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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当代2007.2-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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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复读一下,他就是大学生了。”
  闭校长用舌头把翘上去的胡须卷进嘴里,像嚼甘蔗那样嚼了几下,眼睛看着别处,哼一声说:“跟你老杨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你还把我当傻子整了?现在的乡里,特别是你们南山,把茅厕旮旯都找遍,找得出一个年轻人?他们都出门打工去了,村里除了横着揩鼻涕的娃娃,就是走一步咳三响的老头子老太婆了!听说你们那里死了人,要翻山越岭地找好多个村子,才能勉强凑几个有劲抬棺木的,这话不假吧?”
  杨校长说:“这话是不假,但我说的这个人有特殊情况,他得过小儿麻痹症,是个跛子,没法出去打工。”
  闭校长狠狠地啐了一口:“打工也没人要,就往教师队伍里塞?亏你说得出口!”闭校长最恨别人翻来倒去地向他申述理由,杨校长的缠磨,让他烦透了。
  闭校长毛发很重,一天不刮脸,他的脸就跟南山小学的操场一样,乱蓬蓬的。现在就是如此,这让杨校长越发的畏惧。
  那次没有谈成,过了几天,杨校长又去。那是个星期六,也是赶场天,街上吵得像石头土块都会说话,车子在人群中挤不动,不歇气地鸣喇叭,加上鸡鸣鸭叫,猪哼牛哞,整条街都被声音煮着。杨校长心事重重地往闭校长家走,闭校长住在中街,刚把上街走出头,他就看见闭校长站在一家水果摊前打手机。那枚小巧的手机青蛙似的在闭校长手里不停地蹦。不是手机在蹦,是闭校长的手在抖。跟他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他这是发怒了。这种时候找他办事,无异于脱了帽子往钉子上撞。杨校长想避让,可闭校长已发现了他,还向他招手。
  杨校长胆战心惊地走过去,闭校长啪的一声关了机,干净利落地说:“你可以退了,我找到人了。你下个礼拜来办手续。”随后把红通通的脖子弯了一下,骂道:“娘的?菖,脸都丢尽了!”
  原来,那个电话是派出所打给他的,七村小学的一个老师在茶馆里摇色子赌博,数钱的时候被派出所抓了个现形,让闭校长去领人。闭校长打算把那个教师发配到南山小学去。
  杨校长虽然可以退休,心里却并不痛快。他真心实意想帮王安一把。他那回对王安说了狠话,过后想起来很愧疚,多次想去道歉。但两人的家隔着好几道山岭,王安不到学校来,两人就碰不上面,专门去兴塘村吧,怎么说也抹不下那个面子。这么一拖二挨的,几年就过去了。前几个月,杨校长远远地看见王安背着一大捆活松毛从学校后山的小路插过去,背后看去真像一只瘸了腿的熊,杨校长的心厉害地酸了一下。都二十九岁的人了,连个对象也找不到,父亲已于两年前得肝癌病逝,母亲迅速老迈,腰弓成了曲尺,王安的日子真不容易。
  结果,闭校长并没把七村那个老师发配到南山。得知消息,那老师给闭校长抱了只大红公鸡去。闭校长不是贪财的人,他只是抹不下情面。七村在清溪河对岸的小丘上,生活条件不错,离镇子也近,将这里的教师往南山上赶,闭校长于心不忍。
  王安顶了缺。当王安跛着脚堂堂正正地走向学校,人们才说,王安又是修乒乓球台又是栽斑竹,原来他早就知道这学校是他的呢。
  这话传到胡老师现在的胡校长耳朵里,把胡校长得罪了。胡校长是在全面清退民办教师的前一年考上公办的,现在已经没有民办教师这种称呼,像王安这种人,叫代课教师。代课教师和民办教师的区别是,清退民办教师还要办一定的手续,清退代课教师就简单了,带个口信就算数。胡老师是公办,而且是校长,再怎么说南山小学也该是他的,怎么会是你王安的?抛开身份不说,单从收入上讲,胡校长每月可拿五百多,而王安只能拿一百八十块中心校老师说给他一块骨头,就指他工资低你王安算老几呢?胡校长觉得,靳老师当时对王安心存戒备,看来并没有错。
  王安跟胡校长的关系一开始就处得很不好。
  有一天,附近一个农民拿着弯刀来砍学校的斑竹,农民的想法是,学校是大家的,大家的东西大家就都可以用。因此他来砍斑竹的时候,根本就没给胡校长和王安打声招呼。那天王安下课出来,看见那农民已砍下一把了,他来不及跛着脚走过去,而是用那条长腿快步跳过去,红着脸说:“邱爸,你这是干啥?”姓邱的农民直了腰,若无其事地说:“我的豇豆牵藤了,我砍些斑竹扎到地里去。”王安说:“柴山里那么多黄荆条不砍,为啥砍学校的斑竹?这是公家的!”这话来得有些陡,农民把脸马下了。这里跟兴塘不是一个村,但彼此都知根知底,农民说:“你娃跟我一样,还不是个穷吊子,当了几天教书匠就不得了啦,要飞起来咬人啦!”王安咽了口唾沫说:“邱爸,你为啥这么不讲理?”姓邱的农民说:“你敢说我不讲理?我再不讲理我也不会像头骟猪那样走路!”公猪刚被骟掉之后,脚要跛上几天。这话本来是搭不上界的,但农民们骂架,最厉害的一招就是往别人的痛处戳。王安一口气堵在胸口。他喊邱爸的这个人的孙子,还在他手里读书呢。姓邱的农民见王安说不出话,更加理直气壮了,扬声说:“人家胡校长都没做声,有你啥事?是你的官大还是胡校长的官大?”
