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第6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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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而言之,非常之人乃有非常之相,或生时有异事、异梦、异景。最著名的,舜乃重瞳、重耳胼肋,刘太公他老婆是跟蛟龙野合生下的汉高祖。不过这些都是帝王故事,不好用来比拟是勋的,所以朱衡特意挑选了一些人臣之事——当然啦,把孔夫子都扛出来了,也算对是勋的刻意恭维。
是勋忍不住就哂笑摇头:“吾生而无异也。”穿越算不算异?但你若不道明,我也不会主动提起,而你就算道明,我也未必肯于承认。
朱衡摇摇头:“必有,而不知也。”你肯定生而有异象啊,只是没人注意到,或者注意到了没往心里去罢了——“何以知之?因令君之相混沌,非寻常人也。衡相人无数,即未必准,亦可略窥一二,唯令君之相难明也,故谓恐非当世人。唯天生人,必合于世,或有讹误,稍前稍后,则其命乃无定数也。令君若生春秋,当为孔门之贤,若生战国,纵横家也,若生前汉,必与萧张齐也。而乃生之于今,是故衡无以相也。”
靠,白吓我一大跳,结果绕了半天,全都是一些恭维话,为了掩饰朱衡瞧不准自己的寿数、命运的尴尬而已。是勋既感可笑,又多少有些失望,乃笑着反问道:“天尚有讹误耶?”
朱建说天当然也会讹误啦——“雷殛而死,岂皆不孝?忠良被刑,岂天不祐善人耶?天意故深,非人所可尽窥端倪,或者生令君当世,别有所用,特吾不知耳。”
是勋忍不住拍案大笑:“先生可以休矣。”你败就败了吧,就别跟这儿再砌词找补啦。我本来想趁机扇你的耳光,以破除迷信思想,估计你知道我辩舌无双,又向来不语鬼神,所以很难蒙住我,主动缩了——算你小子聪明。罢了罢了,我是何等身份,不会跟你一般见识。
略略瞟了一眼曹冲,意思是:如何?我就说朱建平相不了我吧。
谁想朱衡还不肯立刻收篷,反倒画蛇添足:“令君相虽混沌,难知如阴,然气色正不佳,有黑气萦于眉间,恐近有厄难,只在三数月间矣。慎之,慎之。”
唉呀,你还没完了!是勋双眉一挑,正待开口呵斥,朱建平却主动站起身来,深深一揖:“衡知令君必不之信也,逢难乃知验。吾今辞去,不便再扰令君。”你也别不信,也别骂我,我这就扯乎了,从你面前彻底消失。
是勋心说这又是江湖骗子的惯技啊,说你眼前就有灾啦,而至于具体时间、具体内容,灾厄大小,却故作高深,特不明言。人谁还没有个七灾八难的?我要是明天吃坏了肚子,后天出门崴了脚,算不算“厄难”?小灾小难的可能不会往心里去,万一病重点儿,灾大点儿,那肯定会想起你的“预言”啊,到时候着急上火地去找你寻求禳避之术,那你不就能狮子大开口地骗钱了么?
哦,以朱建平的名气,估计不会问我讨要财物,但若有我堂堂是宏辅为他做证,他名声不是更响亮?这是想拿我当垫脚石使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好在你闪得快,要再敢多呆,我当场就命人乱棍打将出去!
不过是勋终究“宰相肚里能撑船”,地位高了,名声响了,做任何事情都要考虑到社会影响,真要是跟个相者置气,反而破坏自家形象。再说了,这姓朱的若是个彻底不要脸的骗子,出去就能到处宣扬,说“朱建平为是令君相,直言招祸,反为打出”,那也不失为一种反向宣传手法啊。
老子才不上你丫的当!
因此是勋竭力维持着上位者的温和微笑,把曹冲和朱建平一直送到大门口。朱建平紧闭双唇,再不肯发一语,倒是曹冲劝了是勋几句,说您可千万保重身体,不可彻底忽视相者之言啊。而且临分手前,曹小象犹豫了一会儿,突然询问是勋:“近日弘农、南阳事,姑婿知否?”
