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5年第05期-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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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下了田,饥饿,干渴,所有身体的需要都忘记了,他只知道和农活儿缠在一起,跟庄稼跟土地进行一次又一次的较量,让它们乖顺地躺在自己的脚下。一阵大汗之后,只有几瓢凉水才能解渴。汉子站在水缸边,喝了一瓢凉水,听见院场响起连枷声,就端了一瓢水,出门来。
打连枷,对农活算得上样样精通的汉子,自以为不会陌生。他知道打连枷的最佳时机,也知道一把连枷到了手里,如何扬起,如何下落,如何让那转动的连拍,成为自己身上的如意手掌。但是,他从没有想到,自己只在注意如何打连枷,却漏掉了打连枷的主体。女人站在油菜边上,从院场的那一头,打过来。啪嗒,啪嗒,连枷的每一次下落,都会溅出一团黑亮的菜籽儿,可是那连着连枷的,灵巧的手,柔韧的腰,丰隆的臀,还有那一拍一颤,蓬勃荡漾的胸,所有曲线的扭动和身子鲜活的颤动,都让他日瞪口呆,忘记了端在手里的一瓢水,是要倒进嘴的。觉出了有些异样的女人,草帽一偏,露出一张汗水浇润了的俊秀的脸,看见了这痴汉可笑的模样。就是这个男人的目光,让她感到了自身的存在,身体的苏醒。本以为季节一过,生长在自己躯体里的东西,就枯了,死了,不死的,只有那些要干活儿的手,要走路的脚。可是这走进山来的男人的目光,却像滋润的雨露,温暖的阳光,于是那些死了的,枯萎了的身体又活过来了,活得连你自己都认为不是自己的了。在女人异样的目光里,汉子顿显出无措,投来眼光的女人也有些忙乱,忙乱地在自己的身上寻找破绽。汉子咕噜咕噜地,渴吞着水;偏过身去整理胸口衣扣的女人,草帽低下,飘过来的话,却柔软得让人意外:
还不去吃饭——桌上有热茶。
从此这一个大大咧咧的汉子,举止有了收敛,目光有了躲闪。他不敢正对那微笑的脸,发光的眼,更不敢看这一身饱满的风韵。他的眼总是望着别处,仿佛说话的,是那块田,那条蜿蜒的山岗,那棵在风中颤动着一树新叶的树木,是遍山摇曳的红杜鹃。
倒是这个女人,越来越大方了。吃过晚饭,洗过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搬一把椅子,邀请汉子到院场里歇凉,看夜幕下的山峦像一头头牛,看天上的星星像点了一盏盏灯。青蛙已开始叫了,山坳的夜又多了一种合奏的声音。夜风吹来花的清香,月的幽凉,也吹来了春季里的暗香萌动。于是山坳上空的那轮新月,照着了空寂的院场里一个妩媚的影子,这个影子常常摇着一柄芭蕉扇,坐在离汉子不远的地方。
你在望什么?妩媚的影子在说话。
看——有没有雨——
山坳的上空,蓝天如水,繁星烁亮。
你看,织女星在那儿——妩媚的影子举起了芭蕉扇,指着天空。
明天是一个晴天——不早了。
男人说着站起来,随手提起了椅子。那个妩媚的影子也只好站起来,拎起凳子。两个影子一步步上了阶沿坎儿,进了门,吱呀一声响,大门关上了。倾泻而下的月光照着静下来的院场,照着阶沿坎儿,照着两扇关上了的门,照着山坳夜来的宁静。
可是蛙仍叫着,虫也吟着,进屋的女人,心里也不平静。姓徐的汉子进了那一扇门,她进了这一扇门;这一扇门的门栓不再发出干脆的咔嗒声,总是迟疑地轻掩,仿佛一阵心跳的声音。是这个汉子用他的目光,用他的力量,用他的活力,唤醒了蛰伏在寂寞里的女人。在春暖花开的季节里,这个醒来的女人,预备要像田堤的草,沟边的花,树上的叶,渠里的水,做出一年一回的生长,绽放,流淌;预备要让正是青春的身子,充满花朵的期望。可是对面的男人,收回了他火辣辣的目光。连身,也翻得小心翼翼了。窗口的月光流转西去,薄被下的身子一片僵硬冰凉。一片噪闹潮湿的蛙鸣声里,又有夜游的布谷鸟,用它的叫声,凄迷了弥漫着月光的野坳,孤岗。
