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被诅咒的家族-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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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来的呀?不是说咱们家祖传下来的家谱在那场大运动中被姨妈烧了么。”
“是那么说没错啊,可是姨妈当初并没有把这张真正的家谱烧掉。在那场大运动开始的时候,这张家谱,连同一些文件都被送到山上寺院里的小佛殿里藏起来了。它们在寺院的小佛堂里藏了三十年后又被我找到了。寺院里的一个老和尚说,当初还是姨妈把这些文件送去的呢。那时老和尚还没离开寺院,姨妈还威胁他不让他说出去呢,他的说法一定可靠。姨妈把真正的家谱和一些文件藏了起来,却烧了一些假东西来表明她和家族决裂的立场。这说明姨妈根本不是真的想背叛家族。她做的那些举动,不过是掩人耳目,骗骗那些笨蛋罢了。”华夏说着像这事有什么值得高兴似地格格笑了起来。
“谁知道呢,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说着就走过幺间地面打开了通向走廊的门。关门前我看了看于阳。于阳正全神贯注地把手里的钉子按在墙上,准备钉下去。
厨房里,灶里的火已经熄了。占灶台面积一半的大锅的锅盖上冒着热气。看来华夏已经把早饭做好了。我往脸盆里倒了点水,伸手向水里准备掬水洗脸,立即我冒失的手被冰冷的水狠狠咬了一口,我条件反射地抽回了手。我想起小时候的农村生活习惯是冬天早晨每家都得烧一锅热水,供全家人洗脸用。我打开另一个大锅的锅盖,果然那里有热水。我把热水舀了一点对到水盆里去。……这时不知幺屋里,于阳说了句什么,华夏格格地笑开了……看来妹妹对于农村的生活已经熟悉而且能轻易驾御了。当初父亲在华夏相亲时还担心华夏什么都干不了,遭到夫家的嫌弃。可是父亲想不到华夏现在是一家之主,她不仅要养着年老的公爹,将来还要养着未来的孩子。孩子……我一边想着孩子一边伸手把脸盆里的水搅了搅。立即,打着漩的水把映在水里的我的脸撕扯的支离破碎。忽然,昨天一天听到的关于我们家族的传闻从百年前流了出来,在我周围形成一个快速旋转着的漩涡。漩涡里隐约闪动着我们家族事件的真相。那些发生在过去又在现在留下了片鳞只爪的真相的影子时时传来悲惨的声音。我忽然头重脚轻,旋晕着,仿佛就要一头扎进那漩涡中去,被那漩涡的急流溺死。而且我感到这悲惨的体验只有我一个人去体会了。幺屋里,华夏和于阳的声音离我是那么遥远。
幺屋里忽然没了动静。我掬了把水像男人那样粗鲁简单地洗了脸。涂着红色,金属条焊结成的脸盆架上,镶着铁片梅花鹿。鹿的上方搭着雪白的毛巾。我拽下毛巾抹试了一下脸上的水珠,就走出了灶间。走回幺屋里时,我还想着我刚才在脸盆架上的镜子中看到的自己的脸。那张脸像没经过水的滋润似的依然苍白憔悴,死气沉沉。
我拉开了门。屋里的两个人都惊悚地回头来看。
“这么轻手轻脚啊……真是个有经验的捉奸者呢。”
华夏没轻没重地开玩笑说。他们已经把那张家谱挂好了。华夏还在椅子上。于阳面朝着家谱站在华夏的身旁。我进来时,于阳立即把眼光停在家谱上了,好像在研究那上面的毛笔书法似的。我忽然觉得不自在。然后我意识到我的不自在是因为原来在屋里的两个人的不自然引起的。仔细看去,于阳和华夏俩个人的脸上还留着收之不及的难为情的残痕。这残痕让华夏所说的“捉奸”两个字,忽然成为一种可能。然而在我看到华夏的畸形身体后,那在屋里荡来荡去的可能的影子便消失得干干净净了。作为画家的于阳,对美的要求是苛刻的,华夏的身体无论如何不能说是美。
“看看。这里有我们外祖父的线索呢。”华夏指着那张家谱说。
