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第6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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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犯怒。若非不谏而无能谏,则士林谤安所出?”要是你并非不肯谏阻曹操杀孔融,只是力有不逮,无能为谏呢?估计名声就不会因此遭受玷污啦。
是勋还是不明白:“吾既在位,何无谏能?得无劝吾去位乎?”你是想让我干脆辞职不干了,那么作为白身,就没有给曹操上谏书的能力啦,救不下孔融也在情理之中。是这个意思吗?
逄纪摇摇头:“主公为曹氏姻亲,即不在位,亦可书达魏王之前。何得不谏?”你出身、名声摆在这儿。就算无官无职。也能够直接给曹操上书啊,光辞职管蛋用?随即揭开谜底:“弘农、南阳有疫,若即得感而卧,耳不闻信,口不言事,手不能书,斯可不谏也。”
是勋这才恍然大悟——不错啊,装病确实是一条妙计。到时候我跟榻上彻底起不了身。要有多反人类的思维才会埋怨重病之人不救孔文举啊?说不定后世还会作如此评价:“是勋为孔融故吏,时染疾僵卧,乃不能救。若使谏之于操,或孔融能得不死耶?此天意乎?”
正待抚掌赞叹,关靖却提出了反对意见:“计虽妙,而时难择。若其久病,或应时而病,岂无人疑?”装病是条妙计,但可惜时机很难把握,你要是病得早了。然后一直拖着不肯痊愈,直拖到曹操杀了孔融。或者临时得讯,就在曹操杀孔融的前夕才突然病倒,你当别人都是傻的呀,还瞧不出来是装病吗?
除非时间卡得很准,比方说你病倒个七八天,病势正沉重的时候,曹操突然斩杀孔融,然后等孔融死后又七八天,尸体都凉了,别人都给他落了葬了,你的病势才有起色,那或许不容易招惹怀疑。可是,你能确定曹操什么时候杀孔融吗?
而且——“若魏王下令,传至许都,须三五日;御史从命,朝廷定计,又三五日;或不即许都正法,而囚至安邑,再须六七日……其间半月有期,而主公始终僵卧,竟不之闻,亦难矣。”孔融终究是朝廷大臣,又名满天下,即便想杀他也没有遣一介使往,到地方就开刀的道理,从曹操下令到最终砍下他的脑袋,且得好些天哪,你什么重病啊,就一直不得好?
当然啦,以这年月的医疗技术,也真有好几个月甚至好多年不愈之疾,但除非始终昏睡不醒,就不信那么大个事儿没人肯告诉你,你也没力气提笔给曹操写信,甚至连口述让人记录都不成。可真要昏睡个十天半月的,这得多重的病啊,“病来如山倒,病如若抽丝”,直接今年内你就告别政坛吧。
关靖提出自己的疑虑,逄纪却不禁哂笑:“谋之深则计之迟,算之密则事必不成。但总规划,临时机变可也。”除非你能够拿出更好的办法来,否则咱们就只能这么办,具体细节,可以走一步再算一步。
关靖还是摇头:“且再筹思。”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还是再多想想吧。
话正说到这儿,突然门外传来鱼他的呼唤声。是勋正在心烦意乱,忍不住就一拍桌案:“吾正繁忙,何事烦扰?”没见我找两位高参过来,关起门来密谈嘛,有什么事儿必须这会儿过来打搅我?
鱼他压低声音回禀道:“城外别院送……来……大事,必奏主人!”
是勋也没听清楚究竟送了谁或者什么东西过来,有啥大事,正待呵斥,关靖却说:“鱼他久随主公,非不识轻重者也,可即召问。”是勋这才“哼”了一声,唤声进来吧。等鱼他一进门,他就急切地问道:“别院送何物来?”有什么事儿赶紧说,别耽搁。
鱼他躬身道:“送曾二狗来……”是勋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心说曾二狗又是虾米东西了,能吃吗?随即醒悟:“彼来何为?”仔细打问,这才知道——真的出了大事儿啦!
