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第7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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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羽读春秋大义读得脑袋有点儿僵化,当时就惊了,问说那怎么办?我应当立刻收回成命吗?费观摇摇头:“朝令夕改,必损大将军威望也。以观计之,可命旧部暂驻城外,独使二公子入城掌兵。将之熟兵。尚须时日,更一二月复命他将。乃可避讥也。”
——费观字宾伯,江夏郡鄳县人,为刘璋之婿,亦李严好友。后史曾载:“都护李严性自矜高,护军辅匡等年位与严相次,而严不与亲亵;观年少严二十余岁,而与严通狎如时辈云。”
关羽听信了费观所言,依计而行,就此把跟随他南征的部属全都安排在了城外,只有二子入城,担任城门校尉——可是正如费观所说:“将之熟兵,尚须时日。”短时间内,关家根本就无法真正掌控住成都的城防。
刘备在遗诏中任命了六名辅政大臣,分别是关羽、张飞、吴懿、李严、射援和徐庶。其中射援本就属于东州派,又向来软弱,被吴、李一逼,很快便上了贼船;张飞尚在汉中,拿不稳的只有一个徐庶。所以刘备临终前召此五臣觐见,欲嘱后事,但那时候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能指着才写好的遗诏流泪。随即一暝不起,吴皇后伏尸痛哭,关羽便取了遗诏,与其余四人出来,宣令群臣大殿集合。
这其间就产生了一个时间差,当下有宦者疾出,唤徐庶道:“皇后急召徐大夫觐见。”徐庶还挺纳闷儿,心说吴皇后有事儿不找他哥哥吴懿,干嘛找我啊?这是伤心迷糊了吧。赶紧返回寝殿,隔着帘子,就听吴皇后问:“陛下丧仪,当如何办耶?我是妇人,不识此礼,徐大夫教我……”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半天,不放徐庶离开。徐元直好不容易才摆脱吴皇后,可是等赶到前殿的时候,已然尘埃落地,关云长横卧于血泊之中……
关键是元从派多掌军事,出镇地方,在朝堂上的影响力非常有限。所属文吏,这时候夏侯纂已死,孙乾也病入膏肓,光剩下一个简雍,早被吴懿支使去监马超军啦。结果朝堂乱起,本无元从派,东州派则多数站在李、吴一边,荆州派不见徐元直,六神无主——就没人敢站出来支持关羽。
再说了,你就算想帮关羽,泰半文吏而已,对方刀子都抽出来了,就算冒死冲上去,又能济得甚事?
当然啦,其中还有一派的动向也不可小觑,在其中起到了一定的推波助澜,甚至是助纣为虐的作用,那就是巴蜀土著。此前自关中归来,杜琼、谯周等人便私下散布失败主义情绪,导致蜀吏普遍灰心失望,丧失了朝气。如今刘备一死,瞬间的惊骇、悲痛之下,更是谁都再生不出为国拼死的心思来了……
当然这一切,要到其后是勋入蜀,才通过多方调查,逐渐探明了事变的脉络,这时候他还并不清楚。一开始还怀疑是蜀人的诡计,但再一琢磨,曹真也验看过了,确实是张飞的首级——难道为了诱敌而故意杀一大将吗?刘备须不是燕太子丹,张飞也非亡人樊於期可比……
刘备、关羽、张飞已死的消息估计是真的,只是其中细节,此刻尚不得而知罢啦。
再看群僚,先是震恐,既而也皆欣喜。曹操便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今当顺天命而伐蜀。若待刘备二子分出胜负,取之或难也。”
新任度部尚书司马朗奏道:“去岁刘备入关,郡县田亩俱遭践踏,旋陛下亲征拯难,关中敌我不下二十万众,仓廪食尽。今尚夏日,新谷未收,如何发兵而伐?陛下三思。”
曹操说不行。粮食不足就从别处起运。哪怕耗费再大。也得趁着这个大好时机把西蜀给打下来——“此天资我,违天不祥也!”即问新任兵部尚书蒋济:“关中有兵几何?”
蒋济说原本聚拢在关中的兵马,因为粮秣不足,已经纷纷前往其它州郡就食,目前长安及其周边地区,可以动用的机动兵力大概三万。曹操又问:“凉州若何?荆州若何?”蒋济说凉州还可以动用两万众,若赍金珠以馈氐羌胡部,可能多拉两万骑出来;至于荆州。也包括刚拿下来的房陵郡,大概可以动用五万兵马。
曹操说足够了,当下眼珠略略一转,突然间注目是勋:“即以宏辅为大都督,总统雍、凉、荆三州兵马,克期伐蜀!”
