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第7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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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啊呀,这家伙要敬酒了,敬完酒必有话说啊!
果不其然,酒过二巡,简雍抹抹嘴巴,开口道:“前此是先生往平原来搬取救兵,可惜简某不在,未能一睹风采,实在遗憾。”是勋嘴里说我也挺遗憾的,心里却想,别扯了,那时候你知道我是who啊。简雍说过这句,接着就问:“云长归来言道,是先生在都昌城下,只凭口舌之利,便说动那管亥退兵撤围,果有此事否?”是勋点头。简雍又问:“未知是如何说服管亥的?”
是勋淡淡一笑:“左右不过以仁义动之罢了。”简雍一挑眉毛:“哦,对那些逆贼强匪,仁义亦可用乎?”
是勋心说来了,开始考较我了——“子云:‘我欲仁,斯仁至矣。’可见仁乃人之天生秉赋,非后天生成,只是愚氓之辈为俗情所扰,蔽其仁心而已。世无不可教化之人,只在于如何教化。”
“受教了,”简雍再问,“愿闻其详。”
是勋心说详你个头啊,我跟管亥说过的那些话,难道能够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你们这票地主老爷复述吗?当下只得随口敷衍:“想那管亥,原亦不过一农夫而已,为张氏兄弟妖言所惑,以为大汉将亡,故起革命之心。勋对他说天子至德,不过为阉宦、小人所暂时蒙蔽,待有贤臣良将出,天下自定。汝等既已抛弃乡梓,流蹿为盗,当思善养所挟裹之民,以待招安,岂有围城攻邑、掳掠伤生之理?彼等自知理亏,故而退去。”
刘备闻言抚掌:“是先生所言,大快我心。备自剿黄巾而起,转战千里,便是因汉德绵延不绝,其祚终不当灭,故而欲效此微薄之力,以恢复太平世道也。”
简雍不去搭刘备的话茬儿,继续问是勋:“其后,是先生又在遂乡说服管亥,归降于曹兖州,难道是先生以为,曹兖州便是当世的贤臣良将吗?简某无礼,未曾得见兖州之面,倒要请教,是先生以为尊主为何如人也?”
曹操是什么人?这个简单,史书上早有评价,只要把那些不好的字眼儿剔掉,随便挑几句好话直接背给你们听就成:“我主知人善察,难眩以伪,识拔俊才,不拘微贱,随能任使,皆获其用。乃重申、韩之法术,以惩贪腐,有韩、白之奇谋,芟夷祸乱。勋窃以为,能成陈丞相(陈平)、周绛侯(周勃)之功,重安汉室者,必我主曹兖州也。”
简雍一边听,一边捋着胡子点头,可是就表情来看,多少有点儿不以为然。等到是勋说完,他就问啦:“士忠其君而显其主,亦人之常情也。然而是先生比曹兖州为陈丞相、周绛侯,不亦过乎?”
是勋摇头笑笑,说我觉得并不过分啊。简雍端起杯来问:“雍曾闻一事,不识真伪,倒要请教。想昔曹兖州为董卓所迫,逃出雒阳,于途误杀其友吕某一家,但不知悔,反云:‘宁我负人,毋人负我。’不知有诸?”
啊呀,是勋心说怎么提起这事儿来啦?曹操一时疑心病起,杀了吕伯奢满门,这事儿搁后世那是妇孺皆知啊,虽然相关细节全都是演义敷衍,正经史料上记载得很简略,而且可靠程度都不高,但基本经过应该是没错的。要说曹操会不会干出这种事儿来,奸雄嘛,为了自己保命误杀他人,那也很正常,杀完了遗憾一番,后悔一番也就完了,谁还能让你偿命吗?可是根据某条史料记载,曹操杀完了人不但不懊悔,反而开口就说:“宁我负人,毋人负我。”后来演义给敷衍成了:“宁可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那嘴脸可就太难看啦。
他倒没想到赶情这愁事儿这年月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了,而且简雍还直接拿出来质问自己,责备曹操。这可该怎么帮主子圆场才好呢?是勋脑筋一转,嗯,有了,咱还是抄抄别人的故智吧——
“此事恐所传不实,”反正曹操自己肯定不会承认,而你简雍又不是法官,更无从去求证不是吗?咱就给你来个一推六二五,“当日我主自雒阳逃出,寄寓故友吕氏之家,吕氏有无赖子,欲擒我主而献于董卓,无奈之下,故而杀之。”其实史料上也有这种说法,但基本可以肯定是为尊者讳,给曹操洗地,正赶上是勋今天就是来洗地的,于是就理所当然地就给用上了。
“如此,所谓‘宁我负人,毋人负我’,亦不实乎?”
