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第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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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两人挺臭味相投,平常走得也比较近,然而是勋真不觉得自己能从戏贤身上学到什么本事。
他在曹操幕下最敬服,暗中当作自己老师的,只能是荀彧荀文若。荀彧论起政务来,当世几乎无出其右,他这项属性要是s,别人最高也就a,不先练上个三五十年,就别想超越他——可是荀彧这时候也就才三十岁,除了天赋异秉外,真找不出什么理由来说明他为啥就能这么强。而除了政务之外,这位未来的荀令君在军务和谋略上也颇有独道之处,尤其大局观很强,整个曹营,估计除掉开了金手指的是勋,排第二的就是荀彧了。
况且,是勋不能一直大开金手指,因为随着他的介入越来越深,历史的轨迹肯定会有所改变,万一自己按照原本的历史来分析得失,说错了话,难免会给曹操留下夸夸其谈的不好印象。“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所以进了曹营以后,他对于军政大事是尽量多听少说。
那么既然如此,他这回被曹操兄弟给拉了伕,第一个想到要去请教的就是荀彧了。可是荀彧虽然跟他关系也挺不错,这时候却忙得脚跟踢后背,根本就腾不出空来授徒。因此荀彧就说,我给你介绍一个人,最熟悉地方政务,恰巧这几天到鄄城来述职,他一定能够把你给教会喽。是勋问是谁,荀彧曲起两枚手指,说出一个人名来——
“寿张令程立程仲德。”
要说程立这名字,知道的人还真不多,就好比提起氏仪来,恐怕压根儿就没人知道。但是氏仪改名是仪,史书上就有他的名字了,而程立后来改了名,那更是大名鼎鼎,后世的拥趸无数。
改名的起源是程立小时候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爬到泰山顶上去观日出,然后双手一抬,一轮红日就从自己两手之间喷薄而出。后来他把这个梦随口告诉了荀彧,等到再后来立了大功,荀彧又把这个梦转述给了曹操,曹操高兴极啦,心说这是佳兆啊——程立现而今是我的属下,他捧日而升,那不就预示着在他的辅佐下,我可以如同朝阳一般冉冉而起吗?于是就给程立在名字上添了个“日”,改名为程昱。
一般说起曹操麾下第一梯队的谋臣来,大家都会想到五个人,那就是:荀彧荀文若、荀攸荀公达、贾诩贾文和、郭嘉郭奉孝,最后一位便是程昱程仲德。只是这个时候,程昱还叫着程立的本名,而且智谋不显,职务也仅仅是寿张县令而已。
当下是勋一听荀彧说出程立的名字来,不禁大喜过望,说赶紧的您给写封介绍信,我这就去拜访程立。
程立暂居在鄄城的传舍内,是勋拿着荀彧的介绍信上门求见,程立迎出门外。是勋抬头一瞧,嘿,史书上的描写不错,这人真是一大高个儿,估摸着超过一米九了,自己这一世还真没见过这么高身量的古人。
程立不仅仅个子高,骨架子也大,手长脚长脸长外加胡子长,瞧上去威风凛凛啊,就不似个文士,倒象个久征沙场的武将。这时候是勋还不到一米七(根据年龄来推算,估计还能再长个五六公分就到头了),就得仰着脖子才能跟对方交谈。
当下两人见了礼,程立把他让入屋内。是勋开门见山,说如今济阴太守曹德想要任命自己为督邮曹掾,帮忙行县,可是自己从来就没有民政的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诚心前来请教。程立面沉似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开口就问:“武帝初设刺史之职,规定了‘六条问事’,是君可知之乎?”
