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被诅咒的家族-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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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我出去?”男人好笑似地反问。
“出去!出去!”我越发喊叫起来。
“你应该明白两件事。”男人不慌不忙地竖起一个手指,“一,这是我的家。”又竖起一个,“二,我不会出去。”
我想起了一点什么就叫骂起来:“你个臭流氓!趁我喝醉的时候把我弄到这里来……”愤怒使我不择言骂了很多脏话。在我骂人其间,男人下床去拿烟,若无其事地赤裸着肋骨根根可数的身体。
“你犯不着费那么大力气骂人。--你可能不记得了,是你要求我带你回家,要求我和你性交的。”男人抽着烟慢慢地说。
“你说谎!”这三个字我脱口而出。
“没必要。--就算你不要求我那么干的话,我也会干的。带女人回家却什么也不干,可不是我的风格。另外,我今天早上才发现,你长的还挺美的。”
赤裸裸的羞愧立即灼红了我全身的皮肤,并令我的心脏痛苦地抽动。我对于自己怎么到这里来的事,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但对昨夜里的情景我还有点模糊的印象。我居然和一个不是我丈夫的男人,一个陌生的男人,做爱了!这样的想法比之做爱的事实更让我深觉耻辱。
“你省点力气去看你的孩子去吧。听你说你还有个孩子呢。那孩子有点特别吧?”男人淡淡地说。
立即,我拉开被单开始穿衣服。心里担心着我已经出来这么久了,如果丈夫没有回家的话,那婴儿该饿坏了。我匆匆套上衣服就出了门。走出房门的时候,男人在屋里说:“可不是我不送你回家,我问你住哪,你怎么都不肯说……”
我回到家里,婴儿正嘶哑着嗓子有气无力地哭着。
那一次的酒醉一点也不能成为我出轨的借口。第二天的晚上,我又出现在那间酒吧里。那个男人还在。那天我滴酒未沾,和他在迪厅里疯狂地跳了大半夜,然后我和他回了家。在我和那男人一同倒在床上时,我意识到,这个长胡子长头发又瘦骨铮铮的男人已经作为一种确实的存在走进了我的生活。这个男人就是于阳。
等婴儿死后,我和丈夫离了婚,就搬到于阳的家,和于阳同居了。
可以说同居后我们曾有一段快乐的时光。我们什么都不去想,什么也不管,好象下一刻钟就会没命享乐一样,蹦迪,喝酒,不停地做爱。我们把城市里所有的娱乐场所都逛遍了,也品尝了各种烈酒的刺激,我们不分场合不分白夜地做爱,甚至我们尝试了不同方式的虐恋。在那时婴儿和丈夫带给我的痛苦几乎被我忘记了。可是有一天我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看见于阳躺在肮脏的垃圾堆般的地毯上呻吟着,像个蛆虫一样软弱,病态,意志消沉。那时我才知道他吸毒。
“既然毒品让你这么难受,你为什么还要碰它呢?”
“无休无止地性交也不是好事,那我为什么还要碰你呢?”即使虚弱的喘气都很困难了,于阳还是笑嘻嘻地说。
于是,我想到他和我在一起大概和吸毒的性质是一样的。这么一想我也一下子意识到,我和于阳的在一起真是也和吸毒一样啊。一意识到这一点,巨大的悲哀感立即笼罩了我。使我觉得无论我做什么,怎么做我也无法在这个到处闪着冰冷之光的霓虹灯的海洋里找到使我重新振作起来的温暖与希望。大概于阳也是如此吧。我们的疯狂是逃避现实的极端,极乐不过是自我麻醉的美梦。可是梦终归会醒,现实也会以它本来的狰狞面目出现。梦醒之后的难堪更让人难耐啊。
