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5年第05期-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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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
“和平号”坠落............................董宏量
或许你选择了幸福...........................刘太白
[短篇小说]
第五等车站..............................谢友鄞
陈州笔记...............................孙方友
等待幸福时光.............................目 非
别逼我................................马 拉
油菜熟了...............................谭 岩
[小小说之窗]
小小说二题..............................陈 雄
拯 救................................梅香生
承 诺................................刘 红
[散文随笔]
碧野晴光九十春............................黄 铮
瑞典美人...............................李建纲
我和树................................王明文
话字说词(二则)...........................袁利荣
老张小传...............................常年华
[诗歌阵地]
长江之歌...............................车延高
星星闪烁(组诗)...........................方良聘
[报告文学]
夕阳如虹...............................胡学庆
“和平号”坠落
■ 董宏量
一
这年头,“坠落”似乎成为一个流行的名词,常有关于“坠落”的消息向你扑来,如公共汽车坠于山谷,飞机坠人大海,飞船从太空坠于地球——但我没想到,李工也会悄然坠落,坠于潮水般起伏的夜色之中,只有他的名字,像一片羽毛在这个世界上漂浮着,并出现在我的呼机上。
那天是星期天,一个晴朗的日子。街上有不少人提着纸钱香烛去扫墓,使人想起还有几天就是清明节了。因忙着发稿,我到报社加班,上网时发现邮箱里有不少陌生的邮件,我不能不冒着染上病毒的危险打开它们,以免错过作者的来稿。可第一个邮件就使我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据路透社报道:比尔·盖茨昨日深夜遇刺身亡。究竟是谁躲在洛杉矶公园酒店楼顶向全球首富盖茨射出了致命子弹?悬案正在调查之中。”
盖茨就像电脑游戏中永远打不死的怪兽,竟然会訇然倒下?我愣了一会儿,疑惑地打开名为“最新消息”的邮件:
“美国潜艇抢先于南太平洋深海找到‘和平号’残片,俄罗斯外交部为此提出严正抗议。”
第三个是“好消息”:“天下学子的福音——教育部发布最新决策,今后考研,古汉语可代替外语——”
我嗅到了一种古怪的气息,索性打开第四个,却只有一行字:
“祝你愚人节快乐!”
就在我为垃圾邮件而恼火时,呼机响了起来。所以,当我从呼机上看到“李工不在请速来李家”的信息,以为又是一个愚人节的玩笑。
从字面上看,这似乎是一个神秘的约会,可是,我可以对上帝发誓,我从没与那个叫李工的家伙约会,更没与这个家伙的老婆有染。
我没理,继续上网,但呼机接连响了三次,仍是那条不变的信息。李工是谁?他老婆又是谁?他妈的愚人节,竟给我带来这么多的麻烦!
在钢城,人们把工程技术人员简称为工,如张工、王工,叫李工的人很多。我想了半天,记忆的云缝里终于透出一丝光亮,眼前浮现出一个瘦削的小伙子,刀片脸,单眼皮,眼珠像黑黑的围棋子……
我明白是谁呼我了,是师傅李大河。多年前检修高炉时,因大钟脱焊,李大河和38吨重的大钟一起从高空沉沉地坠落,轰隆隆地砸在炉膛里,把正在搭脚手架的几名工人砸得血肉横飞。他从烟雾中爬出炉孔,被人抬上担架,可转眼间他又从担架上翻下来,拍拍身上的灰,“呸”地一声,吐出了一口浓痰,一点事都没有。
死里逃生的李大河是不会开“愚人节”的玩笑的,但他有个儿子叫李工,不是简称。
二
我匆匆赶往师傅家,一路上都在想:“李工不在”是什么意思?
