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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

士为知己-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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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过数倍。”

“那……你爹爹是怎么死的?”

“……”

子青仿佛被某物狠狠戳中,定在当地,说不出话来。

微弱的星光下,少年的双目黑白分明,有一种惊人的干净。那瞬间,霍去病看着她的眼睛,只觉得心莫名其妙地一软,禁不住低首又咳了几声。

“你家既然和李老将军是故交,你爹的死和他家可有关系?”他试探问道,心中想得却是子青若仍不言语,自己便不再逼他就是了。

子青沉默半晌,在霍去病将要说出“你不愿说也罢了”的时候,她点了点头。

“真和李家有关!”霍去病回想起子青对李敢的态度,此时方意识到她一直对李敢保持着某种礼节上的生疏。

“嗯。”

子青总算出声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他问。

子青深吸口气,才道:“将军可听说过六年前置水关外,羌人反叛一事?”

霍去病点头:“我知道,李老将军处置了八百余名已降的羌人,这事做得不太厚道。”

“我爹爹,便是当年被李广派去招降的人。”她望着黑压压的河水,平平道,“他被李广所骗,自觉对不起那八百羌人,自戕身亡。”

怎么也想不到他爹爹竟是自戕,霍去病一时说不出话来。

舱堂内却传来响声,子青转头望去,看见有两人正立在舱堂门口,其中一人胸膛起伏不定,双目要喷出火来一般地紧紧盯着她……

“缔素……”

“原来你早就知道!早就知道!”缔素一步一字地逼到她面前,怒火中烧的他已完全顾不上理会霍去病,即使他是将军,“你早就知道,是你爹害死了我爹娘!是不是?”

子青艰难地抿了抿嘴唇:“嗯。”

“你一直瞒着我,你和你哥还装着与我是好兄弟!你们卑鄙无耻!”缔素想起平日里大家在一块的热乎劲儿,骤然有种被欺骗至深的耻辱感。

“不是,和我哥没关系,”子青生怕他迁怒易烨,忙解释道,“我是被他们家好心收留的,其实我并不姓易。”

“那你姓什么?”

“我姓秦,秦原。”

“秦原……”缔素缓缓念了一遍,复抬头冷笑道,“原来你连名字都是假的,你究竟还有多少不可告人的事情?”

因为无言以对,子青深垂着头,背抵在船舷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阿曼走过来,他并不清楚缔素的身世,也不想知道,他的眼中只看见沉默得让人心疼的子青。

“哼……都说中原人狡诈,多忘恩负义之辈,我今日才知。”阿曼冷冷地看着缔素。

缔素愤慨道:“你是说我忘恩负义,你知不知道,她爹爹便是杀我爹娘的仇人 ?'霸气书库…87book'!”

“我只知道,你爹娘死了,她的爹娘也死了!她不欠你什么!可在大漠里,她为了救你,连自己命都不要!”

“我不稀罕!”缔素嘶哑着嗓子道,“谁要她假惺惺来救我!我宁可死,也不要她来救!”

“够了!”

霍去病此时方出声,低低喝住缔素。

直觉地感到将军也站在子青一边,缔素冷冷一笑,道:“你们都帮着她,觉得她可怜,以为她是什么老实人,其实你们才是被她骗得最厉害的人!”

突然知道缔素要说什么,子青猛然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他。

“她不可告人的事情还多着呢,你们知不知道,她其实是……”

缔素恶狠狠地对上子青双目。

63第十八章归程(十)

心里很清楚缔素将要说的话,子青近乎认命地看着他,脑中茫茫然想着:斩了自己也就罢了,希望此事将军不要迁怒易烨……

“她其实是、其实是……”缔素怒视着子青,咬着牙根,喉咙哽咽,那句话却始终无法冲口而出。说出来之后子青会落得什么下场,他也清楚。

霍去病微皱起眉头,打断他道:“……他其实是墨者后人么?这我早就知道了。”

墨者后人,缔素其实并不很明白这四字意味着什么。刘彻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因墨者大多武功高强,行事又另有一套法则,并不以国法为先,故而被刘彻下令严剿。子青的这一重身份对她而言确也是极为不利。

子青仍看着他,目光中无一丝恳求,有的全是无奈。

狠狠地再看她一眼,缔素自喉咙间低低地“嗯”了一声,再未说什么,决绝转头离开。

“缔素……”子青知道此时他定是难受万分。

“别叫我!我不认得你!”

