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第59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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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不识此人,亦不知此事,此必赵伟章所构陷也!”
赵昂不是曾经钻过是勋的帐篷吗?他们肯定商量过要如何对付自己啊——不想赵昂竟施此毒计!
凉州士人,才各不同,其中杨阜军政两道皆臻上乘,姜叙则通律法、善断狱,独有赵昂机变百出,好用奇谋。皇甫谧《烈女传》中曾述赵昂妻王异(一作士异),说:“凡自冀城之难,至于祁山,昂出九奇,异辄参焉。”就是说从冀城陷落直到祁山被围,这段时间内赵昂为了对付马超,先后出过九条奇计,王异都有参与——不是老婆教他的,只是老婆帮了点儿忙而已。
所以陈宫本能地就认为这事儿必是赵昂所策划,可能为了保密,事先还真瞒过了是勋。赵昂闻听此言只是冷笑——我为了避嫌,刚才可一句话都没说啊,谁想你主动咬我,那我反咬一口,也就不会使人起疑啦。
于是朝吕布一拱手:“昔公台通刘备而求援……”他故意不说“入关中”,而说“通刘备”——“昂谏主公,不可与朝廷为敌;后公台擅阻是侍中于雍上,昂请主公延见;公台日夕长叹,切齿于是侍中,而昂与谈甚欢——昂岂有害侍中意?今城中欲是侍中死者,舍公台其谁?主公明察。”
我跟是勋关系还不错,况且多次劝说您不要跟朝廷作对,是勋又是朝廷的代表,我怎么会起意害他呢?想是勋死的,眼前就只有一个陈宫了吧?
陈宫忙道:“汝假为刺是宏辅,实为谮吾也!”
赵昂一摊双手:“若欲害君而刺是侍中,昂独不畏侍中之怒乎?昂欲使主公与魏公睦,乃为此事,何所益耶?况察知内中委曲者,姜从事也;言此人与公台相识者,侯将军也,昂实不作一语,何公台攀诬于昂?”说到这里,突然假装恍然大悟地一拍双手:“吾知之矣,公台既遣人刺是侍中,又欲嫁祸于昂,此真两得之妙计也!”
赵昂胸有成竹,那雷震既然是他当作死士来养的,自然不会轻易露形于人前,别人就很难查得到自己跟雷震之间的关系——再者说了,除非让陈宫来查,否则此案落到姜叙或者杨岳手中,怎么着也不会把自己给牵出来啊。
然而陈宫是主要嫌疑人,又已经在吕布面前逐渐失了宠了,吕布怎么可能让他来审理此案?换了别的非凉州派人士来主持,你以为许汜、王楷那俩草包,或者侯成、宋宪之类粗坯,能够担此重任吗?
陈宫虽然基本认定了此事为赵昂所谋划,但他手头压根儿就没有证据,两人各说各话,定然难以了局。所以他一转脸,又注目侯成,厉声问道:“侯将军果见此人自吾帐中出耶?”
其实侯成那晚还真没有瞧清楚,这要是换个有头脑的刑侦人员,一步步按察细节,谋求真相,说不定他还真就含糊了。问题本来就不大满意陈宫,又见陈公台如此疾言厉色,侯成心里这个恼恨啊——你是说我故意诬陷你吗?事实俱在,还敢在主公面前狡赖,果然关东人皆叵信者也!当即斩钉截铁地回答道:“若有虚言,成乃自断此舌!”
陈宫也在回想啊,三天前?三天前大晚上的曹性有派人来找过我吗?或者说,有人假冒曹性部将之名,进过我的帐幕吗?他每晚立营后所要处理的公务很多,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啦。
就好比刑侦片里经常有审问嫌疑人,某年某月某时你做了啥?倘若正好赶上情况特殊——比如该去上班的,结果那天病了——或许还能有点儿印象,要是跟平常没啥两样,谁还能记得清啊:我那会儿是跟办公室里呆着,还是去见老板了,或者去上了趟厕所?
所以陈宫含糊之下,只能假设确实曾经见过此人,他是真的或者冒充了曹性部属而来,于是又转过头去望着曹性:“曹将军果不识此人耶?”曹性也急了,干脆仿效侯成,也来赌咒发誓:“若吾实识此人,性乃自攫双目!”
一个要割舌头,一个要挖眼,为了撇清自己,那气势比陈宫还凶。陈宫没办法,只好再次分辩:“宫虽与是宏辅不睦,为公事也,非私行也,安得行此下策?主公明断!”