李大河住在钢城老区,这一带全是五十年代苏联专家设计的红砖楼房,围成了一个个宽敞的四合院。据说苏联专家充分考虑到中国人的审美习惯,从空中看,这些四合院组成了一个繁写的“喜”字。时光如水,院中的梧桐树已长得水桶般粗,浓密的枝叶高过了屋顶,曾十分洋气的红砖房也显得破旧杂乱,大院里堆满了垃圾。
我年轻时是这儿的常客,老房子的拱门、斜顶和内阳台都富有异国情调,常使我想起俄罗斯小说中的场景。但李大河说老毛子胡闹,在热得要命的武汉建四合院,夏天时一点风都没有。仔细想想,他说得确有道理,这种四合院是防寒的杰作,放在火炉城武汉,就是一个十分可笑的错误。
李大河的儿子与他相比,也似乎是一个可笑的错误。李大河是个没心眼的快活人,方脸阔腮,腰粗膀圆,而儿子李工长得不像他,性格也十分古怪。
和大多数老辈钢城人一样,李大河是从东北的鞍钢调来的,他们不仅使钢城形成了一种南腔北调交融的方言,还使面食十分兴盛。我每次去师傅家,吃的都是饺子面条,李工却对面食深恶痛绝,总吵着要吃鸡蛋炒饭,李大河便皱起眉头骂:你他娘的忘了祖宗!
那时,李工还戴着红领巾,长得像一根细嫩的豆芽菜,却学会了翻起白眼反抗父亲。他一声不吭,似乎知道沉默就是一种武器。李大河往往是长叹一声,叫老伴去炒鸡蛋饭。
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厂里开大会吃忆苦饭。那是一种用野菜掺合的糠饼子,颜色黑绿,令人作呕。原来每次吃这种饭,李大河总是大口大口地吞,以显示自己没忘本。但这一次他没吃,说要带回家给儿子吃。他的动机很简单,并非是要儿子记住万恶的旧社会,而是想要儿子知道世上面食最好吃。
第二天一上班,李大河就闷闷不乐地告诉大伙,一听说是饭,儿子就大口大口地吃了,吃完后问:还有没有?我们大笑,李大河也笑:妈的,是产房里抱错了?还是天生的反骨?
李大河给儿子起名为“工”,是期望儿子今后能成为工程师。李大河当了一辈子工人,虽然也享了工人的福,当劳模,戴红花,还参加过工宣队,去武汉大学改造“臭老九”,但他从内心里尊重那些有知识、吃技术饭的人。因为,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啊。另外,“工”宇笔划简单,他会写,就像他给女儿起名为“一”一样。当爹的不会写儿女的名字,那叫什么爹?
李工争气,学习成绩很好,大院的红墙上,到处有他的杰作:用粉笔及彩色蜡笔写的字,画的画,如“红灯绿灯,爹爹婆婆下农村!”“王二毛就是孔老二!”等等。于是,谈论儿子,就成了李大河最快活的事,尽管儿子不爱吃饺子。
我走进熟悉的门栋,登上二楼,看到李家的房门敞开着,客厅里烟雾缭绕,一群人正围着一桌麻将谈笑叫骂。
透过烟雾,我一眼就认出了李一,这个当年在大院里跳橡皮筋的小姑娘,已变成丰润的少妇。她一愣,低声对我说:老爸一直在念叨你呢!
有人递来一支烟,请我在沙发上就坐。打麻将的人也都点头示意,然后又把桌子拍得砰砰地响。
好多年没来,这熟悉的老屋已显得有点陌生。过去,墙上贴满了师傅所得的奖状,连热水瓶、脸盆和茶缸也是印着红字的奖品。逢年过节包饺子时,灯光就会把欢乐的身影映在一张张奖状上。大年三十,师娘还会在饺子里包一枚古钱,说谁吃到了,这一年都会有福气。每次都是李工咬到硬币,他会惊喜地伸出舌头,把硬币慢慢地亮出来给大家看。这是李工最可爱的时候,师傅会摸着儿子的小脑袋,得意地笑道,我家工工是个福人,今后准比你爹有出息!这时,竖着一对羊角辫的李一,便会鼓起小嘴说爹妈偏心。
记得有一个大年夜,师娘忙昏了头,竟然让我咬到了硬币,大家都呆住了。李工哇地一声哭起来,小手一挥,把热腾腾的饺子撒满一地。他用筷子恶狠狠地指着李一说,你搞鬼!你这个丫头片子搞鬼!李一说,是你自己没福气,凭什么怪我?李工说,就怪你!你不要脸,总是盼他来!李一又羞又急,捂着脸呜呜地哭。我脸色通红,不知说什么好,还是师傅笑着解围,说不就是一个古钱吗?爹有的是,等会叫你妈多包几个!
