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第68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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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点就说私心了,很想再建功业,青史留名。问题若打蜀中,别说不会以自己为帅,就算仅仅让自己当参谋,如今的蜀中形势与原本历史大相径庭,他还真未必能够出得了什么主意。可是若征高句丽,只要是太尉一出马,除非曹操派个皇子出来,否则谁有资格跟他抢主帅的位子啊,自可专断——所以这是我可以为你打的最后一仗啦,希望陛下能够允准。
关键早就说好了不必动用大军,仅用东海水师和四州土兵,加起来撑死了一两万人,装备和训练度还未必能有多高,就算自己出掌帅印,也不会使曹操有太多顾忌。伐蜀就难说啦,非十万以上兵马不办,然后在原本历史上,二士争功,并遭屠戮,其根源就是当权者不放心把那么多兵马和大片丰沃之地都交到一个人手里……
那么就靠着一两万土兵能不能打赢高句丽呢?是勋对此还是有一定信心的。虽说战无必胜之道,但只要谨慎从事,在强弱之势比较明显的前提下。打赢并不为难。因为他知道。在原本历史上公孙康以辽东一郡之地就曾经发兵攻打过高句丽。直入其都国内城,后来幽州刺史毌丘俭也发州兵去打过高句丽,同样赢得了胜利。终究这时候的高句丽,还不是后来胆敢跟大隋朝、大唐朝对着干的东北亚中等强国呢。
第三,是勋说了,我想让儿子建功立业,可是又不放心他自己出马去打仗,所以最好是把他带在身边儿。父子同征,既能让他沾老爹的光,又有老爹关照着,不至于捅什么篓子。这回打高句丽,就是个难得的机会。
他不怕跟曹操说自己有私心,此亦“自污”之策也。正如是勋曾对曹操说过的:“人谁无私?私而不害公者,即良臣也。”真要是满嘴仁义道德,仿佛毫无私心,君主反倒不会相信,而会顾虑你所谋甚大。直接道出私心来,只要不损害君主的利益。君主正不吝建功之赏也。
当然啦,那也得碰上的是曹操这种气量比较宽宏的君主,而不是项羽那类刻方印章都摩挲半天不舍得给出去的性格。
而且是勋如今贵为太尉,等到荀攸一致仕,他在朝中的地位便仅在宗室曹德之下,真要是立了大功,也怕“功高不赏”。带上儿子就没有这种担忧了,到时候完全可以把功劳都归到儿子身上,赏赐也落到儿子头上,君主不会有赏又无可赏,不赏又恐朝野异言的尴尬。
是勋本人的身份也摆在这儿了,他既是曹操起家时候的班底,君臣多年,各自的性格秉性都比较了解,可以略略说一些过头的话;而且他又是曹氏姻亲,那么装模作样表一表私心杂念,也容易得着谅解。
并且最后他还加了一句:“臣子复甚羡夏侯子林,臣故欲逞其志也。”
这话就说得很明白了,我儿子想尚公主,但是我觉得他还不够资格,所以想让他立功,到时候就方便跟陛下您开口啦。
是勋这些话也并非纯然虚假,七实三虚,所以曹操还真信了,当即慨叹道:“此真为人父者之心也。”然而大可不必有那么多顾虑,我曾经跟你暗示过,愿意招是复为婿啊,还当你因为是复并非嫡子,所以生怕高攀不上,不敢接话茬儿,闹了归齐,是担心儿子没有功劳,会被人说闲话——难道我把大女儿嫁给夏侯楙的时候,他就有功劳了吗?仅仅为了亲眷之间亲上加亲罢了。
而且我也怕你立功心切,一心想灭了高句丽而“郡县之”,结果反倒吃败仗啊。
是勋赶紧保证,说我绝对不会侥幸邀功——“臣当进驻襄平,分遣宿将前,或小挫而必不致大败也。若得入其境,必谨慎从事,倘事有不协,必乃退后,免伤朝廷之威也。”
曹操说宏辅你向来谨慎,我是知道的,既然如此,那便允你所请——可是还须一员大将辅佐,你意在何人哪?