缔素背着身子,大声嘶吼道,随即头也不回地大步奔开。

望着他背影消失在舱堂内,真切地感受缔素承受的苦痛,子青只觉得胸口被巨石所压,气闷难当,才尽力喘了两口气,泪水再也禁不住,一下子冲眶而出……不惯在人前流泪,她只得举袖挡住面,任由泪水淌下,咬着牙一声不吭。

霍去病望着这个非一般倔强的少年,想着他在大漠箭雨中飞奔的身影,此时才知道他单薄的肩膀上竟扛着如此沉重的过往。心里着实不是滋味,他也不开口去劝子青,只靠在船舷上,一阵咳嗽之后,仰头又灌了一口酒。

“青儿……”阿曼等了半晌,禁不住担心地唤了她一声。

“嗯。”子青放下衣袖的同时已擦干泪水,强自平静道:“……我没事。”

霍去病瞥了她一眼,酒囊又递过来:“喝一口,会舒服点。”

“卑职从不饮酒。”子青仍旧还是那句话。

“有没有人说你倔得像头驴?”霍去病摇摇头,无奈且心痛地看着她,“……傻小子,你以为自己能抗下一座山么?”

子青没吭声。

阿曼伸出手接过酒囊:“我喝一口。”事实上,因心中郁闷难当,他接连灌了好几口,直至整个酒囊都空了。

“你爹爹也是被李广所骗,你该明白,这事怪不得你爹爹,更怪不到你身上!”阿曼顺手把酒囊丢到一旁去,扳过子青肩膀朝她道,“你,根本不需要愧疚,更不需要拿自己的命来还他!”

子青轻轻摇了下头,道:“无论因为何种缘由,八百羌人是因为听从我爹爹的话而送了命,我爹爹在当时没有看破李广意图,终是难辞其咎。”

阿曼深吸口气,想继续劝服她:“好,就算这其中有你爹爹的错,你爹爹也已经自戕,以命相抵,足够了!没有人逼着你拿自己再往里填!”

“爹爹自戕,我知道他并不是想要以命相抵,他只是太累,撑不下去了。”子青脑中重新浮现出血色夕阳下的那幕,静静道,“爹爹撑不下去的事,我替他撑着。”

霍去病靠在一旁听见这话,心中咯噔一下,偏过头去咳得愈发凶猛。

“你能撑到几时?你有几条命够往里填的?!”阿曼几乎算得上是在恳求她,“这事根本不该你来抗,你别揽到自己身上!”

子青朝他勉强一笑,问道:“阿曼,你是西域人,可听说过我们中原的神话故事盘古开天?”

“听过,他是开天辟地的巨人。”阿曼道。

“对,他是神话中的英雄,因为他用自己的身体撑开了天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便日长一丈,就这样过一万八千年,直到天极高,地极厚,盘古才累倒下来。”

“嗯?”阿曼一时不解其意。

“我爹爹说,盘古一辈子就做了这么一件极简单的事情,就是撑着,再苦再累也撑着……就这么撑着,那就是顶天立地。”

阿曼听懂了,深闭上双目,再说不出话来。

霍去病也听懂了,一声不吭,船舷旁水声潺潺,如雨声一般。他恍惚间又想起那里下雨时,子青在大帐内所说的话。

——什么事才算份内之事?他问。

——命里事。

原来,这就是他的命里之事,甩不掉,挣不脱,所以就这样沉默地撑着。

第二日仍是在船上,缔素始终寒着脸,几番交错而过,都对子青视而不见,直至第三日清晨下船,也未和子青说过一句话。

渡口便是来时上船的那个渡口,他们复进了旁边的屋舍,一摞摞换下来的绛红衣袍整整齐齐的摆在榻上等着他们。

“浩然,把谭智的那套衣袍拿给他换上。”霍去病指着阿曼,淡淡道。

施浩然心感不适,急道:“将军,他怎么能穿……”

“谭智可没你这么小气。”

霍去病沉着脸,打断他道。

“我……”

施浩然未再说下去,低头寻出谭智的衣袍,在手中停留了半晌,待霍去病拍拍他肩膀之后,才不甚情愿地递给了阿曼。

阿曼接过衣袍,倒也不急着换上,先端详了下……

“怎么,你还忌讳?”施浩然没好气道。

阿曼笑着摇头,看着干干净净的袖口,道:“他是个喜洁之人吧?”

