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第76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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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送往其乡零陵重安下葬。消息传来,是勋悲恸不已——那么多年了,要说真正能够听明白自己来自后世理念二三分的,也就周元直而已,不想竟然如此惨死。于是命人搜集周不疑文稿,打算结集出版。
可是等到文稿集全,是勋先要过来自己读了一遍,不禁背后冷汗涔涔——我靠这小家伙的思路太超前了,思想太愤世嫉俗了,这要是散播出去。他的墓穴都得被唾沫淹没……这不是爱他。反倒是害他。算了。不出版了,暂且先藏入内室,以待后日吧。
等到历阳克复的半个月以后,又有来自西南的捷报传至洛阳。
原来当日甘宁、王平退守江州,被牛金等团团围住,几番欲图突围,终究败残之下,士气已堕。无法奏功。马谡先后两次入城劝说甘宁投降,说你们国家都灭亡啦,你如今是为谁守护这座孤城呢?并且按照是勋和曹仁的吩咐,许下了高官显爵。
关键在于,是勋前世读史,便颇为敬慕甘宁,不忍见其就死,所以跟曹仁求情:“甘兴霸忠勇,蜀中无人可比,若能生致。善莫大焉。”而且牛金反复攻城,死伤颇众。却总被甘宁、王平苦战而退,他逐渐地也不敢强攻了,只是团团围困,等其自灭。
可是马谡入城劝降,甘宁却只是不听,提要求说:“主在,臣唯死耳。今太子(刘封)虽故,嗣君(刘禅)仍生,若得嗣君书来,宁乃可降。”
——要说这称呼也够混乱的,刘封是太子,刘禅倒是皇帝。主要甘宁一直没掺和蜀汉朝廷的内部纷争,也没明确倾向,所以只能按着那俩货曾经达到过的最高地位来称呼。
甘宁守江州,这一守就是四个多月,眼瞧着城中粮秣将尽,兵士们多有叛意,知道再固执下去也只有死路一条啦。王平亦婉言相劝,说大势如此,非人力所可挽回也。如今听闻嗣君已经被赵子龙保着逃到永昌去了,相隔数千里,就算能够重整旗鼓,卷土重来,也不知道得到猴年马月,则咱们再守江州,于国无益,只是平白地损伤人命,那又何苦来哉?
正赶在这个时候,马幼常又三顾而来。甘宁仍然难下决断,恨声道:“吾受先主厚恩,耻食魏粟!”马谡说既然如此,我给将军你指一条明路吧——
“将军不愿受禄,乃可从谡白衣归洛,以全一城性命。今吾魏于东海建舟师,东循三韩、倭国,南下林邑、扶南,汪洋之中,自有无穷岛屿,中国人所未尝涉足者也。闻将军少年时纵横江上,为能行舟者也,可授大舟一二,放将军远去,乃可生而不食魏粟。”
要说这还是是勋的主意,写信给马谡的时候,略略提过一句。是勋觉得,甘兴霸曾为江盗,可惜了的,不如纵其为海盗吧,说不定能够提前几百年去开拓了东南亚……
甘宁无奈之下,最终只得率王平等开城而降。王平等皆受曹魏军职,甘兴霸却主动卸甲而登囚车,说你们把我押洛阳去献俘吧。
与此同时,曹仁亦将益州全境平定,旋即挥师南下夷州,与黄忠等南北夹击,终于伐灭了朱褒、雍辏У群狼跏屏ΑS宏'逃亡途中为夷人所杀,朱褒倒是投了降,被送往中原闲住。
接着大军浩浩荡荡便欲挺进永昌。可是这时候已经入夏了,南中地区气候炎热,再加瘴疠四伏,别说中国兵了,就连蜀地降卒也陆续病倒。曹仁无奈之下,只得暂返成都,上奏天子,打算等秋后天气凉爽了,再继续进兵。
再说诸葛诞奉了是勋之命,去给卢洪送饯行之礼——一件绨袍,可是这一去就不见踪影了,足足一个多月方才返回。说来也巧,是复又在府门前撞见了他,便问:“公休因何归迟?”诸葛诞老实回答:“于途不见卢慈范影踪,直抵庐陵,始得如命。”
这下是复来兴趣了——那家伙还真敢去庐陵郡上任哪——“得见卢慈范否?”诸葛诞说当然见着了,东西也送了,要不然我哪儿敢回来啊。
“慈范有何言?”
“卢慈范受主公之礼,但云:‘小儿辈无礼,是公恩厚。’”
“小儿辈无礼”,表面上是在说自己有错,让你派人送礼送得这么远,然而是复岂能听不出言外之意?卢洪比是勋还大着好几岁呢,就算再拍上官的马屁,大可以用“区区”、“牛马走”等谦词,不会自居“小儿辈”啊——其实这是在骂我呢吧!
