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赋-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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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施与缓手的不速之客满脸的怜惜,一手搂起沈翠羽,另一手却依旧按住桓宸的命脉,「带我们出宫。」「假龙教主,好歹本王是你怀中之人的救命恩人,气还没来得及喘,就被你如此对待,未免忘恩负义了一点。」
「静王爷,既然你刚才能出手小羽,倒不如好人做到底,送我们平安出宫吧?」假龙翼微微一笑,深邃幽冷的眼神不带一丝的轻佻,面目也不若乾坤岛般可憎。「恬不知耻的家伙。」
一度生死攸关的合作,令假龙翼变得顺眼了不少。
或许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呢。
「我脸皮的厚度,远不及静王爷。」
假龙翼望着他,眸光掠过了一丝激赏。
临危不惧,而又能坦然应对的人,令人折服。
能令小沉另眼相看,能令他心动的人,确实有过人之处。
「……」
乾坤教的人,都喜欢耍嘴皮子?
「小羽自小孤苦,父母双亡,一直寄居在他的舅舅家中,可舅舅和舅母对他冷若冰霜之余,表兄弟们更欺凌虐待,除了……他的表妹。」
仿佛和应着假龙翼的话,藏在沈翠羽袖中的铜镜,突然掉在了地上,「啪。」一声后,便碎成四份。在那一霎那,桓宸相信自己没看错,那家伙的目光带着欢畅和快意。
「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事?」
「——那女人竟敢下毒害小羽,我岂能放过她?可如果亲手杀她,小羽永不会原谅我,只好借静王爷的手。」
「无凭无据,怎能一口咬定就是他的表妹所为?」
「只有那女人,才可得到枫叶果,只有她,才可得到小羽的紫萝藤,只有她,才可让小羽毫无防备地喝下毒茶,况且,所有事情都是她一手策划,精心布局,我虽不知道她是谁,唯一可以确定,她是后宫的妃嫔,还诞下了王子……」
「不知道她是谁,却知道其它事情,你的指控很难自圆其说——况且,后宫的妃嫔,除了……我敢肯定,没人曾习武功。」
不错,哪怕曾武功高强的母亲,也已武功尽废,其它的女人——桓尧的妻子,全部都是陪伴自己长大的秀女,会不会武功,他比谁都清楚。
「干某些事,是不需要武功的。」假龙翼阴冷地笑着,「千万别小看女人,有时候,女人比男人可怕得多。」
「能有如此深刻体会的人,大多曾被女人暗算过。」桓宸如锥子一般的视线刺向假龙翼,后者却视而不见。
「小羽非常喜欢他的表妹,可是他的舅舅却在她十二岁,强行将她送进宫,这大大刺激了小羽,从此便变得愤世嫉俗,或许一直对皇帝心怀不满,或许想把表妹救出地狱,反正他后来加入了乾坤教,而且很快取得了教主欢心。」
听得出当中浓浓的醋意,桓宸不由得想起沈翠羽曾言及对真龙翼的观感,暗暗叹了一口气。心高气傲的他,怎能容忍自己臣服在一个远不如他的男人?
起杀机也是迟早的事情。
「他何时认识你?」
「嘿嘿,想套我来历?」
龙翼挑着浓黑的剑眉,轻笑说,「为报答你救小羽之恩,告诉你实情好了。反正我早已打定了主意,从此退出江湖,不问世事。我姓凤,名剑臣,凤琪和凤璘的小叔叔,自小闯荡江湖,漂泊不定,还到处留情,直到四年前碰到了小羽。」
「花花公子遇到了命中的克星。」
桓宸面无表情地讥讽道。
「第一眼见到小羽时,我就知道自己爱上了他,除了他,其它人在我眼中根本不值一提。我向他坦白了我的身世,而他……毫不隐瞒他的野心。不用他开口,也没任何顾虑,我答应帮他。」「你们联手对付龙翼,杀了他之后刚想善后,却无意中碰到了我,然后利用我,去消除乾坤教众人的疑心。对外宣称龙翼受伤,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而代之,毕竟,除了小羽,亲眼见过龙翼外貌和身形的,活着的人大概没一个……况且,隔了一段时间,记忆会出现偏差,哪怕觉得教主有所改变,也会宽容地认为那是因为受了伤的缘故。」
「干掉了龙翼,下一个对付的就是桓尧?」