“要是不这么干的话我不知道我还能干什么……干什么呢?嗯?干什么才有意义呢?――在毒品的幻觉里我还能感到我自己是在活着啊。要不然真不知道现在我是活着呢,还是早就死了。”于阳又这么解释他吸毒的行为。我那时没有说话。可是我确实感到自己的生命在消失,并且就要消失的干干净净。我一边感到恐惧,一边还想到我和于阳现在的情形用行尸走肉这四个字组成的复和词来形容真是再恰当不过的。我甚至为这个想法微笑起来。
从那一天起我们就没有做爱(不久前的那一次只是在毒品作用下的结果。在于阳的印象里,可能像毒品带来的幻觉一样,根本就没在记忆中的现实里存在过)。那一次的谈话把我们自欺欺人的幻觉彻底粉碎。我们对什么事都不存着期待了。可是作为生物,我们还有着生物的活动本能,虽然没什么积极向上的期待感,可是生命还得继续下去。就因为这个,也因为懒惰的惯性,我们才一直在一起没有分开。可是对什么事都已不再关心不再有所感动的于阳昨天夜里在面对华夏的裸体以后,居然冲动地说华夏的裸体舞是生命在呐喊……
“那真是生命在舞蹈啊。”
昨天夜里,我和于阳站在雪地里的时候,于阳忽然说。华夏刚刚离去后,我和于阳立即跑到那片狼籍的雪地前,仿佛要求得什么凭证似的呆看着那片雪地。大雪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只一会,我们前面的那一大片凸凹不平的印痕就被雪掩盖的平滑圆润,不着痕迹了。我有些恍惚,仿佛没了那狼籍的雪痕做凭证,我所看到的情景便是不真实的幻觉,因而那个妖异的舞蹈,和同样妖冶的华夏在我刚刚形成的印象里立即变得模糊不清,是不可信的了。
“那个舞蹈的内容代表着向死去的亡灵赎罪。”
我说。说着的同时,华夏的公爹那双因饱含仇恨而精光烁烁的眼睛忽然睁开,从黑暗中的某处瞪着我,瞪着于阳,并且穿透了新雪,瞪着新雪覆盖下的被华夏弄得狼籍不堪的雪地。那雪地还会记得华夏舞着的身影吧,那妖异淫浪而罪恶的舞姿!
“是么……可那舞蹈里真是充满着生命的激情啊。”
我看了看于阳。飞花扬絮般的绯黄色的大雪片丝毫遮不住于阳脸上的向往神情,……于阳的脑子里也像录象机一样地录下了华夏的身姿,并且会长久地保留了吧?那身姿呈仰卧状态而看不出身体的畸形。那时华夏的身体是美的,充满妖异的灵动与犯罪感的诱惑……
第二天第二天(2)
我们向村子里走去。雪地上雪橇的印痕一点都没有了。我忽然疲乏而欣喜地觉得我们会就这么走下去,永远也不能到达村里,到达华夏家……然而,在白茫茫的飘飞着的大雪中,华夏家的大门已经朦胧地出现在眼前了。
在进村时我就听到一阵杂声在村子里回响着,闷闷的分不清方位。近了才分辩出它是从华夏家的院里发出来的。越近就越能分辩出踢踢踏踏的马蹄声,鞭子划过空气的嘶嘶声,鞭稍落在实物上发出的闷闷的啪啪声,和一个女人愤怒而清脆的斥责怒骂声,混成一片无序的杂音从华夏家大开着的门里涌了出来。
“出了什么事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我就跑了起来。在我冲进院子之前,那些声音忽然都停止了。进了门就见华夏正一把丢了鞭子,双手合作着飞快地把马的缰绳绑到牛棚的木桩上。
“怎么啦?”我跑到她跟前后怕地说着。“你怎么做这事,……多危险!”
“没什么,……这畜牲不听话,不肯进牛棚,大概……它认为马进牛棚是降低身分了吧。说什么也不肯进,我就教训教训它。哈,最后……还不是进去了。”华夏粗重地喘着气,勉强才说出话来。她像是和这匹马已经折腾了很长时间。而且也一定吃了不少苦头。这可以从她乱蓬蓬的头发,身上的狼籍不堪地沾满了雪的衣服和沾了雪的粉红色的脸上判断出来。我一时看着妹妹发起呆来。妹妹小时候见到任何动物都会怕得远远地躲开。现在她居然以残疾羸弱之躯去和一匹马较量。在村里就是最能干的村妇也不和牛马等大牲畜打交道呢。妹妹看来真是改变了她小时候的性格了。我忽然觉得这样的妹妹倒是和白天众人口中的华夏的形象还是颇为吻和的。然而却是我陌生的。华夏抬起一只手擦试着脸上已经开始融化的雪,另一只手就拍着马的头部――那只手纤细得几乎只能遮住马的眼睛,而且还流着血――胜利地说:“你认为我是好欺负的是不是?敢轻视我,哼!”