忍不住就跟着诸葛诞一起来向是勋复命,等诸葛诞退下之后,就问是勋:“大人独不惧卢慈范扬我阴私耶?”是勋笑着摇一摇头:“彼名自恶,安能动我?况吾已慰抚之矣。”
第二十三章、铸戈为犁
是勋跟卢洪那么多年的交情了,那家伙究竟有多大能量,体会得比是复要深得多。想当年赵达嚣张跋扈,竟敢踩到是勋头上来,结果被是勋玩了个首身分离。杀鸡骇猴,卢洪是真给吓着了,从此与是勋暗通款曲,私底下给他传递了不少情报。你说这人如此敏锐、谨慎,他就想不到自己有可能起意杀人灭口吗?
是勋知道,卢洪暂时还动不了自己,因为他名声太臭,而自家声誉太好,就算拿出实打实的证据来,也不会有人相信。再说了,他已被驱出内廷,还能通过什么渠道上达天听?跟御史台或者什么别的部门就会给堵回来。
可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只要卢洪手捏这些证据来要挟自己,终归是悬在头顶的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说不定哪天形势有变,他就要跳出来跟自己为难啦。所以是复提议刺杀卢洪,是勋表面上反对,其实倒也乐观其成——你要真杀得了,那是最好,省我多少的事儿。
只是“未虑胜,先虑败”,卢洪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政治生命已经结束了,就算再怎么要挟是勋,也终究不可能再返回洛阳来,他现在只想保住残生,于愿足矣。你要是去刺杀他,却又失败了,说不定他就会铤而走险,要跟你拼个鱼死网破哪。
知道自己肯定活不下去了才会拼,若还存有一线生机,卢洪不会特意要跟是勋为难,怕的是是氏一次谋杀不成。再来第二次。所以是勋才特意派诸葛诞去送饯别礼。还特意让诸葛公休迟了一步——要是出得城去。卢洪已经挂了,那你正好回来报信,若是卢洪不死,你就一直追到庐陵去,瞧他肯不肯还去赴任。
卢洪要是真的去往了庐陵,说明他还抱有最后一线的希望,那么是勋就趁机让诸葛诞把希望给他呈上——就是那一袭绨袍。
是勋在袍子里夹了一张纸条,上面只有八个字:“衣莫若新。人莫若故。”语出《晏子春秋》,意思是:“衣服的新的好,朋友还是旧的亲。”
话说这一手还是跟《三国演义》学的,关羽挂印封金去寻刘备,曹操特意灞桥赠袍,以留日后相见的余地。是勋的意思,我还是顾念往日交情的,我不会把你往死里逼,你就老老实实地跟庐陵呆着好了。
卢洪得袍见字,当即明白了其中含义。于是就笑对诸葛诞说:“小儿辈无礼,是公恩厚。”我知道你未必真想杀我。估计是你那混蛋儿子出的主意,你放心好了,只要你让我得好死,我就不会来骚扰你。
是勋这些天表面上若无其事,其实也一直悬着心呢,一直等到诸葛诞回报,描述了卢洪当日的表现,复述了那一句话,这才终于心中大石头落地。他警告是复,这事儿到此为止,你别再出什么妖蛾子了。是复喏喏而退——他倒是真想把卢洪置之死地而后快,可是终究山高水远,派人跑那么老远去执行暗杀任务,失败的可能性实在太大啦,一旦失败,就怕事情会彻底无可收拾。算了,再等机会好了。
待到甘宁被槛送洛阳,朝中早有决断,当场释放,命其着袍服谒见曹髦。然而甘兴霸就是那么犟,梗着脖子一口回绝:“吾君见在永昌,安有他君可拜?”消息传到曹髦耳朵里,小皇帝勃然大怒,便命人将甘宁斩首弃市。
是勋站出来为甘宁求情,说:“昔伯夷、叔齐耻食周粟,不以周武为君,而武王独能宽宥之。今虽以夷、齐为忠厚君子,然谁不言首阳之事为非,而目周武为篡僭者耶?前已有诏,开城者赦,逮其归洛而杀之,无可显陛下之宽仁也。甘宁之语,若视为忠,则忠臣安可显戮?若视为狂,则圣天子何必怒一狂夫?”
曹髦本来就不是一个杀戮心很强的君主,闻听此言亦颇有理——是勋嘴里的话还有没理的吗?没理也给得你搅成有理啊——于是便命将甘宁暂且拘押、囚禁起来。
是勋还特意跑去见了一趟甘宁,相相这位著名的“锦帆贼”究竟是何等容貌。等见了面一瞧,嘿,果然好一条壮汉啊。二人略略相谈,甘宁就问了:“前马幼常来,吾云耻食魏粟,彼乃曰赠吾一二海舟,可使自去。无得食言乎?”
