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第7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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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为天子,便当稳坐都中,不可轻动啊。战场上刀剑无眼,皇帝要是有个闪失,恐怕会引发全国性的动荡——陛下且安坐,形势还没恶劣到非得你上阵不可的地步哪。
于是建议,反正还得有两三个月才动兵呢,长安距离洛阳也不遥远,不如暂且把夏侯柱国召回都中,一则方便养病,二来也好向他探询关中情况,商量一个合适的后继人选出来。
于是夏侯惇就这么着,在长子夏侯充的卫护下,仓促返回了洛阳。
曹操亲自携重臣们登门前去探病,先问夏侯惇,元让既然不克与征,对于接替人选,你可有什么建议没有?夏侯惇先说:“子孝可也。”曹操摇摇头,说子孝已经到了荆州啦。不合适再把他调回来——我知道论及名位,也就你勉强能够压过子孝半头,就算子廉,也不合适让他为主,而子孝为副;然而三路伐蜀,雍州虽是主力。倒也不必担心主将名位不及子孝,到时候他不肯相机配合。
所以说咱们矬子里拔将军,先放下品位不管,只论能力,你觉得谁接替你统驭大军才合适呢?
夏侯惇轻轻摇头,闭口不言。曹操跟他多年亲眷,携手起兵,自然了解对方的心思,于是先让群臣暂退。屋里光留下自己跟夏侯元让两个人,然后才把问题又重新问了一遍。
夏侯惇说了:“陛下所言,臣不敢苟同也。”你说得不对——雍州一路的主将,必须得看名位,而不看能力。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计划已定、物资充足,在此前提下需要的是各路前线将领奋勇作战、配合得宜,而不看坐镇后方的主将有多少奇谋。可是怎么才能让前线将领能够各尽所长,又不互相掣肘呢?那就得靠名位来压制和协调啦。
所以说。要论能力,我觉得副将张郃就挺合适。曹子丹同样具备方面之才,问题前者本是降将,威望不足,后者又年纪太轻,资历太浅。您觉得张郃若下命令,徐晃会甘心听从吗?曹真若下命令。乐进会乖乖从命吗?
“凡宿将必有桀骜之性,非名爵、功绩处上者,恐难驭也。”
要说能力还不错,在名位上也足以压制关中诸将的,倒是也有两个人。可是就怕即便我提出来,他们也未必会肯上阵哪。
曹操问谁啊,你先说出来听听。
夏侯惇就说了:“其一则贾文和也,其二乃是宏辅耳。”
只是这俩货都太过爱惜羽毛了,必然不肯应命率师出征。首先说贾诩,他确实智计无双,又会领兵打仗,可是当年曾乱关中,估计打死他也不肯再回去。再说了,文和终究是降人出身,我知道陛下一直对他有所提防,难道就放心把十多万大军交到他手中吗?就算你放心,他自己还不放心哪,为恐遭忌,必不肯往。
再说是勋,打仗的本事一般,可是论起统筹大局和协调诸将,连我都未必比得上他,本是做主将的不二人选。问题他也一直担心功高震主,不肯下手去抓军权,此前特意请命出征辽东,为的就是将来可以不去从征破蜀了。是宏辅名满天下,士庶归心,要再手握十数万大军,而得全蜀,你就不怕他变成第二个刘备?好吧,就算你丝毫也不提防他,他自己也还得提防自己哪,你想想他曾经说过的话吧——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前鉴不远,覆车继轨。”
要知道不满是勋新政的大有人在,到时候率军在外,谤必随之,他为了保全性命,估计要跟王翦似的求田问舍,自污其名。所以您若是以是勋为将,那不是爱他,反倒是害他。
曹操皱着眉头,苦笑着回答说,你提的问题我也都考虑过啦,要不然直接就派是勋去替换你了。可是找不出合适的人选,难道真的要朕御驾亲征不可吗?
夏侯惇说倘若实在找不出合适的人选,你不如派太傅(曹德)去。去疾虽然完全不懂打仗,你可以预先关照,只让他担当协调之职,再给派几个懂打仗的参谋辅佐,比方说——曹真、曹休、夏侯尚、诸葛亮、吕蒙,等等,实统其事可也。
曹操沉吟半晌,说那我再好好考虑考虑吧,元让你且好生将养,朕已经下旨召江夏太守张仲景回来了,让他给你瞧病——要是九月前你能够痊愈,那就一天乌云尽散,必乃天祐我大魏也!
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寝室,就见群臣等候在院中,正在议论纷纷。曹操一耳朵就听到了是勋的声音:“……诚恐此势悬危也!”