自从汉子走进山坳,山坳一天一个样。油菜割了,田耕了,耙拉了,秧苗栽上了,所有的担忧都一一解决了。望着成了一片白亮亮水田的山坳,本应高兴的女人,脸上却结满了怅惘。农忙告一段落,帮工的汉子也要走了。
打算显示一下自己的烹饪手艺,好好犒劳一下帮自己度过了农忙难关的汉子的凤枝,一顿饭却弄得丢三落四。一时怀疑那碗菜没有放盐,一时怀疑这道汤忘记了放油;从来没有煮糊过饭的,这一次竟让满屋弥漫了焦糊味,如果不是汉子的提醒,慌慌张张地揭开锅盖,一锅白米饭就会煮成一锅釜蚀。
姓徐的汉子已换上了女人给他洗叠整齐的衣服。掉了的扣子,破了的裤子,连同那些别扭的补巴,全缝好了;望着这些补巴,汉子生出感慨,什么时候自己也要学上一手,好让儿子不再受人的嘲笑。
换上了干净衣服,闲下来的汉子在院场里打转。望一望天上的日头,脸上显出焦虑。他记得,今天是周末,在县城读书的儿子,要回来拿米拿油,拿下一个月的生活费;他的正读高中的儿子,就是他生活的全部希望,就是他生活的价值。他不顾主人的挽留,扛起钎担就要走,可是他发现,挽留到最后的女人,声音有了异样,眼角有些发红。这是一个好人,一个能干的女人,同时也和自己一样,是一个可怜的人。见女人在厨房弄饭,汉子就又走进她儿子的房间,他睡了几宿的地方。这是个简陋的房间,破旧的木板床,补了几块补丁的被单,斑驳的墙壁,只有几根檩条的楼板,夜晚被野猫踩得瓦片哗哗响的屋顶——所有的一切都诉说着家境的贫寒,人生的艰辛。最后,汉子的目光落在了那张破旧的老式书桌上,那一块用透明胶沾着的一块破了的玻璃板下,那一家三口的照片。照片已发黄了,发黄照片上的女人比现在年轻,当然也比现在更漂亮;漂亮女人的旁边,就是那个抱着一个婴儿张着嘴笑的家伙,自己一眼就认出来的王大富。照片上的王大富比现在年轻,也比现在有精神,不像一说就一副哀声叹气的窝囊样。
狗日的王大富,你怎么跟老子一样,跑到这屙屎不长蛆的地方来了?
汉子是放心不下自己没人看管的儿子,这才出此下策,从遥远的城市回来,到山里来为人帮工。不想就在半个月前,他在为人盖牛栏时,遇见了前两年一同进城打过工的王大富。是徐大哥!唉,一言难尽!王大富灰着蓬头垢脸。他知道这个身子单薄的王大富,就是在出外打工的同伙中,也是受人挤兑的对象。
事后才听人说,这个王大富今年进城,好不容易找了一份当花工的差事儿,积攒了几个月的工钱,在火车上却被偷得一分不剩,又不敢回家进门,只好跟了几个伙计,进山使力挣些小钱儿。当时听了只是一笑,没想到自己打工,却打到王大富家里来了。
狗日的王大富,你小子有福,摊上了这么一个好老婆!汉子叹了口气,在屁股兜儿里一掏,把女人塞给他的一卷儿工钱,全压在了玻璃板下。
汉子闲不住,来到院场。狗从地上爬起来,跟在他的身后——这只不谙人事的狗,已把帮工的汉子错认做了自己的主人。看见打完的油菜壳还堆在场上,有些散乱,有些张扬,汉子的脸上开朗了。他找到了事做:人只要劳动,就会忘记很多事,就会过得高兴。垫猪栏垫牛栏,这些油菜壳儿可是现成的。散在地上的油菜壳儿油菜杆儿,一律被捆成了捆,又挨着牛栏角儿码成整整齐齐的一堆。你们就安心一觉睡到冬天去吧。汉子满意地拍了拍油菜堆,就像拍着一只驯服的野物。又拍了拍身上的,女人为他洗补整洁的衣服,连沾在裤腿上的两片油菜叶,也认真地摘下来了。他把那片枯叶子往前一丢,风又把它吹回来,吹到油菜堆上了。冬天,王大富就是不回来,这个女人也不要刮风下雪地出门,去弄垫栏的草了。
一大桌菜摆上了桌。主人拿了半瓶酒,还拿来了两个酒杯。
徐大哥,忙了你几天,今儿好好喝一杯。
我不喝酒。
要不是我大富在北京事多,这时也能赶回来,陪你喝一杯——
汉子坚持不喝。他不是不会喝,是不敢喝,也不能喝。这酒到了嘴里,会比药苦;况且苦药也会变成蓬勃的火苗。
女人不再劝了。给即将告别的汉子盛了一碗饭,双手递过去;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汉子抬起头:你能喝?