是勋笑道:“若拜天子,自可纵放;今不肯拜,只为囚耳。”甘宁连连摇头:“不拜。任凭囚禁。”
是勋说那你就安心在牢里呆一段时间,等天子气消了,你就有机会出海去啦。甘宁斜眼瞟着是勋:“闻天子欲杀宁,是公谏阻。吾与是公初识,何厚之甚也?”是勋笑道:“虽然初识,闻名已久。天下壮士正不多矣,安可擅杀?”甘宁皱眉道:“是公恩厚,宁愧受矣。然终不降魏室。”是勋心说随便你,打个哈哈就告辞了。
局势随着历阳和江州的克陷,终于驱向了稳定,重臣们商议,该把主要精力都放到民政问题上来啦,刘先、卫觊等更建议既然“四方无事”,乃可大量裁军,放兵为农。是勋说了:“中国虽定,四夷犹在,何得云无事耶?吕布见在西域,虽受王封,心颇难测;赵云、刘禅仍拒永昌;鲜卑、句丽亦曾入寇。若即削兵,恐有事时难以遽集也。”
经过反复磋商,最终决定,把伐蜀的兵马陆续召回,将来进攻永昌郡,就让曹仁招募蜀地兵马为之。中原地区驻军料其老弱,裁减总数的五分之二,凉、朔、并、幽、平等北边各州兵马则暂且不动,还要寻机出击,争取彻底解决鲜卑和高句丽的问题。
众臣还想裁减水师,是勋答应把长江水师裁撤其半,但是东海水师——别着急。我给他们找仗打:“柳子刚前取三韩。不克而退;高句丽亦来侵扰。可命舟师相辅。灭此二獠,以定东北。”
刘先说令公你胃口未免太大了吧,打仗打上瘾了?“三韩素恭顺,唯柳子刚以私欲而开边衅耳。句丽虽不服王化,临兵吓之可也,何必劳师动众,欲灭其国耶?”
是勋回答说:“句丽自新莽时即不时入寇,其祸辽东。甚于乌丸、鲜卑,后汉屡屡吓阻之,皆不能使其安靖也。如人在卧榻,鼠啮榻足,即无大害,亦足烦心也,盍捕而绝患?况辽东至乐浪,止通一道,若为句丽所阻,乐浪不得为中国所有矣。至于三韩。亦尝侵削中国田土,前汉四郡之失。覆辙可鉴。今中国安定,以辽东一郡可灭句丽,乐浪一郡可平三韩,若不即取之,逮承平日久,兵不习战,再取难矣。”
众人说那好吧,你总有理……不对,是令公对天下大势的把握,我们都是钦服的。那就如你所言,以辽东当高句丽,乐浪当三韩,只遣舟师相佐,中央不再调派别的兵马援助——你答应这条底线,我们就首肯你的计划。
是勋下班回来就给邓艾、石苞和柳毅各自写信,向他们询问东北地区的局势,问他们有没有取胜的把握。柳毅回信,先大表了一番忠心,再苦苦哀求,一定要给我派援兵啊,有了援兵一切都好说,否则光我一家,还真的很难在十年内彻底平灭三韩。邓艾回信却是厚厚一摞,但没有废话,从山川形势到士卒勇懦,以及辽东郡内的屯粮数目,他们数年间屯田的成果,事无巨细,逐一禀明,光其中开列的数字,就让是勋瞧着头大,特命门客仔细核算,结果纤毫无差。书信的结尾,邓艾代表小哥儿俩向是勋保证:“今秋吾等即可率五千句丽卒,并辽东郡兵五千,必灭句丽,奏捷洛阳!”
时光如梭,眨眼间就到了秋收之期,成都的曹仁,辽东的邓艾、石苞,还有乐浪的柳毅,都各自点起兵马,开始了新一轮的征战。战斗结果尚且不得而知,临近曹操驾崩一周年之期,按道理曹髦就应该带着宗室、重臣并宫中女眷前往祭扫,可是曹髦偏偏病倒了,病得只能跟榻上躺着,连地都下不去。
曹髦便召是勋入觐,先问他《魏律》编撰得怎么样啦?是勋拱手回答:“将成矣,明岁正月即可呈上,陛下恩准,乃可颁行天下。”曹髦说那就剩点儿收尾工作啦,估计令公你也能够抽出点儿空来了——“乃可代朕祭扫高陵。”
是勋皱眉道:“太宰可代天子往。”曹髦说叔父当然也要去,可是就他那点儿才能,你知我知,恐怕无法主持大局,还需令公同往才好——台中事,付之刘始宗(刘先)、郑文公(郑浑)可也。
是勋心说你是觉得我这甩手掌柜好当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