是勋摇摇头:“愿闻其详。”于是程立就掰着手指头开始背诵:“一条,强宗豪右,田宅逾制,以强凌弱,以众暴寡。二条,二千石不奉诏书,遵承典制,倍公向私,旁诏守利,侵渔百姓,聚敛为奸。三条,二千石不恤疑案,风厉杀人,怒则任刑,喜则淫赏,烦扰刻薄,剥截黎元,为百姓所疾,山崩石裂,妖祥讹言。四条,二千石选署不平,苟阿所爱,蔽贤宠顽。五条,二千石子弟恃怙荣势,请托所监。六条,二千石违公下比,阿附豪强,通行货赂,割损正今。”
“夸嚓”,是勋就觉得被一万条数学定理当顶砸下,砸得他眼冒金星,晕头转向,赶紧拱手,说程令劳驾你说得慢一点儿,这么一大段我压根儿就理解不了啊。
程立轻轻地撇了撇嘴,面露不屑之色,估计要不是是勋是拿着荀文若介绍信来的,他当场就能把人给轰出去。于是耐下性子,简单扼要地解释说:“朝廷以刺史督察二千石,二千石以督邮督察属县,其理则一。‘六条问事’,扼要言之,查长吏渎职、违法、损公、害民,并豪强逾制侵田等事也。”
是勋心说你这又走另一个极端,说得太简单了,督邮行县的目标就是冲着县内长吏和豪强去的,查的就是各种违法乱纪行为,这还用你说吗?我猜都能猜得出来啊。程立跟那儿压着火呢,结果是勋心里的火也隐隐地给拱起来了,但他终究是来跟人求教的,老师随时都能撩挑子,学生可不敢逃课,要不然考试不好过关哪。当下只好连连作揖,请求程立再说得具体一些。
程立歪过头去想了一想,突然伸出两枚手指来,问是勋:“行县有两法,未知是君愿意选择哪一种?”是勋问他哪两法。程立说:“第一法,乘车马,张伞盖,属吏簇拥,兵丁卫护,遇亭则止,逢传必居,以待县之长吏各赍财货前来拜谒,所献多的便给上评,所献少的便给下评,如此而已。”
是勋心说那不就是要我随便糊弄,外加索贿受贿吗?这倒是不难,可我要真想这么干,还用得着来请教你?赶紧追问:“未知第二法又如何?”
程立说:“第二法,轻车简从,微服而行,不宿传舍,其难知如阴,私访于乡民野老,以观一县之政;至于县内,不告而入,其迅疾如雷霆,封查府库、账册,以督一县之藏。”
是勋听了连连点头,可是随即就摇头,说:“如此看来,是某只好用第一法行县了。”
他这么一回答,倒听得程立一愣。其实程立是存了三分耍他的心思,所以说行县两法,一是糊弄和受贿,二是真办实事儿,他估摸着,是勋就该立刻拍胸脯保证用第二法。然后呢,要是真的想好好办差,那就循着第二法再深入请教,要是打算糊弄,那就敷衍两句,然后告辞。终究两人只是初次见面,还没有深交,你就算存着糊弄的心思,也没有当面说出来的道理啊。就好比程立直截了当地问:“你想当好官还是赃官。”就算再大的赃官,也不可能马上点头说“赃官赃官,我就是一赃官”啊。
所以程立迷糊了,不自觉的就追问一句:“是君欲行第一法?何也?”你昏了头吧?你就不怕我转脸就禀报了荀彧,荀彧再禀报曹操?曹操生平最痛恨贪官污吏,就算你对他家有恩,他顶多把你给好吃好喝地供养起来,也不可能由着你在他辖区内胡作非为啊。
听到程立的询问,是勋故意面露苦笑,说:“没有办法,如何私访,如何查账,是某毫无经验,既然程令不肯相教,那也只好屈从下策了。是某这便回复曹济阴,把这个督邮让给程令来当吧。”
他当场将了程立一军——我如此诚心诚意地来请教,你却教我糊弄事儿,你想干嘛?难不成你是觊觎这督邮的位置吗?他这话一出口,倒搞得程立挺尴尬,只好“呵呵”两声:“是君真诙谐士也。”赶紧端起杯子来喝口水,遮遮那张长脸。等把杯子放下来,程立突然就转守为攻:“听是君此言,是欲向某讨要懂得理民和查账的属吏吧?”
是勋暗中翘大拇指,果然不愧是曹营五大谋士之一,这脑筋转得就是快,这“乾坤大挪移”打得就是到位。既然小胜一场,他也就不再咄咄逼人,赶紧再作揖:“固所愿也,不敢请尔。”你看,这不是我开口问你要人啊,是你自己提出来的啊。
程立一捋长须:“寿张有一上计吏,恰巧跟从某到鄄城来,深通政理,那便暂时借与是君吧。”
第七章、雷泽诗会
是勋跑传舍去向程立请教的同时,曹操跟曹德也在一边喝酒一边商量事儿。曹操就问了,兄弟你点名跟我要是宏辅,不是光瞧着他工作清闲吧?你究竟有何用意?
曹德微微而笑,反问曹操:“兄长以为是宏辅何如人也?他还有何不足之处?”
曹操就把跟荀彧、夏侯惇说过的话简单复述给弟弟,完了说:“宏辅年方弱冠,缺乏实务经验,是其不足之处——难道正因如此,故而你要让他行县,去历练一番么?”