风枝不说话,一双筷子不停地给汉子夹菜。望着越堆越高的碗,汉子想说什么,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凤枝端起酒来,喝一口,呛得一阵咳嗽。汉子看见那一双背过脸去的单薄的肩,咳得一颤一颤。他站起来,话涌到了嘴边,喉咙动了一下,还是艰涩地滚回去了。这是一个要强的女人,自己不能打破她的美梦。咳完的女人回过头来,眼里有泪,脸上却在笑,仰望着他说:
你看,又出丑了——
日头偏西了,照在山岗上的阳光黄了,投在地上的树影长了。风吹过去,一树镶了金边的绿叶哗哗地响。
饭吃完了,男人站起来:妹子,那就多谢了。
汉子取了自己的钎担,别上镰刀,像来时一样,出门了。
身后的女人送出门来。像送着一个远方的客人,女人的脸上尽量张着微笑,望汉子下院场,上田堤。
上了田堤的汉子,脚步有些踌躇,有些迟疑,全然不是平时的作派。一个身强体壮而又算不得愚钝的男人,并不是不想一个妇人的好处,也不是不明白这个女人的好意。他也有过发昏的想法,动过混蛋的念头,可是他看到了破玻璃板下的全家福,认出妇人说的在广州或者北京挣钱的能干男人王大富,其实就和自己一样在为外出打工的人打工;看着那一家幸福的照片,就想起了自己破碎的家庭,那忍耐不住贫寒而寂寞和私奔了的女人;看到了王大富的儿子,就想到了儿子衣服上那些别扭的补丁;看着王大富,就像看着自己的影子。这些都足以熄灭任何燃烧的邪念。他在想,自己不能就这么走了,还应该说些什么。汉子就停了脚步,跟在汉子身后的狗,也停住,一起回过头来。
“我出去打了几年的工,回来,家就散了……叫那大兄弟早些回家,有一个家比什么都好!”不知站在坎上的女人,是不是听清楚了,但汉子感到话说完了,身上也轻松了,于是转过身去,扛着钎担在堤上迈开了大步。秧田里的青蛙惊慌地跃起来,男人的腿前便是一道道闪亮的弧线。
一天又要结束,霞光灌满了山坳。站在院场坎上嘹望的女人,望见远方的山岗,霞光里走出一路放学回家的学生,边走边跳,抛着手中的书包。女人知道,儿子要回来了,因为她看见无所依傍的狗,突然欢快地跳起来,从山坳一直跑上山岗。
小小说二题
■ 陈 雄
美妻之灾
我大学毕业刚分到这个单位工作时,和谁都处得来,上至领导下到群众,提到本人时,都是:“小陈啊,不错,人谦虚、忠厚,又是高材生,大有前途!”不久,我走了桃花运,那就是有了个在歌舞团当演员的女朋友,还像闪电般走进了“爱情的坟墓”,老婆小叶属于那种走在街上非常有回头率的一类。
渐渐地,我发觉自己越来越不惹人爱了:办公室王主任时不时地来挑三拣四,和同事的关系也没以前那么好了。一天,我又被王主任叫去谈话,王主任说:“你以前的工作是非常出色的,我们也是相当满意的,可是嘛,有人反映最近一段时间,你常往家里跑,去办公室也没有以前勤快了,是不是结了婚,有点……”从主任办公室出来,我就坐在电脑桌前准备努力工作——写材料,还没敲上两个字,对面坐着的同事老马对我说:“你这人活不长的!”我被吓了一跳,赶紧讨教。老马说:“你白天伏案操劳,夜里又有漂亮老婆缠绵,如何活得长?”我信口说道:“活那么长干嘛,讨人嫌?我呀,活六十岁就够了。”此语一出,老马长了精神:“那怎么行,你早早死了,你的漂亮老婆守活寡,你就放心?”听他喜滋滋口气,好像我明天就要玩完,他可以取而代之。我这时才有点醒悟了:难道领导和同事看不惯我,与我娶了个漂亮老婆有关系?
在网上一查心理资料,居然发现,还真有这个理,资料上说:“娶娇妻也会惹来同事和上司的嫉妒。上司的妻子要是个丑八怪,他说不定还会有意给你小鞋穿;其实你自己并没得罪他,惹他不舒服的就是太太太漂亮了。”看到这里,我一拍大腿,情不自禁地叫道:“他妈的太对了!”那王主任的太太又肥又胖,老马的老婆也是又老又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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