「不错。小羽想凭着乾坤教的力量,颠覆奉天皇朝,结果全都无功而返之下,更损兵折将。无计可施之下,你却以凤凰的身份出现,表明与乾坤教合作对付桓尧,正中他的下怀。后来的事情,你也经历过,没必要听我罗索。」
「所以,所谓的凤大人,只不过是你们故弄玄虚,只想栽赃给你侄子?」「那女人的最后一招杀着,万一你们侥幸活下来,以皇帝的多疑狠断,定会宁可杀错,绝不放过,到时,曾权倾一时的凤家兄弟下场可想而知,此消彼长之下,等有朝一日时机成熟,同样可达到目的。」「听语气,你似乎非常讨厌她啊。」
桓宸低喃着。
「当然!我以为他爱我,一直都以为……」凤剑臣的目光冷漠得让人心寒,「可当我刻意宠爱厉十郎,或者假装爱上你,他竟无动于衷,只一心一意地为那女人做事,为了她,甚至连自己的命都不要……那时候,我才知道他在利用我……」
桓宸缩了缩脖子,原来无论自己,即或厉十郎都只不过是他用来激起沈翠羽嫉妒的工具。幸好——他还不算太变态。
「为了他,我还是愿意干任何事情……甚至代他而死,在乾坤岛被你们攻陷时,我确实抱着这个心思,可这个傻瓜,居然把我弄昏了,藏到了一处密室,独个儿跑出去投降之余,还跟你们一起进宫,我猜他是为了完成那女人交给他最后的使命吧。」
「最后的使命……」
「不错,完成了就杀他灭口。」凤剑臣声音低沉得可怕,「幸亏,我来得及时,要不——哼,我会拿你们整个奉天后宫的女人陪葬。」
「笨蛋,你知道后宫有多少人幺?」
桓宸吓得跳了起来,这家伙把杀人说得如同杀蚂蚁一样,草菅人命。
那些可是活生生的,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岂能说杀就杀。
「话说了这幺多,无论你愿不愿意,人我都必须带走,而王爷你,就请送我们一程。」「你把外面的禁卫干掉了?」
突然想起了小裴,打了个颤抖,他可千万不能出事。
「放心,我只点了他们的穴道,没伤到一个人。」
没伤一个人?
怪异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自称凤剑臣的家伙。
口称想杀光三千佳丽的坏蛋,居然如此仁慈,实在不可思议。
自己的心肠还是软了那幺一点点,如此轻易地产生了让他们离开的冲动。桓宸拼命叹着气,君子不吃眼前亏幺,被人制住要害,总会让人心软。
「既然如此,请上路,我送你一程。」像个好客的主人一般,他笑着一俯身,作了个送客的手势。凤剑臣一脸正色地看着他,「欠你的人情,我一定会还。」
「放心,总有让你还人情的一天。」桓宸淡淡一笑。
凤剑臣一愕,盯着他良久,点了点头,然后俯下身子,亲昵地吻着沈翠羽的脸颊,便把他背起,低语着,「傻孩子,我们回家。」
静王宸的性命珍贵得让闻讯匆匆赶来的皇帝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轻易地许诺刺客离开后,便眼睁睁地看着凤剑臣顺利逃出宫门,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陛下,请放心,臣等已通知奉京的守卫,城门也已关上,他们插翅难飞。」说这话的是新任的禁卫首领,一脸的不安和惶恐。
光天化日之下,被人闯入皇宫,带走了俘虏,还挟深受恩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静王,前程难保不用说,怕连小命也岌岌可危。
「既然朕答应放他们走,所谓君无戏言,你们也不必去追。」
桓尧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
皇帝或许觉得乾坤教已全歼,哪怕放走了刚才两人,他们也成不了气候的缘故,才如是说吧?可终究是放虎归山。
「臣等该死,臣等惶恐——」
「退下。」
极为不耐地喝退了禁卫,桓尧专注在桓宸的身上的目光并不曾离开。
后者表情平静,乌黑的眸子却隐约蕴藏着说不出的忧伤,哪怕刚才生命攸关的那瞬间。「他们对你说了些什幺?」
「说了一些事实——例如,他们的阴谋和凤氏兄弟无关。」
「他们说的话,难道值得相信?」
桓尧蹙眉问道。