那张家谱足足占了二分之一的墙面。家谱的上端画着坐在高背椅子上的一男一女两个古装小人。小人面凝庄严,着装华美。这俩个小人的下面用墨笔写着两个人的名字。这俩个名字高高在上地占据了巨大的空旷的家谱的上端,尊贵寂寞而孤独。然而就是这两个小小的名字却起了火种燎原之势,蓬蓬勃勃地烧出了下面一大片密密压压的黑色名字。让人联想到这俩个名字所代表的人拥有的强盛的生殖力。家谱的最下端也画着排排小人。那些小人只有最前排的清楚,能看个全人,后面那些影影乎乎都是象征。上下两端的小人之间,中心人名的两个外边绕着描金着色的百花图。那些花伸茎探头,枝横叶纵,繁荣的杀气腾腾。只是大多的颜色都经过时间的冲洗,淡下去,淡下去,淡到几近于无。只有紫色与金色毫不退让,依然保持着原色。这样在视觉上便是只有紫色和金黄色了。这两种颜色在中间那片墨色映衬下,显得浓厚夸张阴森可怖。它激起了我内心深处对恐惧的本能厌恶感。华夏指着的是最下端的那一段。那段一横排也有着几十个人名,可这些人中除了一个人名外,其他的人名上的标志无论生年是多少,卒年都是民国十年。仅存的那个人生于民国八年死于民国三十四年。
“一年里死了那么多人……啊!那么说那场大灾难是发生于民国十年,也就是……一九二二年!”我说着这话的同时,不知怎么着,昨天在家庙的墙上看到的“我必回来报仇民国三年立誓于此”的字样清晰地在我眼前浮现出来。难道是那个人吗?我刚这么想就听妹妹说:
“我在第一次看到这个家谱的时候,就想到了在家庙的墙上刻下誓言的那个人,刚才又想起来了。可能这是老祖宗的亡灵们在给我们启示,告诉我们那场灾难的线索呢。”华夏的神态里一点认真都没有,“在家庙的里面也有线索,只是我没有仔细看。你要是写小说用得着的话,那吃过饭后就去看看吧。看看这个,这个名字。”华夏指着最后排的名字说。
“这个人死于民国三十四年,……寺院里的老杂工不是说外祖父是那时去世的吗?那这辈子中唯一剩下的那个人一定就是外祖父了。”我说。
“按理说应该是。”
“怎么是按理说?难道你们不知道你们的外祖父叫什么吗?”
于阳脸上困惑的神情里还带着点讥笑的意思。
“是啊。关于我们家的历史,我们知道的不多。我和华夏听到的我们家族的过去,也不过是流传在山里的那些传闻。可是这些传闻又掩盖了多少真实的东西啊。我们的母亲对我们家的那些悲惨的过去只字不提,连我们的外祖父叫什么也没有说过。我想母亲不提那些事的原因一是可能她自己也不知道,二是那历史太沉重了,她不想让她的女儿也负担起那段历史遗留下来的重负吧。如果是这样的话,母亲的愿望可是落空了。”我说着的时候不由得想起小佛堂壁画上画着的《雷余的诅咒》来。用那样柔和的笔触来描画一个嗜血的内容,画者大概也是怀着与母亲同样的心情吧。可是作为这个家族后人的我,分明看见那副充满柔情的壁画背后,飞到半空中的老祖奶奶的头嘴里正说着同样的内容:你的后人将受到诅咒!亡灵没有时间和空间上的阻碍,逃到多远也没用!那声音在我的耳蜗里引起一阵嗡嗡的和声。我的胃部立即窜出一股苦涩的火焰。这苦涩又顺着食道蔓延到口腔里,烧得我的口腔表皮与嘴唇一阵热辣辣的疼痛。
华夏对我和于阳的话并不感兴趣。“你看……如果这个人是外祖父,那我们就是高祖父女儿的后代……按着世俗的父系世族观念,女儿和女儿的后代是不能上家谱的。可是外祖父和他的母亲却在家谱上了。……可能是外祖父的母亲做了什么给家族增光的事,家族才把她也记到家谱上享受祭祀吧。”
华夏指着的那个人名的后面特意注着女儿的注解。这个名字的下面附着外祖父的名字。高祖父名字的下面只写上了这么一个女儿。儿子却很多。再看上去,就会发现,高祖父是和他的表妹联姻生了这个女儿的。这个女儿生于光绪二十六年,死于民国八年。
第二天第二天(4)
“要是那么说的话,老祖奶奶也应当在这个家谱上。可是你看,这是我们的高祖父辈。这一排人名中没有老祖奶奶啊,可见外祖父的母亲上了家谱也不是因为她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我指着家谱中高祖父那辈的一排人名反驳华夏说。
“哼,老祖奶奶那时是家族的判逆。保守派的太祖父他们早已经把她开除宗族了,怎么还会有她的名字。而到了我们曾外祖母的时候,太祖父早已经去世了。那时主持大局的人是高祖父,所以曾外祖母才上了家谱的。”
华夏说曾外祖母的名字是高祖父添在家谱上的倒有可能。家谱上没记有高祖父的卒年,却有外祖父的卒年,那说明高祖父死的比外祖父要晚,他后面那些家族成员就有可能都是他记下来的。可是记下曾外祖母和外祖父的名字我不认为是华夏所说的原因。
“曾外祖母和外祖父上了家谱可能是如果不用他们承袭家族的话,那这个家族就没人了。这道理和爸入赘的道理一样。还有,外祖父出生几个月后他的母亲也去世了。那么传说中高祖父的这个女儿和新郎死在新婚之夜的洞房里就是不对的,啊!”