我们的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是于阳。
华夏回头看了看,即是怔了怔,然后说:“你们俩先进屋吧,我先把毛垫子搭到屋里去。”说着就蹒跚着走到雪橇边,去拿还放上面的毛垫子,一点久别不见的亲人之间应有的寒暄问候的意思都没有,像是我们只不过刚分开一会又相聚了似的。
我抢在她前面去拿那个看起来很厚很重的毛垫子。
“不用你!我自己能行。”华夏不耐烦地挡住我说。然而,她试了试,没抱起来。我就轻易地抱起毛垫子送进屋里去了。干这活的时候我故意避开华夏的脸。我能想象得出华夏此时一定满脸都是屈辱的委屈。从小到大,华夏总是自许别人能做到的事,她也能做到,当她做不了时,她的脸上就会浮现出那种屈辱的难堪的神情,而我时常在这时表现出我的优越来,从中体会着一种乐趣。
我从屋里走出来时,发现华夏站着,于阳蹲着,他们隔着一层薄薄的慢慢飘落的雪,面对面呆在雪地里,看那样子谁也没有要进到屋里的打算。他们显然已经自我介绍过了,并且开始谈起话来了。
“我认识你,你是华春的情人。”华夏就这么冒昧地说。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可能认识我?我可从来没见过你。”
“我就知道。……要是我说我在梦里见过你,你信不信?”
“呵呵,”于阳笑起来,“我没猜错啊,你还真是个风流的小寡妇啊。只不过这种调情的方式是不是太老套了?”
华夏头一扭,长发也就跟着一甩,“扯什么蛋!”她毫不客气的斥责道。
他们周围,雪花被从窗子透出的灯光染成淡红色,片片闪烁着慢慢飞落。他们的脸,在这流动闪烁的淡红色里暗下去,暗下去。只在额头,鼻尖,脸颊,下颌,嘴唇,等突起部分闪着点光。眼睛也在暗幽幽的眼睑深处亮晶晶地看着对方。这样的情景落到我眼里,便一下子通过视神经传导束流入了我的大脑,并在大脑灰质层里刻下了清晰的印痕。
我向他们走了过去。我仿佛看见华夏在说“扯什么蛋”这四个字时,侧着头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地看着于阳的样子。果然华夏的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一点也没有生气,而且还神采飞扬。华夏的双肩向前别着,脊椎骨在腰间忽然折了下去。那情形就像是女娲造人时把她的脊椎骨弄断了,又匆匆接上,一不小心就接反了,于是她那部位的生理弯曲正好和别人相反。这使得她直不起腰来,像是鞠躬鞠到纵向六十度就定格了一样,很不雅观。现在她的下腹部又因为怀孕圆鼓鼓的像坠着个大肉球,这使得她的身材看起来更丑了。可是华夏像全没想到自己的丑似的,尽管在脸上做着千娇百媚的神态,仿佛她是个人见人爱的大美人。以往我看到她在男人面前露出这样不庄重的神态时心里都极不舒服。现在也是一样。我看了看于阳。于阳像看什么稀罕物似地看着华夏,脸上并没有我担心着的厌恶轻视等类似的神情。
“看来你们已经认识了。”我说。
“还没有。我叫华夏。想是你已经知道了。那么你叫什么?”
“于阳,干勾于,阳光的阳。可不是半鲁之鱼,两角之羊。”
“我还真想叫你鲜了。”华夏撑不住格格笑起来。
“于阳是个画家。他是来看看东北的雪的。”我说,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淡淡的如同干蜡。
“噢,难怪你们这么晚还要出去。”然后她才倒出空来看了看久别重逢的她的孪生姐姐我。只一眼,她就皱起了眉头。“怎么搞的,”她说,“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是瘦了。不久前得了点病。”我为自己辩护说,自己耳朵也听得出这托词有多么虚弱。同时担心着华夏会像说娟“上天给你生命是让你无意义地浪费的吗”那样地来说我。
“可我感到你瘦下去的不只是肌肉啊。在肌肉包裹着的身体里面还有别的东西比肌肉瘦的更快呢。嗯,这么说吧,我觉得你活得不怎么欣欣向荣啊。华春,你过得不太好吧?”华夏以挑剔的眼光在我身上刮了刮后又说。
自从孩子出生以后,我就没写出过什么东西。原来的积蓄也在一次又一次地抱着婴儿去医院的过程中用光了。离婚后,我和于阳靠着我的一本书的再版税和于阳的一点积蓄,勉强维持着生活。可我知道我的困境不是来自于经济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