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第49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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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焙烙”,全称为“焙烙玉”或者“焙烙火矢”,在原时空乃是一千余年后日本人惯用的海战利器,即在陶罐中填以火药,点燃后以绳索投掷入敌船,引发爆炸和燃烧。不过是勋交给卫循他们的这种武器,内填的只是素油而已,另有药捻从罐口伸出,可以引燃——所以这东西是可以引发大火的,却绝对不可能爆炸。是勋一时懒惰,就把后世的日本名字给套用了过来,告诉卫循:“此物名为焙烙也。”
卫循麾下水手多为勇健,不少人都有在陆地上或海面上作战的经验,所以反应速度很快。当即便有数人点燃了焙烙,舞动索投器,狠狠地抛掷出去。陶罐落入敌船而碎,油脂流淌出来,瞬间并燃起了大火。
其实严格来说。海船上燃起这般火焰也并非灭顶之灾。有经验的水手可以很快便以细沙铺之。或以厚布覆之,将其熄灭。问题敌船上本来水手数量就不多,又刚遭逢剧烈碰撞,几乎人人都在抱头乱滚,根本就没能及时扑灭火焰。于是下有才被撞破的缺口,海水灌入,上有熊熊烈火蔓延,那些水手好不容易爬起身来。第一件事不是去堵口或者灭火,而是纵身朝海中跃下——他们也大多经验丰富,知道这船保不住了,此时不逃,若等船只倾覆时再跳海,定然被漩涡所吞没啊!
剩下几名协守的步兵,不敢跳海,也不知道该怎么救火,干脆抱着脑袋弃械呼救。
而卫循的大船也顺利地朝正东方向转过舵来,擦着敌船团的侧翼直驶而过。便要逃遁。辽东的船只见到友船才一照面,即被敌船撞伤并点燃。也皆大惊,不敢去阻拦卫循。反正帆也扬起来了,干脆,咱们朝那些缩在后面不敢动的敌船撞过去吧,对方若是躲呢,正好追杀,对方若敢迎战……咱们便于途中转向,逃他娘的!
可是眼瞧着将将靠近,对方剩下那五条船,有三条转过舵去欲逃,却有两条扬帆直迎上来——这、这,咱们是追杀好呢还是逃跑好呢?
要说海上贸易,风浪难测,很可能一趟就赚个钵满盆满,也可能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故此海商比起陆商来,赌性更大。他们本来不敢上前的,要先缩在后面观望风色,却见卫循一个照面,便重创一艘敌船,就中便有两位胆气陡壮。况且这两位还想啊,卫循破了敌船,回去或可将功赎罪,到时候若把罪责都推到我们头上来,那可如何是好?
此刻这些幽州船顶着风,眼见敌船冲来,若再转头逃逸,就怕缓不济急,因此那二位把心一横——我等也冲上去搏一搏吧!
不过他们没敢与敌船对面相撞——敌人是顺风,我们是逆风,就算船头包了铁皮,也不能保证肯定撞得过呀——只是远远地便开始施放火箭,然后调整航向,妄图从敌船缝隙中穿插过去。当场便又有一艘辽东船燃起了火苗,随即敌我擦身而过,有那悍勇的辽东兵便命水手以挠钩扳住敌船,搭上木板,便欲跳帮来战。
幽州船不敢跟他们跳帮——虽说己方船上人数众多,但架不住对方船多啊,这要被绊住个一时半刻,再有别船从侧面撞将上来,那可如何是好?于是一面以利刃断敌之挠钩,一面朝敌船上倾泻箭矢,阻敌跳帮。
就中有一名船主心思活络,及时想起:“使君予吾等的拍杆呢?速速转动!”