曹德摇头:“我料宏辅此去,必有惊喜。宏辅当世杰士,所欠缺的绝非实务经验,而是自信。”
曹操就不明白了,说是勋当初在我大帐之内侃侃而谈,你是没有亲眼见到,要说他缺什么我都信,说他缺了自信,没自信的人能那么成功地说服了我吗?
曹德凑近一些,压低声音对曹操说:“兄长以为宏辅的见识,都是陈登、曹宏所教,但小弟若跟你说,徐、兖合纵之计,本出宏辅之谋,陈元龙、曹仲恢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你相信吗?”
曹操闻言吃了一惊,赶紧追问,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来的?曹德就说了,这本来就是是勋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他知道徐州不可安守,所以说服陈登和曹宏,要把徐州献给兄长你或者是平原的刘玄德,根据我的观察和分析,他说的不是假话。此人非止徐、兖二州,简直对天下大势都洞若观火。可是兄长你为什么会误会他,以为他只是陈登等人的传声筒呢?就是因为他对自己不自信,当初身负重任,不得不大胆放言,可等到入你幕中,就局促得不敢多说话了,生怕说错了被你看轻。
“兄长不要倒果为因,且细思其本。徐、兖合纵,甚至将徐州献于兄长,这般大计,陈元龙岂会托付给一个徒逞口舌之利的人?我家与宗家向来不睦,曹豹之婿的身份,对于游说兄长又有什么益处呢?再说屯田之策,倘若不是是宏辅的谋划,而出于陈元龙授意,徐州自有流民,自有资储,为何徐州不先行之?”
曹操沉吟了好半晌,才开口道:“如此说来,兄弟你是想让是宏辅做一些实际的事情,而非仅仅整理文书,好增强他的自信吧?好吧,那我便拭目以待,看看他会给咱们带来何等的惊喜。”
是勋是在三日后离开鄄城,带着济阴太守曹德的公文,开始他行县之旅的。济阴郡总共十一个县,最北面的鄄城和廪丘归属刺史曹操直辖,定陶是郡治所在,都可以不理,剩下八县:离狐、成阳、句阳、乘氏、冤句、成武、单父、己氏。是勋打算先直线南下,奔成阳县去。
他按照程立“行县第二法”所说,轻车简从,微服而行。跟在身边的,除程立推荐的寿张上计吏卢洪外,只带了两名家奴和一个书僮。这书僮年方十五,但是身量很小,就跟十二岁似的,眉目清秀,豪气盖天,腰佩长刀,跨下骏马,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简直就是一哪吒三太子!
没错,这位书僮其实姓管,单名一个巳字……
是勋要下去行县,管巳寻死觅活地偏要跟着,说夫君你手无缚鸡之力,路上要碰上强盗可怎么办?不行,我得保护你,免当望门寡。是勋说我可以找你爹或者白老五当保镖啊,此话不说还则罢了,话才出口,管巳就冲出门去找老爹管亥好一顿央告,然后把白老五又踢了个满头包。管亥十年前就死了老婆,跟闺女两个相依为命兼相依为盗,所以宠她宠得不得了,跟是勋说:“我忙着开耕播种,这时候离不开啊——再说了,我要是远离了鄄城,跟你走了,曹操能放心吗?”
是勋没有办法,只好让管巳扮成个小书僮,跟自己上路。可是离了自家庄院还不到两里地,他就匆匆停下了坐骑,一指管巳:“你,下马。”
管巳疑惑地瞥他一眼:“干嘛?”是勋说:“你瞧有这样的书僮吗?骑着高头大马,竟然比主人还威风。你下来,换卢先生的骡子骑,让卢先生骑马。”管巳撒泼不干,是勋拼命努起胸中豪气,朝她一瞪眼:“我这回是微服私访,就你这模样,是个人就能瞧出不对来。你要不肯换骑,那我就回去换了公服,乘坐马车,各县去索贿受贿,鱼肉百姓得了,然后你一刀杀了我吧——反正你们父女俩宰的贪官污吏也多了去了,不差多我一个!”
说着话,他就一梗脖子:“来啊,看在你我未婚夫妻的份儿上,给我来个痛快的。”
管巳一噘小嘴,“当啷”一声刀就出鞘了:“砍就砍,谁怕谁啊?你先伸胳膊出来,我先砍你那一条胳膊!”可是她嘴上说得凶,终究真下不去这手,好说歹说,只好把小嘴噘得跟能吊个酒瓶儿似的,嘟嘟囔囔的换了骡子骑。
是勋抹了一把脑门儿冷汗,咬着牙关趁胜追击,说你那刀太显眼了,别挂腰上,藏在骡鞍旁边比较合适,还有啊,我不点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