠落,重重地摔在水泥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于是,如墨的夜色像潮水一样起伏着,转眼间便把他淹没了,只有摔碎的镜片,在出钢的时候,如火红的星星在黑夜中闪烁——
  有没有他杀的可能性呢?我问科长。
  科长反问:你看看这环境,谁会爬上来害他?再说,要害他,哪里不能害,用得着到这水塔上搏斗吗?公安局的人很过细,查看了足迹,完全排除了他杀的可能。另外,我们也在这一带查看了,没有什么可疑的迹象。
  长满青苔的冷水塔使我感到压抑,我决定到李工所在的车间看看。科长说,行,马主席交待过了,你要找谁采访,我们开绿灯。
  
  五
  
  中午,马丁陪我在厂里食堂吃快餐,说他下午有会,仍叫保卫科长陪我采访。
  饭后,科长带我来到维修车间,找到了一脸络腮胡的陈主任。当我说起李工,陈主任就摸着毛刷似的胡子,一副为难的样子。科长说,刘总是马主席的朋友,你就实话实说吧。
  科长带上办公室的门,知趣地走了。我扔给陈主任一支烟,他大口大口地吞吐着烟雾,悠悠地谈起了李工。
  
  陈主任:李工是看张娜洗澡而死
  
  李工的工作还是不错的,不抽烟不喝酒,不打麻将不跳舞,技术上嘛也算是骨干,就是心理不太健康,有点毒。
  他有一阵子不安心工作,读业大,想跳到机关去。这叫人无话可说,谁不想往高处走呢?只是他拿到本科文凭后,没路子调机关,就一下予消沉了,怪话也多了,好像全厂的干部都跟他有仇似的,看谁都不顺眼。随便举个例子吧,他总是把工作服搞得脏脏的,还沾满机油,为什么?中午在食堂吃饭时,人多嘛,好往干部堆里挤,挤得人家的好衣服花一块白一块的,又不好说。你看他这种心理,还想调到机关去?我批评他,叫他不要缺德,他却翻着白眼说,谁叫他们不穿工作服!
  说实话,有他这种文凭的人,钢厂多得很,随便摸一个都是大学生!你没特长,没好表现,没过硬的关系,什么狗屁都没有,怎么跨过机关的门坎?你又有什么本钱翘尾巴?可他不得了啊,眼睛长到了脑门上,要么成天不说一句话,嫌班组的人没档次,要么冒出一句话来胀死人!
  不说别的,就说他班组的张娜吧,人家大姑娘,长得漂亮,当然就心气高,她谈了朋友,工人,不大满意,想另择高枝又不忍心,大伙就常开她的玩笑。这事很正常嘛,可你猜李工怎么鄙张娜?他说,女人都是势利小人,难怪孔夫子说,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气得班组的嫂子们都骂他阴。后来,我们才知道,他正在闹离婚——唉,你见过他老婆吗?没见过?很风骚的娘们,在宾馆当服务员,铺床叠被的,不知怎么与一个老板铺到床上去了——
  什么?李工是因为对生活绝望而自杀?不可能!难道离婚就要自杀?那真是太蠢了,李工不是那种蠢人!说实话,我对他不错啊,车间里精简人员,民主评议时他的分最低,我也没叫他下岗。再说,他自杀还带着望远镜?
  唉,本来,人都死了,家丑何必外扬?你既然打破沙锅问到底,我也只好实话实说。其实,其实啊,李工爬到水塔上去,是看张娜洗澡!
  李工离婚后,就追张娜,想把大姑娘搞到手。他班组的人说,李工平时装作很清高的,可对张娜却是低声下气,连张娜洗澡、下班,他也陪着,搞得张娜的男朋友吃醋,带人把他打得鼻青脸肿。班组的人问他,他说是骑摩托摔的。大伙都在背地里笑,因为他与张娜的一举一动,都有人报告张娜的男朋友。
  张娜的态度?哦,那是个没心眼的女孩,脑子里差一根弦!要不是班组的嫂子们劝她,加上家里坚决反对,她真会上李工的当!李工死的那天晚上,张娜也是上中班,就在那个澡堂里洗澡,他不看张娜,看谁?你说看谁?
  陈主任烟不熄火,云里雾里扯了一大通,终于扯出了一个线索。我提出要见张娜,他笑了笑,就戴上安全帽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带来一个面容姣好的姑娘,然后借故离开。穿着工作服的张娜有点紧张,扑闪着大眼睛问:你是公安局的?我解释了半天,并强调我是李工父亲的朋友后,她的神情才变得温和了。
  