啥玩意儿?什么事情“悬危”?曹操痰咳一声,群臣赶紧住嘴,纷纷笼袖俯首。曹操就问是勋:“宏辅所言何耶?”
是勋禀报说,适才陛下与柱国相谈,我们先出来了,于是揪着夏侯充,向他详细询问关中地区的布置情况,可是一听之下,我觉得问题很大,甚至有可能发生莫测之祸。
此前在制定军事计划的时候,陛下就曾经询问过臣等,说倘若站在蜀中刘备的立场上,会如何应对如此规模庞大的三路伐蜀——你们若是刘备的参谋,除了劝他投降外,还有什么主意可出?
当时群臣提出了两种可能性,一是固守,二是反击。首先说固守,刘备很可能收缩兵力,严防汉中,有南山为阻,汉中那地方是易守难攻啊,若然凭坚而守,层层阻截,我军的伤亡必大,而且时间要是拖得久了,很可能因为粮秣不继而无功折返。如果不幸走到了这一步,那就必须改变策略,把战役的重心转向南线,一方面派鲁肃水师协助曹子孝猛攻巴郡,一方面派步骘、黄忠出交州前往南中,配合雍辏У热烁醣钙ü缮虾莺堇瓷弦坏丁
第二是反击,咱们这么大的动作,刘备不可能毫无察觉,当时贾诩就说啦,我若是刘备的参谋,会劝他先发制人,以攻代守,兵出祁山打凉州,甚至出傥骆等道谋袭雍州,那就有可能打乱朝廷的西征节奏。
应对之策,就是夏侯柱国坐镇长安,先稳固防守,以免为刘备所趁,同时辅国曹洪虽然还没有西临凉州,先诏凉州刺史张既督阎行等将,联络羌胡,控扼渭、洮流域。
所以夏侯柱国因病返京,我们就向夏侯充询问,关中究竟是如何布防的,有没有因此而变得空虚,使刘备有机可趁哪?
关中是怎么布置的?张郃在陈仓,挡住了散关故道;徐晃在郿县,堵住褒斜谷口;乐进在武功,防御傥骆道;路招在鄠县,监视子午道口。大家伙儿都认为这般布置比较妥当,只有是勋我觉得有点儿不大稳妥——相比张郃、徐晃等将,路招实在是太弱了一点儿有没有?
路招是陈留人,曹操初牧兖州,即往相投,理论上他比张郃、徐晃甚至乐进、于禁等人资格都要老,可是名位反在三将之下,为什么呢?能力不足故耳。况且路招年岁也大了,本年五十有七,所部兵马又较别部为弱,人数也少,你怎么放心让他防守子午道?
而且子午道出来,距离长安最近,夏侯惇去后,长安就光留下了刺史张既和夏侯惇的次子、帝婿夏侯楙了。张德容固然一代能吏,但在军事方面并无太大建树,至于夏侯子林……将门所出不一定都是虎子,那家伙真懂打仗吗?
一旦蜀人出一支奇兵,赢粮疾出子午谷,路招很可能就拦不住,等到乐进他们从西方赶过来,估计敌军就已经杀到长安城下啦。长安城厚堞高,倒是不必担心会给打下来,然而只要敌军分兵抄掠四乡,切断咱们的补给线,整个战役部署就全都给打乱了。更可虑的是,一旦蹂躏关中,破坏生产、消减人口,估计咱们两三年内都无法再以雍州为前进基地,去伐蜀汉啦。
是勋最后总结说:“是故勋以为此势悬危,请速遣名将西行,代柱国以镇长安。”
曹操听了这话,也不禁皱眉,转过头去就问夏侯充:“卿以为若何?”夏侯充淡淡一笑:“太尉过于持重,然惜不熟关中地理也。”从汉中逾南山以向关中,各条通路全都崎岖狭窄,大军难以行进,尤以子午道为甚。蜀军要是派上万人过来,光运输粮草就得三倍民夫,很难顺利走出谷口;要是派几千人过来,咱们又何必怕他?