  王安这才发现胡校长就站在不远的地方抽烟。
  胡校长与王安的目光对了一下,转过头对姓邱的农民说:“本来就是你不对嘛,赶快走,不让你赔偿就是好的!”
  胡校长在王安之前就站在那里的,一直没开腔,姓邱的农民以为他要帮自己说话,没想到是这样。他没拿走一根斑竹,骂骂咧咧地走了。然而,离开之前,他又狠狠地朝斑竹林剁了几刀。
  农民走后,胡校长才低沉地说:“斑竹是你栽的,学校也是你的,你就来管理么。”
  说了这句,胡校长急匆匆地去了教室。
  胡校长的家在山顶上,平时住校,王安虽然也有间寝室,但他不住校。他每天放学回家后,都要帮母亲干农活。可今天他留下来了。他主动提出要在胡校长那里搭一顿伙食。胡校长有些意外,说我这里没啥吃的哟。王安说未必你要招待我吃龙肉?这么一说,两人之间绷紧的弦松了许多。
  胡校长也真没啥吃的,平时煮的红苕饭,只见红苕不见米,今天招待客人,米就下得重些,但就意味着他往后几天只能吃光红苕。也没啥菜,只炒了个土豆丝。好在有半瓶酒。
  两人喝下几口酒,王安就说话了:“胡校长,你跟杨校长都误解了我。”胡校长知道王安指的是他今天扔下的那句话,没言声。王安说:“胡校长,我那几年经常往学校跑,主要是想找个说话的人。从县城突然回到山里,我这心里闷。爹妈在我身上花了那么多钱,我却没出息。那些天,我白天黑夜都想读书,但要去复读是绝对不可能的。我只能一辈子呆在山里,我感到害怕,睡过去就做噩梦。我想找人说话,可跟谁说去?在南山,你们才是有文化的人,我就想跟你们接近,但你们好像都不欢迎我。我修乒乓球台也好,栽斑竹林也好,都是为了讨你们的欢心。我当时就这么点想法,我再没有别的想法……”
  说到这里,王安咕嘟嘟滚出一串泪水。
  王安这一流泪,牵动了胡校长的痛楚。恍惚之间,他已经在南山小学教了二十年书了,这二十年是怎么过来的,山外人无法想象。日常生活的苦处就不必去说它了,那是人人都会遇上的,只说崎峭陡峻的山路,就够人受的。这里流传最广的一首山歌是这么唱的:“山坡下坎呢我脚杆软啦呵啥喂!”这首歌共有八句,转了好几个调,而句句歌词相同!特别是冬天,不仅结冰柱子,还刮大风,下暴雪,满世界里除了被风搅动的雪尘,啥也看不见。这种连狗也会冻死的天气,村民可以躲在家里,学校却必须开课。学校后山有一段危险的路,叫野风垭,绳子似的悬着,落雪打霜的时候,简直寸步难行。家长接送孩子,都不会跑这么远,在这段路上接送学生,都是老师的事。对那些胆子小、身体弱的孩子,牵着走都不行,必须背、抱。胡校长都记不清自己在那段路上摔过多少回了。他经常在梦里也梦到那段路,或者上不去,或者下不来。这里曾有一个姓耿的老师,送学生的时候从山上滑下来,腿没摔断,却把左右手各撇断了一根指头,山上找不到医生,耽误了治疗,再没接上。那之后没过多久,他就作为民办教师被清退回家了。杨校长那么大年纪,不照样接送学生?就说王安,一个残疾人,自己平地走路也困难,却要在最危险的地方充当学生的腿。
  想起这些,胡校长心里很酸。更何况,在他们的遭遇当中,这还算不上苦处,真正的苦处是挨门挨户去收书学费,那是山村教师的鬼门关。每学期,村小教师后两月的工资都被中心校扣着,学期结束,全部书学费交上去后,才能领到手……
  胡校长的心酸得厉害,终于止不住流出了泪水。
  泪水涌上来的同时,他就发出了哭声,哭声响亮得像个女人在哭。