原来这个曾二狗,本为河东郡北屈县庶民,后因匈奴侵扰,被迫流亡临汾,在县中采煤为生。是勋担任河东郡守的时候,偶遇此人,听他说家乡壶口山下矿藏丰富,于是便加以资助,派他返回北屈去开了一家大大的(当然是按这年月的规模而论)煤业公司——也是在曾二狗的矿上,是勋发现了璞玉贾衢贾梁道。
正经说起来,这公司不是是勋控股,前期投入包括资金和人力,资金主要来自河东府库,也有少量是勋自家贴补,第一批人力则为南匈奴所遣返的汉人,挑选其中并无一技之长,甚至连地都不怎么会种的,直接发去矿上做工了。然而人工挖煤本来就很辛苦,加上这年月也毫无安全生产的概念,曾二狗更把这些官奴当工具用。结果没几个月苦力就死得差不多啦。好在那时候是勋已然基本镇定了南匈奴。掳得大量匈奴生口。便也尽数填进到这个炼狱中去。
煤炭本是一种划时代的能源,问题这时代挖掘技术低下,配套的加工技术亦不完全,产量低不说,产品的质量也很糟糕。若以煤炭烧火锻铁,因为其中含硫量太大,会导致成品坚脆,容易折断。所以主要用来锻炼铁制农具,产量也不可能高;若以煤炭充作燃料取暖,壶口煤矿挖出来的不是无烟煤,烟尘太大,富人不敢多用,穷人仍然用不大起。所以是勋当时开了这家公司,只为解燃眉之急,充实府库,真想靠煤矿发财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并不在意这家产业,离职的时候就直接将其交付给下任郡守了。此际经过他的治理。匈奴已定,河东粗安。生产力有所发展,煤矿上那点点收入,就没谁瞧得上眼啦,所以新任郡守也并没有花什么力气去整顿、管理。
只是瞧在是勋的面子上,给了曾二狗一个百石小吏的头衔,每年额定税赋,你只要按时按量交上来就成,郡府彻底放手。并且遵从是勋的前例,掳得胡人往往送去矿上,就连牢狱中的苦刑犯也干脆发去煤矿送死。
曾二狗就此发达起来,还利用是勋的名声,跟拓跋等部搭上了线,输出少量煤炭和劣质兵器,换来拓跋部在征服战争中所俘获的别部鲜卑,以及乌丸、匈奴等劳力。没有了官家的约束,这个黑心煤老板开始肆意胡为,渐成北屈、皮氏等县一霸,为了追求产量,他更是往死里用那些苦役——反正人若少了,还能去拓跋部索要嘛。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是勋还在的时候,矿上汉、胡杂半,又有数百郡兵镇守,没出什么大问题。等到了这个时候,汉人都死得差不多啦,偶尔剩下几个,也都是郡府里押来的亡命之徒,大量胡人受尽残酷剥削、压迫,遂暗中串联起来,密谋举事。
曾二狗这家伙虽然心狠手辣,脑筋却并不十分好使,眼瞧着郡府逐渐将镇守兵卒调走,他就从周边各县招募了一批流氓无赖,组建私人护矿队。问题这些流氓无赖虽然嚣张跋扈,却只惯于欺压良善而已,无论勇气还是勇力,都跟在草原上畜牧、狩猎甚至抢掠为生的胡人完全没法比。
于是最终胡人们在一个汉人苦役的领导下,一朝举事,护矿队顷刻四散。曾二狗算是命大,当时不在壶口山矿场,而正应邀前往附近一家大户去吃喜酒,仓促闻讯,也不敢回去接老婆孩子了,便即狼狈而逃——其家人皆为叛胡所虐杀。
他一开始逃到皮氏,遣人去探听矿上消息,还打算奏报河东郡守杜畿,派兵剿杀,结果听说什么,那些胡贼挟裹了全矿上的工人北上,所过村落,尽数屠尽,估计是想杀出一条血路来返回草原上去。这就已经不是普通地方上的劳资纠纷啦,而变成了叛乱,曾二狗知道就连郡守也无法庇护自己,只得匆匆潜逃来安邑,求是勋给他做主。
是勋闻报大惊,当场就把桌案上的水杯给掫地上了:“此贼还敢来见吾?!”你什么意思啊?想把事儿往我身上扯,让我给你遮风避雨?离开河东的时候我怎么告诫你来着,不要把工人往死里用,谨防生乱,你是完全没往心里去啊!我不见他,给我用乱棍打将出去!
“且慢。”关靖赶紧伸手拦阻。他对是勋说,这曾二狗是你发掘出来的,也是你推荐给郡府的,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即便他不上门求告,你也终究脱不了干系啊。好在他比郡县的奏报提前到来,方便咱们查明白情况,预筹应对之策——这时候怎么能轰他走呢?赶紧叫进来把事情的始末经过都问个清楚才成啊。
是勋强按胸中怒火,冷哼道:“命其膝行而入。”
第十九章、擅出奇兵
翌日晨,中书令是勋上奏魏王曹操,请聚重臣议事。
魏家制度草创,亦不敢比附天子,所以没有上朝那么一说。平日各台、省分别理事,将结果汇报给曹操,最终定夺。宰辅五日而一聚议,曹操总会参与,最初的位置是在中书台,其后因为国君掺和已成惯例,所以移至王府外堂——总得臣就君,不能让君就臣不是?此外逢有大事,宰相亦得上奏,临时朝议。
因为是临时通知,所以各台、省的重臣必须先安排好手里的工作,然后从各自衙署乘车驰往王府,陆陆续续的,直到近午时分方才聚齐,包括宰相——也即三台的长官与副官之一——以及宗正、秘书、门下三省的主官,部分清要参议之臣,总共十余位。曹操早就在后面等着了,得报群臣皆至,乃疾步趋出,尚未坐稳,先问是勋:“宏辅急奏,所议何事?”