我忽然住了口。有什么东西有点不对劲。我看了看家谱,立即发现了我那不对劲的感觉生出来的根源。“为什么每一个人名字的上面都有父母的名字,可是外祖父名字的上面只有母亲,而无父亲。这是怎么回事呢?”
“可能外祖父的父亲是个特殊的人物,或者是什么别的原因,使家族中的人感到不便在族谱上写上去,才没写的。”
华夏早已注意到了这一点吧,所以这时才不惊不诧地这样说。
“可能那女人是未婚生子。私生子嘛,不知道父亲是谁,就没记呗。”于阳说,没正经的眼睛还向我们姐妹俩扫了扫。
我和华夏对视一眼。我们均从对方的脸上看出相同的不满而疑惑的神情。为于阳诬蔑我们的先人而不满,同时也觉得他的话有可能而疑惑。
“外祖父出生几个月后他的母亲去世了。他母亲的父亲也就是高祖父为他的女儿举行了盛大的葬礼――按理说不应该啊,要是高祖父的女儿真的生了私生子,在那个年代里不用私刑处死就不错了。怎么还可能为她举行什么葬礼呢?而且在那年,高祖父还重修了寺院,建了忏悔的小佛堂啊,……可能曾外祖母的死真和那个诅咒有关,才使高祖父觉得女儿的死是他的错,才满怀内疚之心为女儿举行了那么盛大的葬礼,借此来安慰女儿那哀哀痛哭着的亡灵……把她写入家谱也是这个原因吧――在那个年代里女儿被写入族谱可是无比荣耀的事啊。”
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种重压忽然压到了我身上。我疲乏之极地在刚才于阳站着钉钉子的凳子上坐了下来。然后我才后知后觉地认识到,我这样说是等于承认了于阳所说的外祖父是私生子的假设。也等于认同了曾外祖母是死于新婚之夜的那个传说。
“说高祖父为了当年他所做的事忏悔而建了寺院和小佛堂,我可是不信的。华家的人都是做什么都要做到底的强硬作风,哪里会半途而废地忏悔起来呢。”妹妹反驳我的语气里带着对我的嘲笑,“把外祖父和他的母亲写入家谱里让他们的亡灵享受祭祀也不会是因为忏悔。可能高祖父的女儿,也就是我们的曾祖母是和当时的一个了不得的高贵无比的人物生的外祖父呢。族里的人为了不惹祸上身才没有记下来。可是家族里的人是知道那人的。他们可能还非常崇拜那人呢。所以曾外祖母和外祖父的名字才被记了下来,得到了家族的承认。记家谱的人在写这两个名字时可能还是充满敬仰的感情呢。”华夏用充满感情的激昂语调说。
“要是那样的话,外祖父为什么会被藏起来,一辈子也没见过人?还不是家族里的人怕他丢人才把他藏起来的。……啊,可能外祖父真是个私生子,所以家族里的人才不让外人见到这个着家族耻辱的象征。而不是因为他的畸形。”
这个发现倒使我颓丧而疲乏的情绪里有了一点振奋的波动。
华夏忽然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一大早上起就谈这些无聊的事了。连正事也忘了干,真是的。”华夏说着走出去了。我提到了畸形。
妹妹以不雅的步态拖着丑陋的身形走出去。弯着的背上仿佛驼着千斤重的“畸形”两个字一样。我不由得自悔失言。
“你妹妹对你们家族的态度可和你不一样啊。”于阳看着因消失了妹妹身影而显得空空的门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