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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节

大生活-第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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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确路线指引下,他们在建材市场越整越顺当,一天收入三百五百的简直可以脸不变色心不跳,竞争虽然很激烈但是老金是啥子品种,别人敢只收九十老子就敢只收八十,耗死你们这些不懂事的,你打听打听世界首富比尔·盖茨他敢不敢和我抢生意?这样柳东的日子也就日渐地阔绰了,老金说省长市长一个月才挣多少钱哪!哪个市长在电视上说一下暴雨他就睡不着觉,他那是活该,哪儿又被淹了吧?哈哈,咱们可是听着风声雨声越睡越踏实,跟我假装当市长也是在过苦日子,把你那市长让我当你肯吗?
  成都像一个不断生长的宝塔,外地的苦瓜们一来就在最底层,再来一些苦瓜就又在最底层,一层一层往上拱,成都的本地人就一层一层往上升,你要是不信你就随便找一个修路架桥挖沟盖楼或者是钻下水道的家伙,你看那中间还有几个真正的成都市民?市民都在很上层了打麻将下棋“斗地主”喝茶摆龙门阵,他开的公司或者小杂货铺或者只有三五张桌子的茶楼,自然是每天进钱,成都人就这样悠哉闲哉起来,相当滋润。当然目前最底层的苦瓜你也不用着急,还有更晚来的苦瓜又把你往上拱,一拱一拱地最后也把你拱成成都人了,原来的正宗成都人也就水涨船涨被越拱越高,你看连柳东都被拱成有车族了,还有些成都人就被拱到国外去了,你比方说柳西,成都人当然也有被拱翻撬了的,你比方说范副厅长和李圆圆,像丁爷这种一直在最底层任是什么都把他往上拱不动的人,是凤毛麟角啊,丁爷,太沉了故尔谁都把他拱不动。




大生活73(2)