哦,转眼间已是二十多年,老房显然已在李工结婚时装修过,再也看不到师傅的光荣痕迹。正墙上挂着一幅灰色的油画,画的是暴风雨中的大海,几个白点似乎是飞溅的浪花,又似乎是腾飞的海燕。这当然是李工的趣味,与他父亲绝然不同的趣味。
我从钢厂调到报社后,与师傅的联系越来越少。他每次找我,都是为儿女的事,如李一招工回城,李工想读职工大学等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当然要尽力帮忙。师傅口里从来不说一个谢字,只是习惯性地拍拍我的肩膀,千言万语都在那一拍之中。
李一捧来一杯茶,我问她,你爹呢?她叹了口气,指着里面一间房。我疑惑地推开门,听见了一声苍老的哭喊:惨啦!
红脸大汉李大河已变成一个满头白发的瘦老头,他躺在床上,挣扎着坐起来,用枯瘦的手指抓住我的手,不停地哽咽着说:可怜我家工工——工工——
我说:您别急,别急,工工怎么啦?
李一在一旁擦着眼泪说:工工——死了。
我呆住了,脑子嗡嗡作响。在李一结结巴巴的哭诉中,我好不容易才明白李工真的是死了。
原来,10天前,也就是2001年3月22日,李工上中班,应于午夜下班回家,可他一直没有回来。第二天中午,轧钢厂来了一辆小车,说李工受伤了。小车没去医院,而是去了殡仪馆。李大河被几个人扶着走下来,看到儿子身穿蓝布工作服,千干净净地躺在铁盒子里,眼睛半睁着,表情惊愕而痛苦,顿时就昏了过去。
据轧钢厂解释,值班电工李工是上班时擅离职守,私自登上远离作业区的冷水塔,不慎失足摔死。直到天亮时,才有人发现他冰冷的尸体。公安局来人查看后,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性。
不论是在李工的死因上,还是在处理李工的善后事宜上,家属与厂方都产生了激烈的争议。家属认为:第一、李工的死因必须进一步查明。第二、李工死于上班时间和工作区域是毫无疑义的,应属因公殉职。而厂方认为:李工纯属意外死亡,绝不能算工伤。于是,双方相持不下,以至李工至今未火化。
我握着老人颤抖的手,好久好久才平静下来,开始明白师傅为什么找我,迟迟地才来找我了。因为,他知道轧钢厂工会主席马丁是我的朋友。
李大河老泪纵横地嗫嚅着说:就靠你了,就靠你了!
看来,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其焦点是对李工死因的定性,也就是算不算因公死亡。若算,不仅死者正名,家属还将得到一笔赔款和抚恤金。但对厂方而言,则被视为一次重大安全事故,按江钢考核规定,从工长、车间主任到厂长,都将受到不同程度的处罚,并扣发全厂职工的当月奖金,取消先进单位的评选资格。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厂方是绝不会松口的。马丁虽是我的铁哥,遇到这种事恐怕也难办。
我问李一:李工跑到水塔上千什么?
李一说,我们也不明白,他还带着望远镜呢,不然,哪有这么多麻烦!
望远镜?我疑惑地问,什么望远镜?
李一支支吾吾地说,是这样的,在工工的遗体旁,有一个摔碎了镜片的望远镜,厂里人说,这望远镜肯定是他的,所以他才爬到冷水塔上看什么。还说,望远镜又不是生产工具,怎么能算因公死亡?
我问:他看什么呢?
李大河茫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