是勋有气无力地及时插上了一句:“昔伍胥使专诸刺王僚、要离刺庆忌,岂为私耶?亦公心耳。”谁说没有私心就不会派刺客了?我谋划这场“苦肉计”,其实也不是个人痛恨你陈公台,也是为了国家大事啊——当然后一重意思,只有他自己和几个同谋者明白。
陈宫闻言,不禁一咬牙关,说:“罢了罢了,吾毕生忠悃,不想罹此小人奸计,唯一死以证清白!”“当啷”一声,就把腰佩的长剑给拔出来了。
啊呦,陈宫要自刎!是勋心说你赶快的,可是演戏正到爽处,却本能地朝后一缩,佯装大叫:“毋杀我也!”这句话一出口,在场众人脸色全都变了,本能地忽视了陈宫的前言,而听进去了是勋的后语。所以陈宫手中长剑还没来得及往脖子上横呢,宋宪先就急蹿而起,牢牢揪住了他的胳膊。第二个行动的是吕布,翻身下榻,伸手捏住陈宫的腕子一抖,就把长剑给夺了下来。
“吾见在矣,谁敢动兵!”
陈宫真是欲哭无泪啊——连自杀你们都不让吗?
就在这个时候,姜叙突然迈前一步,先朝吕布拱手,再朝是勋拱手:“既公台欲以死明志,或真非其所为也……”
啊呦,是勋心说姜伯奕你几个意思?你要跳反?!
第二十四章、要当磔也
陈宫真可谓是孤家寡人了,原本追随自己在兖州迎吕反曹的薛兰、李封已死,王楷、许汜被吕布派出去各郡征粮,亦不在冀城之内,如今堂上的不是并州原从党,就是凉州土著派,几无一人肯帮他说话,甚至无一人肯相信他的自辩。
但是眼瞧着陈公台都想要自尽以明其志了,突然姜叙站将出来,劝告吕布、是勋,说:“或真非其所为也……”陈宫闻言,精神先是一振,随即是满心的疑云:姜叙乃是杨阜的死党,素来与自己不睦,他怎么会突然偏向自己?难道我一直都看错了,此人为崖岸高峻、清亮耿介之士,乃不愿以私恨而坏公事耶?
他倒并没有看错,但是他想错了。杨阜、姜叙等人之所以每与拮抗,欲使吕布疏远陈宫,还真不是有啥私恨,而九成九出乎公心,认定陈公台有不臣之意,吕布若听,将使凉州簸荡,国家动乱也。所以姜叙突然站出来说,这可能真不关陈宫的事儿,其实还有后话——
“公台之疾是侍中,人所共知也,必其僚属、门客设谋逢迎,可拘来审讯,便知是非。”这刺客要不是陈宫派的,那就一定是他部下所派,只要全都逮起来严刑审问,必定能够察知真相。
此言一出,吕布、是勋,尽皆颔首——虽然两人内心所想大相径庭——陈宫却忍不住浑身一哆嗦,恨声道:“伯奕欲兴大狱耶?!”你可真狠啊,你不但要陷害我,还想陷害我的部属、门客。你这是想把我们关东党一网打尽吗?!
姜叙面沉似水。严肃地朝陈宫微微一揖:“非叙所欲。不得不为耳。刺杀天使,重罪当诛,岂可轻妄而行?必当究其根由,方可免我凉州之罪。公台自涤可也,然恐污主公也。”朝廷天使在凉州遇刺,我们州府上下全都有过失,倘若不能揪出真凶来,最终这黑锅得吕布给背着——你就那么着急脱身。想把责任全都推去吕布身上吗?
这话可真有够狠,你说陈宫该怎么回答?继续说确实不关我事,而且你也别深究了,就让吕布向朝廷请罪?吕布非当场活劈了他不可啊!虽说他死志已萌,倒不怕横尸当场,问题本为明志而死,这话倘若出口,就真变成背主奸佞啦,死亦背负污名,那比活着还受罪啊!
罢了。罢了,陈宫此刻万念俱灰。不禁狠狠地瞪了姜叙一眼,随即转向吕布,哀声道:“宫自兖州以随将军,护天子、守河东,复驰骋凉州,思佐将军成霸业,进安天下耳,岂有私欲?今为人构陷,百口莫辩,有死而已。请将军赐宫剑,宫即自刭谢罪,乃可至宫而止,勿攀他人也。”
其言沉痛,其情可悯,就连吕布听了也不禁动容。旁边是勋一瞧,怎么的,你开始打悲情牌了?本来这牌是捏在我手里的呀,什么时候让你给抽去啦?当即便以袖掩面,用比陈宫更哀伤的语气说道:“勋安忍公台无罪而就戮?若实非公台所为,则天下人将以吕将军为瞽,而勋为以私害贤者也,勋何能当?”
“以私害贤”云云,只是随口一说,关键在于“天下人将以吕将军为瞽”——并没有审清如此大案,就让陈宫自尽谢罪了,那吕布你不是瞎子还是什么?