  柳东和老金拉了一车地砖往一个装修现场送,每包地砖至少重五十公斤,但他们有的是力气,幸亏这家是在三层,不然会爬死多少搬运工?这些地砖差不多快搬完的时候柳东一个踉跄摔倒了,摔坏了两块地砖,他的腰也拧了,老金怎么扶他也站不起来,稍稍一动腰部就钻心痛,包工头不但不关心柳东的伤势反而骂骂咧咧的,老金说你闹个球,不就是两块砖嘛我们赔就是,包工头说这是意大利进口的花岗石,老板亲自挑选的,最后一批了,你赔?有本事你就去试一试看买得到这种砖不,你要是买不来,这一层的砖就都要换,你赔?赔死你!老金就火了,你妈的你个资本家的狗腿子,当真话我们工人阶级没有地位了?人受了伤你不闻不问,为你妈两块破砖你闹球麻了,狗日的你屁儿比锅底还黑!包工头被骂得一愣一愣的终于是回过神来,随便你咋骂我,买不回来这种砖,这一批砖就全报废!老金呼啸着就去揪包工头,包工头说给我上,五六个装修工围住老金就是一阵暴殴,老金很快就被打成不是他自己了,被打在角落里龟缩成一团,他们还在不依不饶地打,果然是天下屁儿一般黑。柳东动弹不了,怎么求他们都没有用,这时门外进来一个年轻婆娘问是咋回事,包工头一五一十禀了,那婆娘说打得好,打出事了我负责!
  这个年轻婆娘居然是张小云,她居然变成这样了。
  “赔吧,老金,我们赔。”
  张小云猛一回头才发现坐在墙边的柳东。“柳东!你咋啦?”她想蹲下来扶柳东被柳东恶狠狠一把推开。
  老金艰难地站起来,一会儿工夫不见面他已然被打成熊猫了,两个眼圈乌黑乌黑的,满面是血,他一瘸一拐走向张小云,露一个极端狰狞的笑。
  “老金大哥,误会了误会了。”
  老金无话,照张小云脸上“呸”出一口浓稠的血浆,那拨人又要冲上去的时候张小云厉声呵斥,都给我住手!她从坤包里拿出一叠纸巾慢慢揩脸,揩得却像个妖怪了,然后拿出一个手机开始拨号,周老板,你来一下,我的新家!锤子!你出大事了!你不想闹到窦总那里去的话,你就马上来!关了手机她又想来扶柳东。包工头连连说我来我来,张小姐你是要砸我的饭碗哪!
  “看你们周老板来了咋说,砸你饭碗那是轻的,仔细他揭你一层皮!”
  柳东拒绝了他们那边任何人的搀扶,他忍着钻心的疼痛在老金的帮助下十分昂扬地站将起来,他们下楼时他的腰很争气,痛得不咋凶了,那些人乱哄哄跟在他们后面妄图帮上一把忙,老金说滚你们全部妈的蛋!二手微面今天也格外争气,居然一打就着,张小云拉住车门连声喊柳东,柳东,柳东从衣兜里拿出全部钱来,说,老金,你,老金也拿了他的全部,这大概够赔你的地砖了张小云?他把这钱扔在她脸上,同时也把一种刻骨的羞辱扔在她一辈子的夜深人静时候的良心上,老金,走!
  他们的二手微面绝尘而去。
  老金用手背揩着嘴角的血,人生要是也有召回制,让张小云的爸妈把她召回去重养,妈的!
  东门大桥的那个骨科医院的医生说柳东必须住院,先交三千预付款,老金给杜鹃打个电话着她火速带三千元钱来,杜鹃来后看见老金模样顷刻间哭成泪人儿,老金说你哭我干啥你该去哭柳东,你看那个傻瓜动都不能动了,这时骨科医院的医生又相中老金了,说他很担心老金有没有颅内出血,你摇摇头看晕不晕,老金就摇一阵说果然有些晕,这就把老金送去作了CT,折腾了一下午,杜鹃手里就攥了一大把票据,治疗费处置费检查费药费,轻轻松松两千多块钱灰飞烟灭,老金咬牙切齿说老子要精雕细刻地把这些发票一张一张贴到张小云的脑门上去。
  柳东坚持不住院,老金却被留下了,医生说颅内出血不好耍,轻则成傻瓜重则毙命,CT上目前没有看出情况不等于没有情况,故尔必须留院观察,老金又摇一阵头说现在不晕了,一点儿不晕,医生说现在不晕了不等于一直不晕,双臂一抱肩很潇洒地看老金,看你往哪儿跑?老金还是不愿留院,医生就相中了杜鹃,那好,你在这里签个字,病人出院后发生的一切后果概与本院无关,杜鹃哪里肯签这种胆大妄为的字呢,老金于是难过地低下头去,被医院成功截留,柳东腰上缠满绷带,和老金握别时两个人四只手紧紧抓在一起,互道珍重,很像今生今世再见不着面了,人为的就把气氛搞得很凄凉以至于杜鹃再一次向隅而泣。
  柳东一人在家里就常想起被留院观察的老金,也是几声凄厉几声唏嘘。
  实践证明老金颅内完全没有血,柳东在床上将息的时候老金开始独自在外招揽生意,还雇了几个农民兄弟往楼上扛东西了,自己再不想亲自动手,总之柳东再看见这辆微面的时间多了个心眼儿看里程表,那表上挨边是二十万公里了,车轮胎也快磨成气球那么薄了,老金却痛心疾首说简直没有整到钱啊,柳东假装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却隐隐作痛,他明白老金要撇下他往前面独窜了,朋友嘛,互相利用到头了就该彼此拉开距离了,像过沙漠一样,彼此搀扶着就谁都走不出去,只好让健康者先走,这是一条铜铁的法则所以任何伤感都无济于事,心冷似铁才能应付生活。老金再一次瞒着柳东跑一趟远活,把那微面开进了岷江,动员加欺骗当地群众把那车打捞上来,那车已然是一堆杂碎了,前车主已有两年没有年审,没有买保险,老金稳住那些眼巴巴等他付捞车费的农民,说这个车麻烦你们照看一下,我这就回成都取钱,搭上一辆过路中巴就扬长而去,在捞车的农民们看,老金终归是要回来的,车还在嘛。




大生活73(3)