是勋拱手道:“乱事。”
曹操闻言一愣,心说若真有乱,确实应当召集群臣会商,问题我没有接到奏报啊,还是说对于宜春之乱,是宏辅又有什么新的想法?当即问道:“何乱也?”
是勋表情严肃地回答道:“臣昔守河东,于壶口山建坊采取石炭(煤),后闻往往以徒隶、胡奴以充坊工……”说清楚了是“后闻”的,跟我在任时候关系不大——“前日胡工暴乱,挟裹余众,谋归朔州,须早平定。以免滋蔓。”
荀攸闻言不禁皱眉:“吾未得报。宏辅何以知之?”地方上出了乱子。理论上就该由地方长官先报至尚书台,如今我还一点儿信都没有听说呢,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勋扭过头去,朝荀攸微微一点:“实不相瞒,其坊主名曾二狗,为昔勋所命者也,坊既归郡,乃授百石之吏。今其坊乱。彼乃逃依于勋,是故知之——料郡县之报,一二日内亦当至矣。”
曹操便问:“其人见在何处?”是勋答道:“彼既为吏,工乱而不能止,受渎职之罪,已下狱矣,可命御史理断。然小乱不平,恐生大乱,故急奏大王,遣将剿杀。”
中领军、散骑常侍韩浩问他:“可知乱胡之数?”是勋答道:“询之曾二狗。坊中原有胡工千余、汉工百数,造乱者之数不得知也。但云皆为挟裹……”韩浩等人听了这话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好嘛一千多人,这乱子可不算小啦,估计普通县兵难以扑灭,确实非得从中央调兵过去才成。
“彼果北上,而非南下耶?”
壶口山与安邑同属河东郡,直线距离还不到三百里地,倘若乱胡南下,急行军三五日便可抵达都畿,那就不是癣疥之祸啦,恐怕酿成腹心之患。好在是勋回答说:“确乎北上矣,计其时日,或已入朔州境——若彼南下,安有奏尚不至之理?”他们要是真敢往南杀,跟曾二狗逃亡同一个方向,那曾二狗就未必能够赶得及在奏报到来之前,先跑我家里来啦。
随即他转向曹操,先将手中笏版放至膝前,然后伸手解缨,摘下梁冠来:“既为臣之所荐,致酿此乱,臣不得辞其疚也。”摘帽子倒未必是要辞职,只是以此动作来表态:我有罪,甘心受罚——不过就理论上而言,并没有罢官解职的道理吧,申斥、记过、罚俸、降等,如此而已。
曹操一摆手:“宏辅守河东,建安初年事耳,今十余载矣,况所荐不过一小吏也,安得有罪?”你赶紧把帽子戴起来吧,不用假惺惺地这般表态。是勋暗中舒了一口气,但还不着急戴起梁冠,却光着脑袋朝曹操一揖:“若无前因,安得后果?勋请出巡朔州,为大王平定之,以赎前愆。”
这是关靖给他出的主意,说你不如趁着壶口山胡工叛乱的机会,请求率军征剿,就此离开安邑一段时间。说不定你前脚一走,曹操后手就宰了孔融呢,则你远在数百里外,一时得不着消息,等得着消息的时候孔融脑袋已经掉了,你再赶回来哭他两声,那事儿也就过去啦——“正所谓福祸相依者也。”这回出的乱子,跟你有脱不开的关系,可若真能因此而躲过孔融之事,那也挺值当啊。
壶口山煤矿本是是勋最早建起来的,曾二狗勉强算是他的门客出身,他还曾经一度担任过朔州刺史,在御胡方面颇有建树——你说这会儿不派是勋去处理此事,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吗?估计曹操有七八成定会准其所奏。
然而曹操闻言,却突然间咧嘴一笑:“宏辅亦信佛乎?”“前因后果”之类的概念,虽然中国古已有之,但要等到佛教传入以后,才有了比较明确的用词和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