施浩然愣了下,点了点头,不自觉地放缓语气,嘀咕了句:“你仔细着点穿,别给他弄脏了。”

“嗯。”阿曼拿了衣袍,环顾下来四周,想寻子青。

这边,缔素已更衣着甲,套上靴子,看见子青因不便仍磨蹭着未换装,迟疑了片刻,默不吭声地举高换下的衣袍,好替她遮掩住……

子青快手快脚地换好襦衣,立起身来,感激地望着他道:“缔素……”

“手衣还给你,这套衣袍靴子待我回去就换下来。”

先把手衣丢还给她,缔素别开头狠狠道,压根不再看她,大步出了屋子。

子青拿着手衣,立在原地,心中百般滋味,终也只能叹了口气,开始着甲穿靴。不经意间,眼前一错,阿曼正立在跟前。

“原来你穿上汉朝铠甲是这等模样。”他伸出手来替她系紧铠甲上的皮绳,笑道,“还挺精神的!”

“你也是。”

阿曼身量与谭智差不多,衣袍也甚是合身,如此穿着起来,一扫之前倦懒的模样,确是精神。

“可你们中原人的发式可实在不好梳。”阿曼道,他的发式一直是如西域人那般结成小辫散下来,如今要他束发盘起,着实有些不习惯,“你来帮我梳吧。”

“嗯。”

子青接过木梳,立起身来,阿曼就坐在榻上,感觉着她的手指在发间穿插而过,微微有些发痒,轻柔如风……

更好衣袍,霍去病自里屋掀帘出来,正看见这幕,皱了皱眉头,朝阿曼道:“连头发都不会梳,你到底还能干什么!”

阿曼耸肩,笑得无赖。

霍去病又盯了眼子青,想说什么终还是没说,没奈何地摇摇头,出门而去。

64第十九章回营

回到虎威营的时候,正是日上中天,老远便能听见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如雷声般滚滚而来。子青已隔了月余未听过这动静,此时复听见,便有几分亲切之感。又想着很快就能回到振武营,能看见易烨、赵钟汶、徐大铁,心中更生出几分平实的欢喜来。

进了虎威营,霍去病径自回了自己的大帐,其他人也都各自回去,独独留了子青、阿曼与缔素在帐外等候,却也不说究竟为何。缔素不愿与子青呆一块,自到稍远处独自单着。

阿曼自进营来,一直在环顾周围,见即使是霍去病不在的时候,军营内依旧是一派厉兵粟马,低低呼出口气,转头朝子青道:“看样子,等开春雪一化,你们就要对匈奴用兵了。”

子青没吭声,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此行霍去病所标注的就是行军路途水源所在,按理说,她身为小卒,不该妄加猜度军机大事,可她能感觉到,真正征战沙场的日子已愈来愈近。

劲烈的北风将绛红色的帅旗吹得噼啪作响,铁划银钩的霍字引着阿曼端详半日。

“那个字是什么意思?”他问子青,他虽会说汉话,可汉字却认得极有限。

“霍,霍将军的霍字。”

阿曼偏了偏头,皱眉道:“这就是霍字,实在不怎么好看。……你的名字怎么写?教教我。”

左右无事,也是在帐外干等,子青在地上捡了块小石头,一笔一划地在地上写给他看:秦——原——

“这个好看!”阿曼夸道,“一看就知道人也好。”

知他是故意逗自己欢喜,子青呵呵一笑,也问道:“你的名字用你们楼兰的文字怎么写?”

阿曼接过她手中小石头,在沙地上写得飞快,长长一串……子青歪头看去,果然是与汉字天差地别,一点都看不懂。

“怎么样?看出什么来了?”阿曼笑问道。

“嗯……像个小人在跳舞,”子青凝神细看,伸出手指,沿着线条起伏翻转,笑道,“看,这是他在单膝跪地;这是他摊开手;这是他在转圈圈……”

阿曼顺着她所说,细细端详,笑道:“怎么我以前不觉得,被你一说发觉还真是这么回事。”

“楼兰人都会跳舞么?”子青问道。

“不止会跳舞,还会唱歌,在楼兰街头,从三岁娃娃到八十岁的老头,个个都是能歌善舞。”

子青回想着楼兰街头的画面,微笑道:“楼兰那么美,你们一定是很快活!”

“若没有汉朝与匈奴的交战,楼兰会更美。”

阿曼耸了耸肩,一转头,忽看见一个老头就立在自己身后,面色颇为严肃,正上上下下地打量自己。

他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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