  王安也干脆放下筷子,伤心地哭起来。
  南山虽然已经通电,但学校不上早晚自习,因此没把电线拉过来。在这所孤零零的山村小学里,两个男人在麻雀眼一样的桐油灯下,一点也没顾及自己的体面,想怎么哭就怎么哭。
  哭声传出室外,传到黑沉沉的田野上去了。
  这之后,两人彼此理解了一些,但并没变得更亲密。事实上,他们都为那个夜晚感到有些难为情。又过了些日子,两人虽然表面上比以前要好,骨子里却是没法合作下去了。原因是家长们都想尽办法把孩子往王安的班上送,如果王安教一、三、五年级,胡校长教二、四、六年级,那些家长宁愿让孩子留级,也要让王安过一道手,好像只有这样孩子才不枉在南山小学呆这么几年,对未来也更有了把握似的。对此,王安像自己有罪,他本人不抽烟,却经常买烟来散给胡校长抽。胡校长接过他的烟,心里很堵,烟雾吸不进去,口里苦得难受。终于,他跟东莞的靳老师联系了,让靳老师帮忙在那边找份事做。靳老师回信说:“你早该丢掉那个破饭碗了。你过来吧,到这边拾荒也比你呆在那鬼地方强。”靳老师以前说教书没意思还有自嘲的意味,也有矜持的意味,现在是真的这么想了,他为自己在南山小学耗去那么多年青春感到无聊和羞愧。
  这样,胡校长也走了。南山小学,只剩下王安一个教师。


  三

  王安是有福的,他捡到了一个女儿。
  这个女孩有三四个月大,显然是被父母扔掉的,扔在兴塘村后面的大荒梁上。那里时不时地就要扔下一个孩子,都是女婴。他们把女婴扔掉了,才能腾出肚子来生男孩。扔女婴算仁慈的,多数人不这么干,他们在女婴下地的时候就将其杀死,许多人家,女人临盆时就在床边准备一桶水,只要是女孩,就倒提后腿将其送进水桶里;如果没来得及准备水桶,就扯过枕巾捂住她的嘴,捂得她全身发乌,就知道她死了,偷偷弄出去埋掉。前些年,泽光镇的政策是不管哪里的人,都只能生一胎,这几年有所松动,像南山这种偏荒之地,允许生两胎。生两胎照样不保险,必须要见到儿子才保险,因此,杀死女婴和扔掉女婴的事,还是经常发生。
  王安捡的这个女孩这么大了,倒是有些特殊。那天是个星期天,王安去大荒梁那边割猪草,回来的途中,他把篮子搁在塄坎上歇气,突然看到十多米外的矮松垛下有个包裹,红色的,很扎眼。王安知道又是有人扔了孩子,把眼光移向了别处。这里除了矮松、乱石和黄土,别的啥也没有。王安一抬眼就看到了天空。初夏的天空湿漉漉的,潮气很重,太阳被潮气泡涨了,一摊一摊地洇开来。
  那边无声无息,无疑是个死孩子。这里到处散发出一股死尸味儿,矮松底下零散着脆嫩的、没被野狗啃尽的骨头。王安不知当时想些啥,在起身走了几步之后,他又改变了主意。他要去看看那个小孩的尸体。他把篮子放下了,跛着腿挪到那个包裹旁边。小孩闭着眼睛,脸和手都露在外面,发皱的手指弯曲着,像要攥住什么。王安以为小孩死去后一定很丑,没想到这个孩子非常好看小孩死去也这么好看哪!
  他蹲下身,伸出根指头把孩子的脸摁了一下。
  脸有弹性,而且有热度,但这些信息也没引起王安的注意。
  他是在发现孩子鼻尖上一颗圆溜溜的汗珠之后,才恍然明白:孩子还活着!
  王安把那粒汗珠沾到指头上。汗珠碎裂了,在风中迅速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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