吕布闻言,浓眉一挑,当即下令:“若诚公台所为,布绝不轻赦,安求速死乎?若非公台所为,布亦不害贤,而使真相不白也。侯成!”
侯成赶紧拱手:“请主公令。”
“今将公台付卿,毋使内外勾通,亦不可使死,若有疏失,提头来见!”意思很明确,要把陈宫暂时软禁起来,不让他再跟外人有所接触,也不能让他死。
随即又命:“宋宪,即拘公台所属在冀城者,无分将吏、宾客,皆使诣伯奕自证!”把陈宫的部下全都给我逮起来,这个案子就交给姜叙来审理了。
众皆领令,陈宫伏在地上嚎啕痛哭,恳请吕布收回成命。然而吕奉先理都不理,把脸一扭,让侯成赶紧把陈宫给拖出去。是勋仍然用袖子遮着脸,却从缝隙里注目陈宫,心说:这回你丫可算彻底完蛋啦。
姜伯奕干得好,正好趁机把那些党同陈宫、敌视曹操的关东派一网打尽,只要没有那票苍蝇跟吕布耳朵旁边儿“嗡嗡嗡”的,吕布还会再跟曹操起冲突吗?
……嗯,也未必不会,那就要看曹操怀柔、羁縻的力度够不够大了……等到关东底定,就算吕布真跟刘备联起来手来,吾亦无惧也。
当晚吕布等人走后,是勋睡得这叫一个踏实啊,自从被拘为质以来,还没有一宵睡得如此黑甜呢。至于陈宫,自然整晚的长吁短叹,绕室彷徨;此外夜不能寐的还有姜叙、宋宪等人,他们是没空睡觉,一晚的功夫,就把陈宫在冀城的党羽三十多人全都拘押入狱,当即便开始审讯。
那位赖施自然也在其中,姜叙不愧是断案老手,随口问过几句,便觉得此人身上大有文章可作,于是便上大刑。谁都知道赖施是陈宫亲信中的亲信,并且他职位甚低,不过百石小吏而已,就算当场打死,伪造证言,相信吕布也不会有啥不满之处。
第二天一早,是勋尚未起身,就被杨岳给唤醒了。杨岳表面上是来探望是侍中,昨日受惊,未知心情可平复否?其实是帮忙姜叙来传递消息的。当下摒退仆役,相对密谈,杨岳就说了,姜伯奕连夜审讯陈宫的部下,从赖施身上获取了重要情报。
想那赖施,弓马不良,从未上阵,不过一名普通文吏而已,性险却怯,被姜叙简单地抽了几鞭子,又用烙铁烫上两烫,什么有的没的全都招了——自然包括了向陈宫献计,派遣刺客谋杀是勋之事。是勋听闻此讯,不禁手足皆软,这份儿后怕啊——幸亏我们提前定计,抢先发动,否则就真要有刺客上门来啦!
真是人无害虎意……好吧,人也有害虎意,虎亦有伤人心啊,原本内心那一丁点儿阴谋害人的愧疚,瞬间便烟消云散。当即咬牙切齿地对杨岳说:“庆父不死,鲁难未已;陈宫不除,国家不安!”心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我亦不得安枕矣!
杨岳是满面笑容,这个得意啊:“虽其未遣,即言遣之,便可使赖施攀咬陈宫——三木之下,无不可招也。”
是勋连连拍手:“好,好,好!”可是随即眉头一皱,垂首沉吟不语。杨岳挺奇怪,说侍中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没有我可就去通知姜伯奕,让他录供、定案啦。
是勋微微摇头:“且慢,容吾思之。”好半晌才抬起头来,注目杨岳:“德山,卿以为吕将军实欲杀陈公台耶?”杨岳说咱管吕布是不是真想杀陈宫呢,只要给他定了罪,就算想不杀亦不可得矣。是勋撇一撇嘴:“吾昨见吕将军斥侯成牵陈宫去时,掉头不顾,面有不忍之色……”
那会儿是勋坐在榻上,吕布站在榻前,喝令侯成把陈宫给拖出去,陈宫伏在地上苦苦哀求,吕布特意把脸别过去,不肯瞧他。就这么一别脸,正好对着是勋,是勋可是注意到了,吕布脸上肌肉抽搐,半是恼恨,半是痛心,由此可见,这家伙还是心软,未见得真想因此事而处决了陈宫。
“吕将军既不忍也,必使赖施与陈宫对峙,恐其堂上翻案,或陷姜伯奕于险地也。”
杨岳一摊手:“如此,难道宽放陈宫耶?”
是勋说咱们当然不能轻易放过陈宫,但是没必要一定就此弄死他——“某有一计,卿可付耳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杨岳领计而去,当即通知了姜叙。姜叙慨叹道:“是侍中果多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