是勋对此早有腹案,便即回禀道:“曹子丹陛下从弟,深通兵法,可当大任。”
于是翌日,曹操便即下旨,命太尉是勋持节以督冀、瀛、幽、平四州兵马并东海水师,征讨高句丽。以曹真为镇东将军,总统军权,调并州将郭淮、朔州将郝昭从征,礼部主客司郎中荀纬参谋军事。
是勋随即上奏,推荐自己的儿子是复和女婿夏侯威,以及弟子田彭祖、邓艾、石苞等,均授军将,从之而征。
此番请征高句丽的想法,就连关靖也不大能够理解,当然是勋对关士起又是另外一番说词了——
“董公盛吾之所荐,柳子刚吾之所存,若用之别将,趟有蹉跌,二人并黜,是我在幽、平之根基损矣。”
是勋在地方上的影响力,首推起家的徐方,然后是镇守过的河东郡和幽、平二州,别说为了推行自家的政治理念,仅仅出于自固、自保,也不能让这几个地方出大问题啊。对于曹操最终以何人为嗣,他经过深思熟虑,逐渐地倾向于曹丕,而曹子桓为人忌刻,自己若在地方上没有足够的支撑,恐怕将来的日子未必就会很好过。
这是他跟关士起经过研讨以后,共同得出的判断。首先论长幼之序。曹丕天然比两个兄弟都占据礼法高位;其次论政治能力和影响力。曹丕无疑也强过曹彰、曹植。是勋曾经听是复转述过曹彰的密语。曹彰貌似有支持曹植上位之意,是勋多少还有点儿迷糊,关靖却提醒他:“兄弟御外侮,合则力强,分则力弱;兄弟阋于内,合则更易为主上所忌也。”曹子文争嗣之意不坚,那么首先可以把他排除掉了,进而他越是支持曹植。曹植反倒可能会被拖后腿,不如貌似无党的曹丕更容易得着老爹的信任。
当然啦,曹丕并非真正无党,只是在兄弟之中无党罢了,如今以陈群为首的大群世族都聚拢在他身边,羽翼逐渐丰满。是勋最怕的就是曹丕以世族为靠山,将来会被迫将国家政策向世族倾斜,从而破坏了自己扶持庶族的政治理想。关靖因此提醒他:“一必厚固吾势,二须应援安丰王,预得一席之地也。”
安丰王就是指的曹丕。关靖说了,一是要强固自己的势力。二是既然觉察到曹丕上位的可能性比较大,现在就应当向他伸出橄榄枝去啦,只有这样,才能在将来新天子心目中得着一席之地,好再跟那些世家较量。
所以此番出征高句丽,为的就是“厚固吾势”了。
有些事情,即便关靖,是勋也是不敢稍加透露的,比方说曹子桓的小心眼儿。如今的曹丕,虽有争嗣之心,却除了厚植党羽外,并没有什么争嗣之行,瞧上去谦逊恭谨,比他几个兄弟都要老实多了。只有读过后世史书的是勋才知道,那不过假象而已……
原本历史上的曹丕,嘲于禁、戏王忠,还有传说逼死张绣,都还可以说是偶然现象,但他才继位就忙不叠地要置重臣曹洪于死地,忌刻一面便即暴露无疑。虽说因为卞后力保,曹子廉最终得免,但也源于曹丕在位时间不长,天下也尚未平定,若在这条时间线上,将来他当了天子后会做出点儿什么事情来,那真是谁都料不准啊。
当然啦,人的性格固然有其天生的一面,也必然受到社会环境和成长经历的影响,当曹子桓还在少年的时候,历史就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轨迹,故此将来他会成为一名怎样的皇帝,是勋也不好以太多的恶意来加以揣测。只是为了自保,必须把自己的势力维持在一个既不足以威胁皇权,又使皇权不可能轻易粉碎的程度。
所以才要亲自出马,去稳定东北局势,同时也给小儿辈以足够的立功机会。先不提儿子是复,仅以邓艾、石苞论,等他们壮盛之时,估计西蜀也已然平定了,中国再无大仗可打,一代名将邓士载……恐怕只有在他自家的幻想中出现了。所以不如趁着这最后的机会,把这伙小年轻全都拉上战场去溜溜,让年轻一代尽快成长起来,好作为自己的助力。
此番出征,几乎就全是是家班底,只是在关键位置上安排了一个曹真,曹操必然不会生忌。曹真虽说乃是勋的妻弟,论亲缘关系跟是勋比跟曹操近,但其实他在被指名为曹豹养子之前,就已经跟了曹操很多年啦,二人情同父子。此乃是勋举荐曹真的真实用意——不过看起来,曹操还想上双保险,又派了一个丞相军谋掾出身的荀纬到军中去做眼线。
荀纬字公高,河内人,跟颍川的荀氏家族属于五百年前是一家,如今则完全没有关系了。
延康四年六月既望,军发洛阳,先沿河而东。虽说这回只是调动四州兵马讨伐高句丽,但朝廷也不可能一名中央军都不派,最终兵部划拨了四百骑士并八百辅兵,再加上从征各将的部曲,总计二千余人,浩浩荡荡直往幽州而来。
是勋骑着高头大马,手持节旄,位于阵列之中,心中不禁油然而生感慨:白山黑水间千里沃土啊,老子来了,说不定就能把将来的什么新罗、高丽、朝鲜,全都一朝抹平!
