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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芳草·网络2009.9-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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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又回到监控室,守在荧光屏前,看着“戴手铐的旅客”在舍房里的一举一动。忽儿,他摁响了电铃,监控室里029室的红灯立即亮了。他有事!李所长说。我们赶紧下去,打开铁门上的小窗问,你要干什么?他把脸凑到小窗口前说,能否给我买几包烟进来?就在我的钱里扣。我说,你不是不抽烟吗?我现在想抽了。他说。李所长说,抽吧,要什么烟?当然是越好越好。那就是中华哟!李所长有意指着贵的说。要五包。他说。 
  你们这里还有中华卖?我惊讶地问李所长。他要买,我们就满足他。李所长立即叫了个看守所的杂工,从警服的口袋里掏了四张百元大钞给那人说,到外面去给我买五包软中华!不一会儿,五包中华烟就递到李所长手里了。 
  但李所长只从窗口递进去两包,他瞪着一双大眼问,为何只有两包?李所长说,你当饭吃呀,
另外三包给你管着,监舍有规定不能带多了,再说为你节约点岂不更好?我们在荧光屏上见他,进去后已经把烟盒撕了个大开口,在舍房内见人两支发了起来,屋里十多个光头,见到中华烟,一个个脸上都绽开了笑脸。在一片腾腾的烟雾中,他也点上一支,努着嘴抽了起来,刚吸了两口,就见他咳起嗽来,这时有人上来给他捶背了。吔,这小子的待遇要变了!李所长说。完后,就看见号头指着他的铺位在说话了,一会儿,见他们在移动铺位,将他的被盖放到离厕所三个铺位的地方了。他这招还真是灵呢!我与李所长对眼笑了。 
  来信了!铁门的小窗口又打开了。一名管教干部大声地叫着名字,几封家信从窗口递了进去。得到信的人迫不及待地打开,坐在木地板的铺位上看起信来,突然,有人在抹泪,“戴手铐的旅客”上前,我们把镜头拉近,见他与那人谈话,那人在对他哭诉,表情很是焦急。只见他把纸笔给了那人,那人在纸上写了一行字。他又摁电铃了。我们又下去,在铁门小窗口里,只听他说,曾警官麻烦你,给这个地址上的人汇三千元钱去,从我的折子上取吧,我的密码是909090,这人的老母重病住院了。说完,他也不管我是否同意,转身就进里间去了。我拿着纸条,见到上面歪七歪八地写了个地址和人名,还算看得清。李所长说,将就他算了,看他要搞些啥子名堂。这事我亲自去办,你守在这里。 
  他进去以后,那人给他跪下还不住地往木地板上磕头。这事把号头都感动了,连忙将他刚放在第三个铺位的被子又抱到自己的铺位边了。嚯!这两招就使他在舍房的地位连升几级!我心里在为他叫好。我看他看见了这个细节,但并没上前去感谢号头,仿佛他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此时与一个瘦高个子的中年人在谈话了,我把镜头又拉近,见他偏头凝目把那瘦子看着,边看还边问着什么,那人在对他讲着什么事情。我看那男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不时用手摸摸脸,那脸上手上的皮肤都是白白的,样子有些斯文,抽着他又递上去的中华烟,讲着讲着就有些许垂头丧气的表情爬到脸上来了。他们谈了很久,直到叫开晚饭了才散。有人抢着为他打饭了,还给他端到手上,等他吃完后,又将他的碗勺和号头的碗勺一起拿去洗了。那晚当舍房的人齐刷刷地伸直鹅样的长颈,在抬头望着高挂在墙上的电视机看新闻联播时,他却没去看抗震救灾的实况报道,而是独自埋头在灯光的照射下,捧起软面抄专心致志地写着什么。 
  第二天上午,我将他从舍房里再次提出来谈话。我说,恭喜你连升几级,都坐到上把位了! 
  他显得有些得意地说,别忘了。我是做销售的,我懂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我使点钱就把他们搞定了,现在的人都这样。 
  我说,其实你人很聪明。字也写得好,看来你文化不低。 
  你怎么看出来的?他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笑容。 
  你提笔就能写,语句通顺,没有废话。读过大学? 