  张娜:李工是捉坏人而死
  
  李工对我好,这话不假,但我们很纯洁,完全是同事间的关系。他真的是个好人,见我住得偏僻,走夜路害怕,下中班时总是特地护送我。哪知他会突然摔死,死得那么惨——
  不,他不是看女澡堂死的!是有人偷看女澡堂,但决不是他!有一次我下中班洗澡时,就发现有人趴着窗子偷看,我惊叫一声,那人影马上就不见了,几个嫂子气得破口大骂,可我们——又不能马上跑到外面去追。我把这事在班组里讲过,李工说要是有个地雷就好了,埋在窗前,把那狗东西炸死!后来,我就发现每当我去澡堂时,李工总在附近出现,似乎是保护我,又似乎是想抓住那坏蛋。所以,我估计,他带着望远镜,爬得那么高,是在监视澡堂,结果一不小心滑倒了——
  那天上中班,我去食堂时还见过李工,现在回想起来,那是我见到他的最后一面了。我们聊了几句,我告诉他,家里人要我五一结婚。他说祝贺我,还问我需要什么礼物——谁能想到他会死呢,死得那么惨——
  是的,李工曾经对我男朋友有意见,小汪人挺好,就是不求上进,喜欢赌博,所以我有点烦。李工见不得别人看不起工人,所以才骂我。后来他劝我,人还是心眼好最重要,其他的东西都是过眼烟云。可小汪是个直肠子,经不起别人挑唆,有天下中班李工送我回家时,他就邀了几个人拦在路上打李工,李工没还手,只是说,天下没见过你这样的混蛋,张娜跟你,真是亏了!
  本来,我是要跟小汪吹的,可李工说,你们真吹,我就更不是人了,这不是我惹的事吗?你看,他就是这么怪,怪得跟常人不同。说实话,我还真有点喜欢他的怪,他要是死心塌地追我,我说不定真的会跟他!
  唉,不说这事了,这事本来就不可能,我要是真的和他好,家里厂里都会闹翻天。他死后,小汪流了泪,说开追悼会时,要放一万响的鞭,向他赔礼道歉——
  至于李工的群众关系为什么不好,主要是他不合群吧。在班组里,要讲人情味,谁家有什么大事,大伙都要凑份子热闹一番。李工却从不参加,不参加也就算了,他还说别人小市民。所以,大伙都不喜欢他,搞民主评议他只有一票,还是我投给他的,他也傻,不但不投自己的票,还说凭什么要咱们工人相互倾轧?他们当官的怎么不搞尾者富余?这话马上就传了出去,书记找他谈话,说你再挑拨干群关系,就下你的岗!
  唉,李工这个人没什么朋友,就是炼钢厂的关明和他谈得来,你找找关明吧。
  
  回到厂办公大楼,已到下班时间。我等马丁开完会,一起去保卫科查看了李工的遗物。
  一个草绿色的军用望远镜,摔得漆色斑驳,镜片也碎了,拿在手上沉甸甸的。保卫科干事解释,这种望远镜是从俄罗斯走私过来的,在地摊上就可买到,从成色上看,可能是刚买不久。
  一个蓝色硬抄本,只有前面几页写着字,后几页是账目,记载着近三个月来所发的工资、奖金和加班费,可以看出,李工是个很细心的人,也是个较节省的人。前几页用圆珠笔写着一些分行的文字,字迹潦草,可见写得匆忙。我仔细辨认着,有几行字引起了我的注意:
  为什么人的脑袋在上边/而脚在下边?/为什么一切都难以捕捉/一切都难以抓住,马丁歪着头问,这是诗吗?我说,可以说是诗。马丁笑道,这是什么狗屁诗,我看啊,全是胡言乱语,可见这伙计精神不正常。
  有一本马丁所说过的人体摄影画册,我翻了翻,有一定艺术品味,并非低级庸俗。
  保卫干事说还有些李工的衣物,很普通的衣物,问我看不看。我说,不用看了。
  从保卫科出来后,马丁问,有什么收获吗?
  我说,思绪很乱,一时难以理清。
  马丁说,要看清一个人,的确是一件很难的事,何况这李工是个怪家伙。
  
  六
  
  第二天下午,我去炼钢厂找到了关明。他蓄着一头长发,叼着烟,斜睨着我说:李工不是死了吗?你还找我干啥?
  我们是站在厂房边的草坪上谈话的,噪音很大,不得不提高嗓门。我大声说,听说你是李工的朋友,我才找你,别人都说李工是看女澡堂死的,你信吗?你如果不信,想不想给朋友正名?
  都是扯淡!关明变得正经起来,愤愤地说,他们都不了解李工,李工是个天才!
  
  关明:李工死于观看“和平号”
  
  我与李工是高中同学,好多年的朋友了,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他。他爱好广泛,天文地理,文学科技,无所不知。有一次,谈起电视台的《开心辞典》节目,李工便说,那些参加过关的人智商太低,要是我,准把所有的奖品都拿回来。可是,李工是不会报名的,一参加那种游戏,人就俗了。
  李工常有些古怪的念头,比如,谈朋友时,他就用《易经》打卦,有个女朋友谈了半年,突然就吹了,他说,经打卦,那姑娘不是处女。我笑,说这事也能测算出来?你试一试不就行了。他说,我哪能做那种事,《易经》是很灵的。好东西都是经过时间洗出来的,《易经》就是一种,不然,上千年的东西怎么会传到现在?可是,他却没能测算出他老婆红杏出墙的事,或者是测算出了,又为了孩子忍了吧。
  你不要以为李工神经兮兮,他干什么事都是很认真的,是一个十分正常的人。比如,他喜欢张娜,说那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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