是勋问什么事儿啊?然而曹冲并不回答,匆匆揖别而去。
回入家中,是勋多少觉得有些心神不定,总觉得曹冲临行前所言别有深意。于是他就把关靖、逄纪请来,询问他们,最近弘农、南阳两郡有出什么特别的事儿么?逄纪答道:“据报,南阳析县、丹水,及弘农熊耳山南,近日生疫,死者已数百矣。”
原来如此,是勋忍不住就一拍大腿。敢情曹冲是担心朱建平所谓自己的“厄难”是指疫病,但又不好明着提醒——你是在咒长辈得病吗——故此以近日的疫情为例。
要说这汉魏之际,因为天灾和人祸,疫病时有流行,死人无数。根据史书记载,桓帝时即有三次大疫,灵帝时五次,献帝建安年间那就更数不胜数啦。比方说原本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序言中就说:“余宗族素多,向余二百,建安纪元以来,犹未十稔,其死亡者三分有二,伤寒十居其七。”再比如说原本建安二十二年,中原大疫,“建安七子”中除孔融、阮瑀二人早卒外,其余五人竟然全都感疫而殁。
甚至后世还有好为大言者,说汉末造成人口锐减的第一凶手,不是水旱天灾,也不是兵燹战乱,而是瘟疫,这就多少有点儿扯淡啦。正如是勋昔日对张仲景所言:“大兵必有大灾,大灾必生大疫。”这几个方面都是相辅相成的,哪有仅仅瘟疫就全国上下死掉一多半人的道理?又不是欧洲中世纪的黑死病大流行……
所以曹冲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南方又有疫病流行的消息,第一时间就因“厄难”联想到了瘟疫,特意拐着弯儿地提醒是勋。是勋想通了这一点,多少也有些含糊,当即传唤:“请许先生来。”
时候不大,张仲景的弟子、是府家医许柯就躬着腰跑了进来,见面先问:“主公身体不豫乎?”是勋一撇嘴,别说丧气话,我没病。然后问他:“卿师何在?”张仲景这几个月可不能离开安邑啊,万一疫病真的传播过来,我得请他救命哪。
谁想到许柯却回禀道:“因闻弘农、南阳有疫,家师前日告假前往矣。”是勋嘴角不禁一抽,心说这家伙跑得还真是快……
第十六章、故主归来
曹冲以介绍朱建平给是勋相面为借口,想要进一步拉近与是勋之间的关系,可是没想到朱衡不言寿数,不言将来,光说了三个月内恐有“厄难”。眼瞧着是勋眼中的轻蔑之意愈炽,曹小象是聪明绝顶之人,知道多留无益,赶紧跟朱衡共同告退。
是勋返回内室,多少有点儿心神不定——唉,自家终究还是做不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心理素质不过关啊。为了排解心中那点滴的疑虑和担忧,干脆把朱衡相面之事当个笑话讲给关靖、逄纪二人听。
关、逄同口一辞,劝是勋切勿轻忽——“子不语怪力乱神,非其无也,为不知也,乃当敬而远之。吾亦尝闻朱建平之名,言多有中,主公其慎。”是勋不禁苦笑,心说我就多余跟他们废话,那俩货都是传统的士大夫,受时流影响,怎么可能不迷信呢?若王充、范缜在,才可能彻底否定相者之言,从而为我宽心吧——只可惜那二位一个已挂,一个未生,而汉魏之际就没出过啥著名的唯物主义大家。
不得不说,骗子你丫从某种意义而言,勉强算是成功了,成功地往我心里扎下了一根刺……
此事暂且按下不表,再说不久后便有消息从南方快马传回。果不出是勋所料,曹昂始终被遮护在父亲羽翼之下,既缺乏灵机应变之能,又并不长于战阵,在处理宜春县变乱之事上,顺理成章地走了一步臭棋。
正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是勋也不能算是军事达人。要搁游戏里。统御力70就顶天了。但他终究多次跟随曹操临战,还为了表现自家的谋略而非常细致地研究过原本历史上的战例,并与郭嘉、荀攸等强人来往切磋,外加自己也亲率兵马打过几仗,运筹之能,终非凡将可比。在是勋看起来,倘若自己是曹昂,得令之后便有两策可用:
一策用险。即秘密集结一支兵马,数量正无需多,要在精锐,然后快速进兵,直取宜春。则徐忠、张刚仓促不意之下,便有可能遭逢斩首。二策稳妥,即分调各路兵马切断宜春县周边通路,然后再起大军围困之,要在使二贼不得遁去也。
前者疾,消耗也少。但风险较大,若然消息泄露。则敌必飏去,恐制之为难也,或者临战失算,反易受挫败。后者缓,消耗惊人,但只要合围之势成就,则宜春必下,徐、张必然授首。
只可惜曹昂缺乏实战经验,又怕遭受挫折而不敢用险,得令之后,即先调动江夏、长沙、桂阳三郡的驻军,集结于长沙郡治临湘。其实仅长沙郡内,兵马便不下七千,然而曹子修知道自己不是老爹那种军事天才,深恐没有五倍的兵数,或难以将叛贼一鼓成擒,故此又召临郡之兵来援。
三郡兵马汇聚,不但迁延日久,消耗庞大,而且消息不可能不走漏出去啊。结果兵尚未合,徐忠、张刚便被迫放弃宜春,沿袁水而下,直取新淦。现任豫章太守乃大儒宋忠弟子,为王粲所推荐的武陵人潘濬潘承明,治政颇强,打仗不行,匆忙率郡兵往救,反被叛军杀得大败,被迫退守郡治南昌。新淦就此陷落,叛军掳得颇多粮秣物资,并挟裹民众相从,兵力瞬间膨胀到两万余,随即继续向东北方向流蹿。
根据是勋的判断,这是想要突破重重险阻,杀奔吴、会去啊,终究那里曾经是孙氏的基本盘,野下仍然心念孙家之恩的人数当不为少,若与会合,其势必炽。
消息传到长沙,曹昂这才急了,也不待援军齐集,被迫率领万余兵马匆匆东进,从后追赶。不日即收复宜春,继而收复新淦,然而叛军的主力呢?他连影子都没能见着。
报至安邑,曹操勃然大怒,当场就把收复二县的告捷书掷于陈群面前:“卿奏使子修统军,今举止失措,使孤大失所望!”完了还慨叹一声:“若吾黄须儿在,贼必就擒矣!”