  大专,学药的。所以我搞药品批发销售,不瞒你说,我还同时在几个药店兼职做药剂师,利用我和药厂与医院的关系,搞药品批发。按说这是违规的,但我用钱铺路,搞定了方方面面和各个关节,使我的收入还过得去的,你想我的房租都是每月3000元。我从海南去H省独闯了一片天下,除了日常消费外还攒了5万,不错吧。 
  他的话显得多了起来,我暗暗高兴,我对他又多了些了解,他没发现我早把录音机打开了。 
  平时你怎么搞定那些人?我故作好奇地问。 
  这就得动脑筋了。我对你说,现在最难的事是什么?他停了下来,在等我回答,见我答不上来,就说,是行贿!这简直是门艺术。你要办事,对人说我请你吃饭吧,人家会笑你,一句冠冕堂皇的话,就给你一篙竿撑到十万八千里了。 
  那你怎么办的? 
  简单说吧,他爱好什么,你要了解。他喜欢集邮,我就到邮票市场去淘些邮票的珍品,花个几千万把块钱,就几张或十来张方寸大小的纸,轻如鸿毛,往他手里一递,他的眼睛就亮了。有的人是又想收又怕收,你就得学会暗示,到他办公室去,人多时你别露面,等人都走了,他一人在时,你指指柜子底下,他便懂了。招呼你坐,他装作出去解手,你趁空把信封丢在柜子下,等他回来后,你说见你太忙,我明天来吧。第二天你去找他,他会二话不说,就给你批了。你说,这样的高招谁不给你开绿灯。市场经济嘛,像吃甘蔗得一人吃一节! 
  你人精呀,使这样的招数,腐蚀了我们多少干部?听君一席话,我真的吃惊了! 
  多的不说,在我手里有一个加强排! 
  你是城市人还是农村人? 
  都不是,是个小镇上长大的人。 
  你学药的,应该懂医,你知道你有病吗? 
  当然知道,我心理有严重疾病。我不是给你说过我看心理医生吗,但我也知道他们看不好的。 
  平时你都读些啥书? 
  一个字,杂!我喜欢书籍,只要有书,我就能在家待一天不下楼,那个劲头就像是一只猫样丢根绳子它都会玩半天的,不过我看得最多的是文学著作。 
  你的比方很恰当,你的形象思维很不错的。我又夸耀他了,这次是发自内心的。以我写小说的感觉,这是作家们的本领,非一般人做不到的。你看啥书?我继续问。 
  你问吧!中国的还是外国的?近代的还是现代的?我都知道一些。 
  你知道笛福吗? 
  你说那个英国作家,他的《鲁滨孙漂流记》是全世界发行量最大的书之一,有的版本也译成鲁滨逊,它里面有句引用圣经的话,我很喜欢,大约是:但愿我不要做很富或很穷的人! 
  你知道马尔克斯吗? 
  他是哥伦比亚大作家,写了本《百年孤独》,是魔幻现实主义写法的代表作家,他写的都是人人鬼鬼真真假假像拧麻花一样掺杂其中的故事,不过有些让人费解。据说王蒙都没读完这部长篇小说。 
  那你知道徐坤、迟子建吗? 
  哦,当代两位很出名的女作家,徐是北京的,迟是黑龙江的,我读过她们的作品《北京,你好》《世界上所有的夜晚》。 
  我听了便无语了。他谈起文学居然是这样的头头是道,他一定知道得更多,我都忘了在我眼前是在看守所“关”着的人了——一个喜欢手铐,并拼死拼活要往牢里钻的人。 
  你的文学素养不是一般的,我一直以为你的业余时间都花在了手铐上了。你是准备写作?我看你要了纸笔还在里边写什么。 
  我是准备把我在这里的经历和见闻写下来,孜到我的博客里。他在我们谈话时把手里的软面沙捏成卷在逐渐收紧。 
  我能看吗? 