  老金本质是好的,从偷学校的电灯到卖鸵鸟蛋到瞒着重伤在床的柳东到处拉生意,最后把汽车轮胎都磨成气球那么薄了还敢沿岷江往汶川送装修材料,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的时候你可以控诉地主你却不可以控诉生活,因为地主可以打倒而生活是打不倒的。虽然柳东的两个车轮死得很惨,但他始终把老金是恨不动,人家历史上把骗来给母亲修坟的钱都拿出来救柳西了,一个人终生有一次为做一件好事而不惜倾家荡产的壮举,足够了,如果人人都能有一次这样的壮举,世界早就变成美好的人间个球的了。老金穷其一生左窜右窜上窜下窜到底是窜到他们那边去还是窜回我们这边来,柳东一直就是迷糊,大约是哪边实际往哪边窜吧?实际才是老金的硬道理。老金后来用刁德三的那个黑皮本子去敲诈那些高官,再后来他就从人世间消失了,人家像拍蚊子一样一拍一搓再噗地一吹,这世上仿佛从来就没有过老金。
  老金最后的日子过得很快活。这匹老鲨鱼再浮出水面换气的时候戴一副很深沉的墨镜假装不是他自己。岷江边上一堆烂铁,全卖成钱了也不够给农民兄弟付打捞费,老金故尔一口气潜回成都,据杜鹃说那个货主正提了火药枪满世界找他,他就考虑要不要再回延吉老家潜伏一段时间,老金对柳东说很对不起,要杀要剐随便你发落,唉,我真是鬼迷心窍啊,汽车轮胎都磨成气球了还敢跑生意,柳东心说你的错不在此,你的错在于你企图撇下我一人独窜,柳东没把这话说出来,不把话说得太透,朋友才能天长地久,和夫妻之间是一样的概念。
  老金,我这里还有些闲钱,你拿去赔给那个货主,你总不能一辈子戴着墨镜鼠窜吧?世道本来黑暗,你鼠目寸光再戴一副墨镜,不定啥时候就窜到汽车轮下去了。火药枪打在身上大不了是个死,打在脸上就邋遢了,你那么清秀一张脸今后麻麻杂杂的用啥子到社会上去见人?
  柳东拿出一沓子钱来,老金看着这钱,双唇紧抿,下巴上刻着一个大大的“人”字,他身子一前一后摇着,呆呆地说,看样子我要做些惊心动魄的事了。柳东并不是太在意这番话——老金口出狂言的时候,太多太多了。
  救护车又来了要接柳东去医院献血,老金的喉头居然有些梗,我柳东兄弟已然这样了你们还逼他去卖血啊!
  柳东笑笑说这是我这一辈子惟一心甘情愿去做的一件好事,你看为了让我的血干净些我连酒都不喝了。
  柳东走进医院的采血站,李圆圆正在那里,脸色苍白而憔悴,看见柳东后她似乎松了口气。柳东问她,小东怎么样了,她摇摇头,又点点头,眼神有些复杂,仿佛在期盼着什么。柳东抽完血要走的时候,她磨磨唧唧说,柳东,找个地方,我们,坐一坐?
  医院花园里有一架很长的葡萄藤,成串的葡萄已有了雏形,无忧无虑地悬挂着,茂密的葡萄叶遮挡住全部的阳光,就很阴凉。他们在葡萄藤下坐了一坐。
  “你的腰咋了?有些不大对劲。”
  “噢,受了些轻伤,没有关系。小东那孩子,你把她调教得不错,但是嘛,太理想化了一些,恕我直言,小小年纪她的生存危机已然突现,她要这样一如既往地往下做人,三十岁以前不白了全部头发不被害得窜无所窜,那就是天大的奇迹,你应该把小东调教成和你一样的人,极其切合实际极端个人主义你说呢?我是很佩服你的,你不要自己活得明明白白的却教孩子去当傻瓜。我的下场就在那里明摆着的,那下场很好看吗?”
  “问心无愧活一辈子不好吗?”
  “绵羊小鸡儿乌龟王八都是一辈子问心无愧,他妈的我们假装有学问的人了!”
  “那天我说的那些话你考虑过吗?”
  “哪天你说的哪些话?噢,我懂了。恍了一圈儿你发现还是柳东实在故尔想恍回来?为了小东?我说过了,但凡有我大东在,小东永远不缺血。……从前我过得挺平静的,突然有了你,就把水给我搅浑了,我暗无天日过了很久终于有个出头之日了你又来了?”
  “你说的都是心里话?”
  “我这人你应该了解的,我一张嘴,那心就在舌头尖上,你真想收心了?船到码头车到站了?那么大一个花花世界成天在你眼前晃悠在你耳边絮叨,你要是再动了凡心,我又要暗无天日了,何必呢?至于小东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她我是她亲爸爸,这还不够吗?”
  “你再考虑考虑吧,我有车有房,银行里的钱够我们做些不大不小的买卖……”
  “打住!靠着你吃着你我就更活不出来了。”
  “柳东,我们分手十年了,十年来,我还没有发现一个比你干净的人。”
  “我脏起来吓死你,”柳东笑起来。“小东的病还有希望吗?”
  李圆圆点点头。
  “好吧,”柳东很艰难地站起来,“什么时候我去看看你的那个老范,看看再说。”
  “说什么?”
  “看都没看呢我怎么知道说什么。”
  李圆圆的脸泛出嘲讽的笑:“你活得很深刻嘛。”
  “活得明白些而已。噢对了,柳西要走了,想给他饯个行,你这个前嫂子来吗?”
  “你诚心诚意邀请我的话。”
  蓝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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