第二十一章、海上仙山
是勋早就有灭亡高句丽之心了。
这跟他穿来此世后的出身也有关联。他不知道这个身躯就血缘而论,究竟算是哪一族的人,是夫余、濊貊,甚至是三韩?总之就少年时代在穷坳里的状况判断,有九成不是汉人。
其实真要考究起来,这年月还并没有一个真正的“汉族”概念。所谓“汉人”,本是汉朝臣民的自称,退回四百多年去,则称为“秦人”,如今可都必须叫“魏人”了——说白了那是朝代名,而不是民族名。一直要到五胡乱华以后,因为大群羌胡入主中原,装模作样也自称为中国人了,于是就把中原原住民称为汉人,以跟自家族属作区分。同时代江南之民,可是自称中国人或者“晋人”、“宋人”啥的,并没有汉人一说。
也就是说,小阿飞既然在汉朝统治下,又没有单独的部族可以依靠,也是完全可以自称为汉人或者中国人的。
可是随着历史的流转,将来的事情就很难说了。高句丽在北方为五胡所迫,逐渐将势力向南方扩展,很快就吞并了乐浪、带方等郡,占据了朝鲜半岛北部,而南部的三韩古族也逐渐成长起来,最终大鱼吃小鱼,形成新罗、百济两个王国。等到中国复归一统,隋炀帝、唐太宗屡征高句丽失败,继而唐高宗虽然攻灭高句丽和百济,却被迫扶持新罗统一整个朝鲜半岛,从此以后,半岛便基本上与中国无缘啦。
后世某些逆向民族主义者故意混淆古今。因为一说李白出生在中亚的碎叶。就敢说李白不是中国诗人。他算苏联诗人……是勋可不想两千年后,再有人说他是宏辅不是中国古代政治家,而是朝鲜或者韩国古代政治家……
更别提某宇宙大国,民科们能把孔子都给扯自家身上去。
我要是能够提前把高句丽灭喽,起码将之极大削弱,进而再阻止了“五胡乱华”,说不定就不会再出这等妖蛾子了。这么考虑问题或许有点儿远,但不管怎么说。乐浪是我老家,岂能允其落于蛮夷之手?!
所以他才大力扶持柳毅,希望他能够恢复汉四郡,甚至北驱高句丽,南并三韩。可是瞧上去柳子刚能力有限,搞那么多年也才勉强夺回了汉武时故地而已,而且还跟高句丽暗中勾搭……别到时候谋人不成,反为所谋,倒被高句丽给吞并了。不成,我得亲自跑这一趟。尽快把东北亚局势给稳定下来。
当然啦,这份心思别说曹操、关靖了。他连儿子都不能说。
且说是勋指挥队伍匆匆赶路,先沿着黄河北上,到青州的高唐渡河,经黄河故渎和沱清河进入海州。再渡浮水、漳水,抵达勃海郡治修武,暂在此地停留,一方面聚集海、冀二州兵马,另方面遣郝昭前往海边,等待东海水师北上,并且搜集更多的海船。
陆路跋涉,道远而苦,而且万一再跟那年曹操远征乌丸似的,辽西走廊河流泛滥,道路不通,被迫要绕路白狼山,那麻烦可就大了去啦。所以是勋不打算再腿着了,他要乘船直放辽东,何其便捷乃尔。
这时候辽东的消息也传回来了,高句丽攻破了西安平,屠其长吏,大肆抢掠,随即转道南攻番汗。新任平州刺史夏侯兰与辽东太守董蒙聚集了幽、平二州土兵,并乌丸骑兵共七千余,先收复残城西安平,随即踵迹而追,与敌军在番汗城下遭遇,恶战一场,各有损伤。高句丽见不能胜,主动后撤归国,夏侯兰等未得诏命,却也不敢深追。
是勋在章武休整了整整七天,终于得着回报,说东海水师大船十七艘,已然抵达岸边。他闻报即行,剑及屦及,先率着儿子、门生与老荆等部曲驰向海岸。等到了岸边一瞧,果然樯橹密布,一眼望去足有二十多条大船——多出来的那些,乃是郝伯道临时征调来的民船。正在眺望,突然远远的数骑奔来,当先一将疾突而前,几乎撞到了是勋的马头。那将匆匆勒马,坐骑前蹄竟至人立起来,马蹄未落,人已离鞍,拱手致意,高呼“是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