陈长文从容地俯身拾起捷报,掸一掸土,双手奉还给曹操,嘴里却说:“大王从群所奏,使长公子董督三州,然其所有,不过地方屯兵,且无良将,则事之蹉跌可知也。”我不是说光把兵权交给曹昂就成了啊,曹昂会不会打仗,谁都不清楚,只是借他一个都督名位,做你的代理人而已,你总得额外添兵派将给他呀——我在军事上二把刀,难道你曹老大也傻吗?
陈长文难得如此当面驳斥主公——虽然多少拐了个弯子——曹操听得不由一愣。他当初是太想考验和锻炼大儿子了,故此一时不察,偶尔失算,如今也不好把过错全都推诿给臣下。于是冷哼一声,单手接过捷报,随即下令道:“可使文烈率虎豹骑往援。”
“万万不可。”这回轮到是勋拦曹操了。是勋的理由很简单,一则虎豹骑为魏家精锐,不可轻动,二则相隔遥远,恐难遽至,其三呢?虎豹骑都是北方骑兵,搁江南那种地形里,舍长用短,胜算渺茫啊。
“鲁子敬见为扬州刺史,可使剿贼。”
目前叛军还在洪州境内,但估计用不了几天,他们就能流蹿进扬州去。洪州刺史卫臻卫公振也是一介文士,打不了仗的,还得靠鲁肃这般强人,才可能敉平祸乱。曹操瞥了是勋一眼,微微点头:“唯卿所荐,始能战矣。”
是勋心说你这话是啥意思?听着不象是称赞,反有疑我之意啊。怎么说着说着,就引出你这么一句话来了?
好在旁边荀公达及时补充:“孙贲见为临川守,须防其与叛贼相合。”及时把话头给引开了。曹操颔首,便即下令,命曹昂只要踵迹而追,别让叛贼掉头再西蹿就成,我也不指望他打什么胜仗啦。可有一点,他既入洪州,就得给我把孙贲好好监护起来,若使孙贲从贼,必治其疏忽之罪!
计议既定,群臣告退,曹操单把是勋给留了下来。是勋心说不会又提什么“唯卿所荐,始能战矣”的话头吧?确实荀彧、荀攸所荐,多为文士,同样身为文臣的我倒推荐了好几个懂得打仗的家伙——如鲁肃、郭淮、魏延、诸葛亮、司马懿等等——老曹会不会由此而生忌心呢?后汉士大夫都结党徒,门生、故吏之间的联系非常紧密,仔细算算自家掌地方兵权的徒、吏若相结合,顷刻可起七八万兵马……可那都是些装备不怎么样的地方部队而已,主要兵权还掌握在你们曹家人,或者夏侯家人手中,那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呀?
好在他想左了,曹操没再提这个话茬,反倒皱眉以问是勋:“卿故主已归许都,可知否?”
是勋闻言一愣,心说什么我的故主?我自出仕就在你曹家干啊,哪里还有什么故主?但随即心里就“咯噔”一下——“得无孔文举归来耶?”曹操微微点头。
是勋不由得在心中大骂孔融,我好不容易把你给诓走了,让你离曹操远一点儿,你怎么偏偏不知死活,赶这个节骨眼儿上又回来了呢?眼瞧着曹操篡位在即,除非你幡然改图,从此闭上那张臭嘴,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