“此言却有。”
第七章、名士该杀
简雍问是勋,曹操误杀吕伯奢一家,这事儿有没有?是勋直接给否了,说那不是误杀,是正当防卫。简雍还不肯罢休,又问“宁我负人,毋人负我”,这无耻的话曹操说过没有?是勋心说我要直接给你推了,那也简单,但不见老子的本事,嗯嗯,好吧,未来网路上流传的段子,我就先端出来蒙你们吧。
于是他微微一笑,解释说:“是我主曾云:‘君子当如土之厚德载物,以负生民——宁我负人,毋人负我。’此乃承载之负,而非背弃之负也。”
“原来如此!”他这番杜撰听得连简雍都觉得心惊肉跳,心说能够抹黑为白,无耻到这般地步的,实在不多见,看起来这位是宏辅嘴皮子很了得,果然是劲敌啊!不过没关系,咱还有可问的:“那么曹兖州前此妄杀名士边让,使兖州士庶离心,乃使吕布得以入州,此事有诸?”
是勋心说你还没完了!曹操杀边让,对于这时代的腐朽士大夫来说,确实可以算是一桩恶行,虽然自己也不是没办法帮忙去圆,但……他喵的曹操是用啥罪名杀的边让哪?自己一直想打问来的,怎么闲着闲着就给忘了。这可怎么办?!
简雍这问话才刚出口,是勋就觉得不妙了,于是赶紧的夹了一大块野鸭肉往嘴里填,等对方问完,他嘴也给塞满了,当下眯眯眼睛,表示抱歉,然后忙着大嚼。好不容易等嚼完了,又舀了一勺刚端上来的菜汤,顺了顺食物,润了润嗓子,然后才好整以暇地放下食器,慢慢朝刘备一揖,又朝简雍一揖——啊呀,差不多了,思路开了,该开始编瞎话了。
简雍耐着性子等了好半天,一瞧是勋还不回答,不免又追问一句:“此事有诸?”刘备心说你终于把对方给问住了,那见好就收吧,一端耳杯:“宪和,还是饮酒吧,说这些有何意趣?”
“哈哈哈哈,”是勋不禁仰天大笑,笑完了把脸一沉,“我主诛杀边让,此事在兖州无人不知。但不知宪和先生与那边让曾有旧否?难道要为此沽名钓誉的小人,来责问我主不成么?”
简雍听了,就不禁一愣:“边文礼名满于天下,故议郎蔡公(蔡邕)称之为‘天授逸才,聪明贤智’者也,是先生如何说他是‘沽名钓誉的小人’?”
“有其名者,未必有其实,”是勋略略侧过头来,望着刘备,“刘府君以为,汉道因何而衰?非止阉宦弄权、豪强恣纵,亦在这些所谓的名士,沽名而卖直,损公而利私也,切不可为彼等所惑!”
“哦?”刘备不禁也感起兴趣来了,忙问,“请教其详。”
于是是勋竖起两枚手指,开始侃侃而谈:“自桓灵之世以来,公卿大夫、州牧郡守,皆不恤王事,而专以招揽宾客为务,冠盖填门,儒服塞道,蝇营狗苟,以夜作昼。彼等把臂捉腕,叩天盟誓,推恩市好,将文书委于官曹,使囚徒积于牢狱。详察其所为也,非欲忧国恤民,谋讲道德,而徒自沽名营私,求势逐利而已。所谓名士,大抵此等人,边让亦其类也,如此于国无益之徒,杀之何害?!”