  可以,不过刚开始,像流水账,只是个提纲。他大方地交给我。 
  我展开了,读他上面写的东西: 
  两包中华烟,让我从厕所边调到了第三个铺位。汪癞子的老母重病住院,我叫曾警官给他寄去三千元钱,号头就把我刚放在第三个铺位的被子放到他铺位边了。 
  那个瘦高个,是个人事局的局长,他说他是受贿罪被捕的,在看守所里等法院开庭。他给人家解决工作、调动和提拔问题,接受了那些人的贿赂,共有百多万元。我说我完全理解你,我在外面就是专门给人家行贿的,不搞这一套吃不通呀。他现在想来很后悔,说着说着,眼泪就来了。我说
我是来看守所体验的,他说我是作家体验生活来了,不然公安局断然不会将我弄进来的,不管我怎么解释,他都不信。我给他发誓赌咒的,他还是摇头说,我看你带的纸笔就知道你是来搞写作的。我把他没办法,我苦笑,权当我是名作家吧。他还说,我真羡慕你们这些作家,能耐就是大,这种地方都敢来体验,他问我好久出去,我说不知道,但只要我想出去,就一句话的事情。他听了这话,我见他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芒。 
  我说,你写得很不错,真实。真要放在网上,别人读了一定受教育。看来你要待下去了?我说,你不能搞久了,我可陪不起你呀!适可而止就罢了。 
  他就这样在看守所里平安无事地待了一个月,这中间我只陪了他一周,其余都是李所长安排人陪着他的,我与李所长通过几次电话,想了解他在里面的情况,李所长说,好着呢,舍房的未决犯们在评比监规表现时都公推他作为“优秀舍员”,几个人都跟他结交了朋友,他也能在提他出来谈话时,将里面人的思想、表现汇报出来,不过他的钱已经用去一万多了,还学会了抽烟。明天你来吧,我请示了王局,我们要撵他出去了,再不撵他,他就真要在这里安家了。我问,他还有什么新的打算吗。李所长说,他还提出来,能不能到女舍房体验几天?你瞧瞧,荒唐不荒唐!我说那还得了,那些女犯不围着你像群狮子扑食样把你给强奸了才怪!我是知道的,李所长说的不假,那些女人在里面关久了,生理上的要求特别强烈,见到我们的窗口上巡逻的武警战士都要有意去挑逗,有意当着他们换内衣说骚话,弄得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背着枪都怕她们,巡逻到女舍房的高窗前是又想往里看,但又不敢往里看,有的干脆走到那里就止步了。而女舍房又不能成为巡逻观察的死角,一天不巡去两次,被排长发现了要挨批评的。 
  他走的那天,我和李所长是苦口婆心费了些口舌的。他被叫出舍房后,来到李所长办公室,我见他还略微有点胖了,脸好像圆了一圈,精神显得极好。李所长叫我对他说,你不能再待下去了,里面的都说你是体验生活的作家,就当你是作家体验生活也有结束的时候。他却说,我还想去女舍房去体验几天。我说,不行,你得寸进尺了!你看古今中外有男女犯人混关一室的先例吗!扯淡!他说,我已经对女人没有欲望了,原来我在外边不想女人,是因为我每天都用手把自己的问题解决了,进来后我发现这里的人都这样,夜里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看来他真的体验得深入了,连这些极隐私的秘密他都知道了。那也不行,你没欲望那些女人还有呢!我又说了些劝慰他的话,李所长把他的皮包和衣物放在桌子上,把他的存折上的钱和记账的总金额当着他的面核对了一次,又将两千元现金放在他手里。准备叫他走时,我对他说,我要读读你写的东西,我能复印吗?他说,也行,反正我要上博客的。我们以后在博客上还能继续交流。我说,好!愿你治好你的病。他说,可能这辈子不会好的。我把几乎写满两本的软面抄复印完后,还到他手上。送他出了看守所,走到外面他抬头望见阳光,情不自禁地感叹了一句,多好的阳光啊,多美的自由啊!说完,对停在路边的一辆的士说了声,去机场。 
  晚上,我在灯下读“戴手铐”的旅客在舍房中写的手抄本,愈读愈为这人的才气而惊叹,这一本文情并茂的笔记体的小说。 
  号头,38岁,农村人。他是三进宫的老号子了。人的面相很凶,脸黑黑的,油光从粗糙的皮肤上渗出来,鼻孔有些朝上翻,仿佛是故意让人憎恶似的,一副犯罪的脸嘴。他这次三进宫是强奸罪,前两次都因盗窃,分别劳改过两年和五年,出来后,他说他一直在外鬼混,无正当职业,这次是在夜里守在一个黑道旁,袭击了一个下夜班的女工。还问我有无这样的念头,我说我对女人不感兴趣。那就是你雄不起,他说。我没再回答他,这种人其实我最恨,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而已。 
  我给号头经常加肉,不外乎就是花钱加个小炒,他的烟几乎是我包了的,有我的就有他的,有时还一包一包地丢给他。他见我人很对头,就对我说,你不知我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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