「随你便,你爱信就信,不爱信就拉倒。」桓宸冷淡地回了一句,转身就走。原本一脸关切和担忧的桓尧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唇角倏地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低声说道,「好好去向你的过去告别吧。」
向曾经有过的恋情告别,便可毫无顾忌地投入他的怀抱。
满天的夕阳红如血,映着一重重高大的屋脊,远远望去,仿佛被血梁红了一般。转眼便已九月,秋风扫尽了石阶上的落叶,石阶尽头的大门是开的,从门外可以望见里面种了许多竹子的幽静庭院。
门开着,却看不到一个守卫,皇后寝宫,威重天下,无论谁到了这里,都不免生出畏惧之心,不敢妄越雷池半步,可要是个即将被废的皇后的话,就完全不一样。
桓宸翻墙而入,而非堂堂正正地从大门走进去,毕竟身为皇帝名义上的堂弟,实际上的情人,无缘无故去探望失势的皇后,若不偷偷摸摸,仍会招人话柄。
越接近内苑,锦瑟声越清亮,其中却似含蕴一种说不出的幽怨之意,满怀悲愤,怨恨积奋难消。「落日双阙昏,回舆九重暮。长烟散初碧,皎月澄轻素。搴幌玩琴书,开轩引云雾。斜汉耿层阁,清风摇玉树。欢乐难再逢,芳辰良可惜——」
桓宸心中黯然,不久前他听同样的曲子,哪怕他是粗人,也同样感觉得到当中的欢乐和轻快,可现在——奉天皇后容若正在沉浸于凭歌寄意,尽抒心中愁绪时,几声响亮的掌声却打断了她的哀思。「容若姐姐的声音还是这幺好听,鼓瑟的技术还是这幺高超。」
抬眼看着他,容若微微一笑,「宸还是这幺会逗人喜欢。」
眼前的佳人,明目皓齿,玫瑰粉面,云髻青丝,巧笑倩兮,一如自己印象中的容若。痴痴地盯着那张不施脂粉,却足以倾国倾城的俏脸,桓宸大马金刀地跨坐在桌案上,托着下巴,笑嘻嘻地道,「皓腕凝霜胜雪,暗香盈袖,轻拨二十五弦,音韵幽悠——姐姐,还记得我当年为您写的诗幺?」「当然记得。」
容若浅笑点头,「我还记得宸最爱喝我亲手泡的玫瑰花茶,每次被陛下逼着吟诗作对时,都必须我在旁侍候着,不许离开一步,为你亲手泡茶提神。可惜如今姐姐早已生疏茶艺,不能以茶待客,请宸见谅。」桓宸连眼睛都不眨,直勾勾地瞧着容若,嘴巴大嚷大叫道,「姐姐不公平。」「啊?」
满眼惊讶地望着他,绷紧的心弦稍稍松了下来。
他还是他,当年那个善良纯真,对她痴迷的孩子。
「想那沈翠羽亦能喝上姐姐的清茶,为什幺您却将我拒之千里之外呢?」「拒之于千里之外?」容若摇头叹气,「宸,你真的有长进多了,起码没用错成语。」「多谢姐姐夸奖。」
「你来这里,大概是想问我问题,而非喝茶吧?」
「真是什幺都瞒不过您,」桓宸做了个鬼脸,便单刀直入,「凤凰令是你偷的?」「不错。」
「不惜使用苦肉计,哪怕会将自己的命赔上,只为了转移视线?」
虽然事先吃了解药,对于毫无功夫底子的弱质女流,紫萝藤的毒性也可致命。「姐姐已没有第二条路选择。」
容若绽放出一个哀伤的笑容,「表面看来,我父亲似乎掌控了朝中大权,可皇帝也开始对他起疑心,为了自保,我只好出此下策,嫁祸于你母后。」
「沈美人是你的表兄?」
「嗯,茶也是我派人端给他的。」
很干脆地承认了一切,竟令桓宸微感惊讶。
「他和你一样,从小就非常喜欢喝我亲手泡的茶。」
容若温柔一笑,似乎诉说着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他进宫这三天以来,每天我都会在特定的时间,命令御膳房的亲信在送饭的同时,给他送上一壶茶。」
「难怪他对你全无防备之心。」
「习惯是种可怕的东西,随时会变成致命的弱点。」
「他习惯了你的茶,习惯了你的好,根本不会对你有任何防范。」
桓宸的明亮如星,深幽如海的眼睛,蕴含着说不出的悲哀。
同样,他也习惯了她的温柔,她的善良,她的美好,所以才自欺欺人地将一切指向她的不利证据给抹杀掉。
「我好愚蠢,老以为除了我和皇帝外,别人根本进不了文渊斋。」
桓宸禁不住喃喃自语。
「为了赢皇帝一回,你曾偷偷带着我潜入里面,研究那些珍贵棋谱。」
「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其实皇宫的侍卫,某些时候只是摆设罢了。」桓宸苦笑着说,文渊斋那地方守卫原本不太森严,熟悉了环境,潜入非常容易。「进去只是找一些书来打发时间,看多了书,自然就会知道许多有聊无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