是勋当场就傻了,心说你怎么想到派我去伐蜀?本来就是仓促发兵,这再命一员打仗二把刀的家伙为帅,成功几率就更小啦——老曹你是病迷糊了吧,究竟在想些啥呢?
曹操既然点名是勋率军伐蜀。自然有他的考量在内,于是扳着手指头。逐一向群臣解释。
其一,这回是仓促发兵,总计不过十万兵马,还不到去年完善计划中的一半儿,此亦无可奈何之事。一来军分各处,难以快速调集,二来粮秣不足,无法支撑更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只因蜀中内乱,机不可失,故不得不趁隙而进也。
所以这次伐蜀,重点在于后勤统筹和各军行动之协调——真正主力以向汉中的只有雍、凉之兵,荆州兵马虽多,起码第一阶段只能起到策应作用——而这都乃是勋的长项。曹操说除非自己再度亲征,否则无论能力还是威望,是宏辅都是统帅的不二人选——可就朕这模样,是真上不了战场啦。
其二,此战重在攻心,次乃攻城。蜀中内乱,刘氏二子争斗不休,倘若魏军压境后能够捐弃前嫌,一致对外,那咱们一点儿机会都没有。如何继续离间二者之间的关系,寻隙而入汉中,进取巴蜀,运筹帷幄比前线指挥更加重要——就这点而言,是宏辅善察人心,能明大势,此秉赋就连护国曹子孝都难以望其项背啊。
第三,蜀中既然派系林立,互相倾轧,那么或可一举而击溃之,但其后欲图稳定局势,长久统治之,难度就比较大啦。所以要派一名精擅政务的重臣为帅,此亦非是勋不可也。
说完了注目是勋:“天下一而国家兴,在此一举,朕望甚厚,宏辅勿辞。”
群臣闻言,也皆颔首——曹操这三条都说得有道理啊,而能够符合条件的,当朝只有二人,一是御史中丞贾诩贾文和,二就是太尉是勋是宏辅。但是贾诩的威望终究比是勋差得多了,也没有是勋那般受皇帝信重,又是国戚。再加上贾文和都六十多了,是宏辅才四十岁出头,年富力强,则代天子出征之事,不安排他更安排谁人呢?
只有是勋本人心里没底,而且他自从辽东归来,也没打算再度上阵——这要是身统大军,进灭人国,威风是够威风,但恐有功高镇主之虞哪!当下连番推辞,但曹操一口咬定,就是你了——“军情如火,不可延挨,朕即下诏,使曹子丹率师先发,宏辅即日便往长安。若虑兵、粮之不足,朕亦当遣兵部、度部,源源供应,必不使宏辅为难也!”
是勋偷眼瞟着曹操,细心揣摩曹孟德心理的底线,等到看对方眉毛也立起来了,眼睛也瞪大了,貌似即刻便要发火,这才赶紧跪下:“陛下既坚命臣,臣必竭尽驽钝,以灭蜀寇,还报陛下也。”不能再推了,再推就要出事儿。
商议既定,群臣退下以后,殿中只剩下曹操和曹髦祖孙二人。曹操招呼一声,让曹髦把自己扶至阶前,铺席于地,好呼吸几口新鲜空气,也瞧瞧湛蓝的夏日晴空。随即摒退左右,考问曹髦,说我今天命是宏辅率师伐蜀,你明白其中的用意吗?
曹髦答道:“祖姑婿虽不善战,却有识人知势之能,且为我曹氏姻亲,故陛下命其为帅也。”
曹操摇摇头,说:“此其一也,而尚有其二。”朝曹髦招招手,让孙子坐到自己身边儿来,这才低声说道:“朕自知命不久矣,千秋之后,恐汝年幼,不能制之,故暂为汝除去此人耳。”
第十四章、无奈窃国
是勋受命伐蜀,匆匆辞去,退返府邸,把事儿跟是复、桓范一说。桓范就问:“天子今日气色若何?”是勋说可能是受刘备死讯的鼓舞,瞧着脸色不错,虽然仍旧是斜倚在榻上接见的群臣,但比前几天已经康健很多啦。桓范沉吟道:“得无回光返照之相耶?”既在私室,他也就不必讳言,当下大着胆子说道:“恐天子自知去日无多,恐不能得见天下归一,虑太孙不能稳妥得国也,乃急于灭蜀,并命主公。”
是勋说好吧,那我就去为他曹家再奋斗那么一回。是复请命,说这可能是最后一场大仗了,希望父亲您带上儿子出征。是勋摇摇头:“陛下若不讳,吾不在都中,正恐交替之际,别出波折。汝与元则坐守洛阳,吾始无忧,乃可西行也。”
他当然不清楚自己离开以后,曹操跟曹髦祖孙二人的对话。且说曹操言道:“朕自知命不久矣,千秋之后,恐汝年幼,不能制之,故暂为汝除去此人耳。”“此人”,指的正是是勋是宏辅。
曹髦闻言大惊,忙问:“祖姑婿为朝廷重臣、陛下股肱,忠诚亮直,无负于国家,何得言除之耶?”