他的意思是说,这年月的所谓名士,大多忙于招揽宾客,互相串联,互相吹捧,而把国家大事全都拋诸脑后——曾经的兖州从事,如今跟吕布一起反叛的许汜就是这路货色,后来还因为攻讦陈登而被刘备骂过,所以是勋知道自己这些话一出口,那肯定对刘玄德的胃口啊,正好堵简雍的嘴。
当然啦,这一大套话,他自己可说不出来,光组织语言,就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完成的,那基本上全是“建安七子”之一的徐幹,后来在《中论·谴交》一文中的成句,他只是改了几个词汇,让刘备这大老粗也基本上能够听得懂而已。
果然这话一出口,刘备还没表态呢,下位的关羽先喝一声采,说:“是先生此语,道尽墨吏形状,当浮一大白!”不等别人劝,自己就一口把杯中酒给干了。张飞轻轻摇头:“士大夫中,也并非尽此等人也。虽然如此,此言确实当得一白。”跟着把酒喝了。
刘备微微而笑,注目简雍:“宪和以为如何?”简雍心说如什么何?你以为我瞧得起那些名士啊,咱们不都是苦出身吗?我只是找个借口责难曹操、难为是勋而已,没想到这小家伙肚子里果然有货色,估计再说下去,只有自取其辱。于是也只好笑一笑,高端起酒杯:“雍为是先生寿。”
简雍是刘备手底下第一……唯一的谋士,论起嘴皮子来,那在这时代算不上名列前茅,也肯定在平均线以上啊,所以是勋挨了他当头两句喝问,虽然好不容易都蒙混了过去,终究挺费了点儿心机,就觉得有点儿脑仁儿疼。简雍因此不敢再问,但是勋可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心说我也得说几句啊,老由得你跟那儿的吧的吧,不知道还会问出啥妖蛾子来。
于是干完这杯酒以后,他就主动问起:“勋曾闻冀州有一勇士,姓赵名云字子龙,跟从了刘府君,不知此人在否?勋欲一睹其面。”
刘备听了这话就是一愣:“不知是先生从何处得闻子龙之名?”抬手朝堂下一招:“唤子龙上来敬是先生酒。”
传说中刘、关、张三人拜了把子,是义兄弟,后来还把赵云也加上,算是老四,这当然极不靠谱。事实上刘备这仨只是情同手足而已,名份上仍然是君臣关系,而赵云无论资历,还是这时候的地位,都比关羽、张飞要差得很远。按照史书上所说,他是刘备的“主骑”,也就是骑兵司令,考虑到中原军中骑兵数量很少,一般都紧跟着统帅,所以也可以看作是刘备的侍卫队长。
所以就连关、张二位都只在堂上坐了末席,赵云更是没机会上堂来的。但他就在堂下,跟另外几员刘备军的将领,一起陪着李典等人喝酒用饭。当下听到召唤,赵云就端着酒杯上堂来了。
是勋对赵云非常感兴趣,急忙抬头观看。嚇,这好一条大汉啊,身高就接近一米九了(八尺),肩宽背厚,瞧着就跟座铁塔一般。而且赵子龙也不是戏剧舞台上的小白脸,一张国字脸是黑里透红,大眼浓眉,狮鼻阔口,三缕短髯如同钢针也似。这么说吧,把刘备那伟光正的相貌再描粗一点儿,搁大太阳底下晒到发黑,再装上须,那就是赵云了。
赵云把酒来敬,是勋不敢怠慢,赶紧的起身还礼。关羽不高兴了:“是先生甚为看重子龙啊。”他心说你见着我的时候,也没见那么有礼貌嘛。是勋知道关羽的脾气,当下淡淡一笑:“勋见关司马时,不过一布衣尔,布衣安得有礼?”
其实他这话里带着刺儿呢。想当初在平原见你关羽的时候,我无官无职,所以你也不怎么搭理我,我干嘛要敬重你?如今我变成了你家主公的座上客,赵云对我毕恭毕敬,我也当然要对他讲礼貌。正所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关二啊关二,你要是能够明白这个道理,将来也就不会战败横死啦!
赵云敬完酒以后就下去了。是勋这儿已经吃了个半饱,心说酒无好酒,宴无好宴,咱还是早点儿闪人为是。他朝刘备拱拱手,说我酒量浅,再也喝不动啦。刘备倒是也不逼他,赶紧吩咐端主食上来,是先生远来疲乏,吃饱了好去歇息。
当晚,是勋便在襄贲的传舍之内安卧,第二天起来,辞别了刘备等人,带着三名随从,就匆匆策马朝郯县而去——李典他们还只好暂且驻扎在县城之外,在刘备军监视之下。
是勋先没有进郯县城,而是去了是家庄院,他得先见见“家人”,再打听一下城内的情况,才能决定要怎么跟陶谦说事儿。进了庄院,是仪带着是著、是纡和是峻亲来迎接——没见着是宽,估计还在城内公干。
是勋跪下拜见是仪,说:“天幸伯父安全抵达徐州。”是仪双手搀扶,一边上下打量他,一边笑着说:“汝三兄在徐州为从事,我即便为袁军所获,终究也是无碍的。如今宏辅也仕于兖州,我是家定可从此安泰——不知曹使君授汝何职啊?”
是勋回答说:“济阴从事。”是仪道:“甚好,甚好。”指指三个儿子:“我久居官场,宦途坎坷,如今只想归隐田园,不欲再仕了——你们兄弟若都能出仕州郡,方不负为父所愿。”是著闻言接口道:“儿子学识浅薄,只想苦读经典,有朝一日得举茂才,那时候再出仕不迟。”
是勋心说你也知道自己学识浅薄啊,还算有点儿自知之明。就你那两把刷子,还举茂才哪?你出仕了又能做啥了?你会算账吗?你通律法吗?就算抄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