于是便有水手去转动拍杆,朝向敌船,突然断索放下。这拍杆长过两丈,一头拴着皮兜,盛以大石,在动能作用下狠狠拍击,当即便将一条敌船的船头打得粉碎,导致海水涌入,船只倾斜,再也无法并行跳帮作战了。
这船主一见刺史所授秘技有效,不禁大喜,便命水手速将拍杆重新拽起,再转向另一侧的敌船。另一条幽州船远远望见,也匆忙照猫画虎。于是箭矢乱射、焙烙飞舞之中,再加拍杆击船,转瞬之间,便有三条辽东船完全丧失了战斗力,余众各自心惊,发一声喊,四散而逃。
海面之战,岸上之人短时间内并瞧不出胜负高下来,那边刘煦被残部裹胁,欲待逃往海上,结果远远一瞧,自家多条海船上烟火腾起。刘煦心说完蛋,定有敌船来袭,恐怕短时间内难以接我等下海了。于是被迫拨转马头,呼喝着收拢部众。
只听他高呼道:“且待我舟击退来敌,自可接我等入海,若能守住岸边,乃有生路,不然,前有汪洋,后有追敌,我等必亡!欲活者,乃与我返身拒敌!”
你还别说,兵法有云“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人真要是被逼到了绝路上,求生的欲望能够引发出强大的力量来。典韦若在阵后竖起一旗,呼喝“降者免死”,估计辽东兵七成都会当场弃械跪倒,问题典韦没想到要收俘虏啊,故此那些辽东败卒听了主将之令,很快便又重聚起来,再列阵势。
典韦坐在大盾之上,远远一望,心说不妙——海岸边地势较为宽阔,而我部之势已衰,不但无法继续扩大战果,还可能被敌人一个反冲锋,蒙受重大损失啊。书中曾有何语?强弩之末势不能穿何物来着?正此时我军之写照也!
第十九章、若奸若忠
刘煦在切断了幽州军的运补路线以后,便忙不迭地派船返回辽东报功。公孙康、阳仪等尽皆大喜,便召群僚前来商议。那位韩耀韩之昱建言有功,被阳仪授予参军之职,亦得以列席。
众人分析是勋可能的应对策略,不外乎三条而已:一是全面撤兵,打通后路,则辽东之危暂时可解——不过阳仪并不希望见到这种局面产生,因为此前坚壁清野,虽然成功迟滞了敌军的前进速度,但也极大破坏了辽东的生产力,倘若不能重创是勋,放他全身而退,异日再来攻伐,恐怕辽东无力承当。
第二条策略,便是暂且退至辽隧固守,同时派遣兵马西去,或者召幽州留守兵马东进,希望尽快打通后路。公孙模建议,可以集中兵马,徐徐而前,以监视之,料想是勋粮秣不继,不敢贸然来攻。倘若幽州方面可以及时打通后路,我军重新退回襄平、首山固守不迟,倘若迁延时日,待其粮尽后退之机,便可全面出击,予以重创。
第三种可能性,是逄纪提出来的,他预料是勋将会留将守备辽隧,而自将主力北上,蹂躏玄菟。玄菟郡虽然未能坚壁清野,但本身存粮就不多,不怕是勋搜集完粮草以后,从北路直下辽东,估计也就多拖延几日,以待粮道通畅而已。公孙模再次建言出击,试攻辽隧,即便不能得手,也可切断辽隧与是勋主力之间的联系。到那时候,是勋坐拥数万兵马,所能周旋的只有玄菟一郡。粮食迟早会吃完的——“即可为吾所擒也。”
公孙模从初始就反对退守襄平。而想按照原定计划将战线推至大、小辽水一线。所以得着机会,就嚷嚷着要出战。
然而韩耀却仍然坚持固守襄平、首山一线。他反驳公孙模说:“敌众我寡,无险可恃,进则必败,不如退守,待其粮尽可自退也。为将者不可贪得,贪必覆军。”
逄纪瞟了一眼韩耀,心说这家伙究竟是啥来历。是啥想法啊,我还真是看他不透哪。
他一开始怀疑韩耀是是勋放回来的间谍,所以才先鼓吹幽州军势大,难以应敌,以沮辽东士气,然后又献坚壁清野之策,设故步自封之计。在逄纪看来,辽东的农业本来就不够发达,又正当春季,各县存粮数额有限。是勋数万大军即便因粮于敌,甚而搜集散民之谷。也不过锦上添花罢了,不可能依靠来彻底解决资供问题。所以坚壁清野,表面上可以迟滞幽州军的进攻,其实对于辽东来说,无异于饮鸩止渴。
倒是公孙模提出以海船载兵,去偷袭是勋的后路,逄纪认为颇有几分胜算。可是他虽然盼着公孙家覆亡,却不便表现得太过明显,故此未加阻挠。
韩耀也没有阻拦公孙模之计,在逄元图想来,用意大概与自己相同吧——一是避免阳仪生疑,二是料想是勋早有防备。可是第一个没想到,是宏辅还真的中了计,第二个没想到,韩耀竟然反对出战。
幽州军千里而来,后路悬远,本就利于速战——是勋在抵达大辽水西岸之前,行军速度亦不为不快,逄纪是能够体味到的——而且即便没有十万大军,但谋划已久,料来所部相对精锐,正欲与辽东兵平原对决。韩耀起初的献策,还可以说为了弱化公孙家,如今形势改变,是勋期盼决战之心更为迫切,按道理说,就该怂恿辽东军撤守而进攻啊,怎么仍执著于固守襄平呢?