曹操说我不是说要杀掉这个人,而是要除去他的势——“是宏辅善察人心,礼贤下士,门生故吏布于天下,又高踞太尉之位,荀公达既去,陈长文又罢,则无人可与相拮抗也。能制之者,其唯朕耳,汝尚难为。”其实如今品秩高过是勋的还有一个曹德。但曹去疾才能有限。更无雄心。而且天生秉赋就跟个小透明似的,谁都不把他当一回事儿。
曹髦说是勋一心想做文魁、儒宗,我瞧不出他有什么野心哪,而且早早地便辞去职务,退任太尉,也不插手人事,也不妄揽兵权,如今你竟然疑心他……还是说有什么迹象是孙儿我所不知道的?
曹操冷冷一笑:“人心叵测。且易变也。昔朕始举孝廉,年少,自以本非岩穴知名之士,恐为海内之人所见凡愚,欲为一郡守,好作政教,以建立名誉,使世士明知之耳。后违迕诸常侍而去官,于谯东五十里筑精舍,欲秋夏读书。冬春射猎,乃以泥水自蔽。绝宾客往来之望。再征为都尉,迁典军校尉,意遂更欲为国家讨贼立功,封侯作征西将军,然后题墓道言‘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此其志也……
“朕岂幼少即欲代汉,而成吾曹氏耶?其势渐成,志乃更移,且依附正多,皆欲从龙而升,朕若辜负,恐曹氏亡无日矣!此亦汝父之不能为嗣故也。朕将不讳,而是宏辅方不惑,若不抑制之,恐十年间其势更炽,即本无异心,焉知无所更移耶?”
我本来志向也没有多么远大,没想过要当皇帝,可是形势逼人,既然不期然地走到了这一步,那么就不可能再抽身而退啦。我不仅仅代表了个人和曹家的利益,也代表了诸多部下的利益,在他们的推戴下,才终于履此至尊之位。要是我硬挺着不肯代汉,你瞧那些部下会不会再跟从我?说不定政权就此崩溃,曹家就此覆亡呢!
是勋也是同样,他如今势力太大,如果不加以抑制,而任由其继续膨胀,谁知道五年、十年以后,会不会有一大群人要拥戴他为尊呢?到时候他只有篡魏或者去死两条道路可走,你觉得他会选择哪一条路?
——“人因势变,事因势成,顺之则昌,逆之必亡,其不欲死者,钩不可窃而国可窃,为人君者,可不慎欤?汝前目见,为一储位,即兄弟可相杀也,况于外姓乎?人君无私,无私则无情也,即同宗亦不可轻信,况其姓是,而非曹乎?”
说到这里,冷冷一笑:“是宏辅暗与卢洪往来,而以为朕不知耶?彼为免校事弹劾,避其祸耶?或有他心,其谁识之?”
曹髦听得满头的冷汗,心底也觉得凉嗖嗖的,但也只得躬身受教。
曹操挺满意孙子的表现,于是点一点头,继续教导他:“今乃告汝,朕将如何处是宏辅……”
是勋此番率师伐蜀,成功的可能性相当之大——因为蜀中我只忌惮刘备一个人,如今不但刘备死了,就连他左膀右臂的庞统、法正、关羽、张飞也都陆续挂了,剩下那些废物又分裂其国,内斗不休,我军趁其弊而进,不用半年,便可平定蜀地。但是蜀中太过偏远啦,又久悬化外,从刘焉时代就得其割据之实,正如我刚才说过的,夺取不难,稳定不易。
那么是勋就必须要为了稳定蜀地而做全盘的规划,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难免会不俟报而为诸权宜之计。到时候便可以“无诏擅专”的罪名,削其太尉衔,命其返都待罪……
曹髦皱眉问道:“祖姑婿素非擅专妄为者也,若其事事先禀而行,奈何?”
曹操说那他就一定稳定不了蜀地,只要出一两个小乱子,也可以用镇定不利的罪名,照样夺其太尉衔,把他召回洛阳来。
曹髦又问:“若逼之急也,彼乃据蜀自立,奈何?”
曹操冷笑道:“其眷皆在洛阳,安敢背反?且蜀既破,遗民震恐,不足与图事;中国将士各自思归,亦不肯与同也。彼若作恶,只自灭族耳!”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是宏辅既还,仍留其爵,使闲居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