“是故家父乃使路将军守之也。”
我爹不是不清楚路招有几把刷子,所以派他守子午谷口,就因为西面的傥骆、褒斜等道更加危险,必须名将镇守。是太尉与其担心子午,还不如担心西面那几条道路哪……
第十三章、兵出子午
ps:抱歉,今天晚上去给老人做寿,更新晚了,请大家谅解。
后世即便只读过《三国演义》的人,可能不清楚傥骆道、褒斜道,甚至记不清散关故道,但一定不会忽视“子午谷”这个名字。
演义九十二回“赵子龙力斩五将诸葛亮智取三城”中说,诸葛亮议伐曹魏,会聚众将商议——“魏延上帐献策曰:‘夏侯楙乃膏粱子弟,懦弱无谋。延愿得精兵五千,取路出褒中,循秦岭以东,当子午谷而投北,不过十日,可到长安。夏侯楙若闻某骤至,必然弃城望横门邸阁而走。某却从东方而来,丞相可大驱士马自斜谷而进。如此行之,可咸阳以西,一举可定也。’”
这就是后世褒贬不一的所谓“子午谷战略”,并非小说家编造,原事见于《三国志。魏延传》中裴疏所引《魏略》,其中魏延所献计策的具体细节略有不同——
“闻夏侯楙少,主婿也,怯而无谋。今假延精兵五千,负粮五千,直从褒中出,循秦岭而东,当子午而北,不过十日可到长安。楙闻延奄至,必乘船逃走。长安中惟有御史、京兆太守耳,横门邸阁与散民之谷足周食也。比东方相合聚,尚二十许日,而公从斜谷来,必足以达。如此,则一举而咸阳以西可定矣。”
也就是说,魏延建议在诸葛亮兵出祁山的同时,由他率领五千精兵,身负必要口粮,通过子午谷奇袭关中。他判断长安城内无重将,夏侯楙不但不懂打仗,抑且胆怯,必然弃城而走。然后不管是否能够拿下长安,他魏延可以趁此混乱局面,在关中再周旋二十多天的时间。那么一个多月够长了,诸葛亮的主力必然已出祁山,跟他东西夹击,曹魏的关陇军团就有全军覆灭的危险。因此“则一举而咸阳以西可定矣”。
当时诸葛亮直接驳回了魏延的建议,“以为此悬危,不如安从坦道,可以平取陇右,十全必克而无虞”。他倒是也确实没有只走祁山一条道,而“扬声由斜谷道取郿,使赵云、邓芝为疑军,据箕谷”,以吸引和迷惑曹真所率的曹魏主力。然而赵云旋即为曹真击退。没能真正起到配合的效果,张郃又直接看破的诸葛亮所图,沿六盘山谷道西行,直取祁山侧面的要地街亭,最终导致一伐曹魏无功而返。
所以对于魏延那并没有正式实施的“子午谷战略”,后世众说纷纭,或以为真奇计也,惜乎武侯不用。或以为纯属异想天开,诸葛亮不肯听从非常正常。是勋本人在前一世。是比较倾向于魏延所谋的,关键点有三:
一,魏延是蜀汉宿将,又长年镇守汉中,对于敌我态势和地理状况的理解,不是后人纸上谈兵所可以比拟的。说白了。倘若兵出子午谷十死无生,他除非疯了,否则没道理自陷死地。有人还拿后来曹真多道南侵,子午谷一路一个月还没走完一半儿来反对魏延,问题全都忽略了前面“道逢霖雨”四个字——魏延再傻。还不至于把俩月的路程给计算成十天。
二,诸葛亮初次北伐,时逢关陇空虚,曹魏专注南线东吴,对于蜀汉是等待其自生自灭,根本料想不到诸葛亮会大胆来攻。在此种前提下,突出奇兵很可能侥幸取胜——再说了,长安只有夏侯楙,那又是什么值得担心的对手了?
三,从来军事行动没有必胜之策,冒险是难免的,尤其蜀汉以小博大,不冒险就无从获取最大的利益,无法彻底改变小大之势,成功的可能性非常渺茫。所以魏延之计虽然悬危,也不是完全不可以考虑,尤其他的目的只在于割断关中和虢洛的联系,以待诸葛亮上陇,并没有奢望仅靠这五千人就能取得完胜。
当然啦,以后事倒推,魏延的策略确实存在着一个难以弥补的漏洞,那就是:以诸葛亮的谨慎个性和和行军速度,一个多月也未必真能上陇,跟他东西对进……
关键就在于军事冒险是否必须,有没有一定的成功可能性。就如同后来邓艾偷渡阴平,其危险指数真不比“子午谷战略”来得低,可是他打赢了,于是千古传名。
基于以上理由,是勋会比同时代的谋臣武将更加关注子午谷方向,而且他认为蜀汉如今的局势比原本历史上诸葛亮北伐之时还要危险——一则曹魏已定江东、交广,二则南中尚且不稳——要是不敢冒险,他们就几乎没有翻盘的机会啦。而刘备的赌性又比诸葛亮强了不止一百倍……
所以他才提出来,“诚恐此势悬危也”,建议曹操赶紧任命新的关中都督,别让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