这人究竟是不是是勋派来的奸细啊?我怎么彻底瞧不清楚他的思路呢?
其实韩之昱根本没想那么多,他只是琢磨着,当日昌黎之败,幽州军的攻城器械非常了得,可见是君侯擅长攻城,那我就让辽东兵退回襄平,置之死地。至于决战不决战的……他脑袋里还真没有那根弦儿。
公孙模和韩耀互相诘难,公孙模是脑中有而口中无,不善言辞,韩耀是口中有而脑中无,根本缺乏清晰的思路,故此一时间竟然相持不下。公孙康和阳仪无奈之下,只得把目光投向了逄纪。
逄元图心说大好机会,我不能再闭口不言了,于是站起身来,朝二人微微一揖,回复道:“是勋此来,占据天时,而我得地利、人和,辽水以东,皆我故土,与之周旋不难,公孙将军所言是也。”他说只要进兵谨慎,见势不对即退回襄平,应该不会遭受什么挫折,但不管是勋退守辽隧还是北上玄菟,一旦粮尽而退,我方缺乏足够的准备,不能衔尾而追,却可能使他轻松逃回幽州去。
“一日纵敌,数世之患。是勋根植幽州,时日愈长,则于辽东威胁愈大。况今主公抱恙,辽东人心难聚,若使纵敌,后日将更难抵御之。”要是公孙度还好好的,那没关系,是勋能在幽州生聚,咱就不能在辽东积累吗?但是公孙度病重,很可能即将迎来世代交替的混乱局面,倘若到那时候是勋再次挥军杀来,那又如何是好?
其实逄纪心里在说:升济老贼,你究竟啥时候挂啊?我还以为你熬不到是勋率部杀进辽东呢,没想到仗都打到这份儿上了,你吊着一口气就是不死……
最终公孙康采纳了出击的建议,即任公孙模为主将,率军二万西巡。逄纪自请为公孙模的参军,阳仪点头道:“若得元图相辅,是勋无奈我何也。”
逄纪微微而笑,心说我窝在襄平城内,便有千条妙计也无从施展,而只要一出了城,嘿嘿嘿嘿~~
那边韩耀返回宅邸,绕室彷徨,就想着赶紧把辽东军出击的消息传递给是勋,只可惜身边并无可用之人,唏嘘无耐,暂且不提。再说辽东军离开襄平和首山,缓缓西行,公孙模派出无数哨骑四下侦探,终于打听到是勋使郭淮守城,自己领兵奔玄菟去了。他找来逄纪商议,说我们是驻兵辽水岸边,切断是勋主力与辽隧之间的联系呢,还是尝试着去攻打一下辽隧城?
逄纪答道:“辽水两岸皆平川也,断其联络,何其难哉?不如往攻辽隧,若破辽隧,则是勋如罾中鱼、陷中兽也。”然后才出帐外,他便召来一名亲信,假扮哨骑,携带一封密信去寻是勋。
逄纪跟韩耀不同,客居辽东已有年许,加上早有反正之意,故而百计设谋笼络了不少的心腹,不愁无人可用。
于是大军涉渡小辽水,直逼辽隧。郭淮守备辽隧城,麾下兵将不过三千余,但他早就预料到辽东军有可能前来攻城,因此连日督促军民,掘土挖壕、抬石砌城,做好了死守的准备。等到辽东军开至辽隧城下,就连逄纪都不禁吓了一跳:“此城守将,心中大有丘壑。”这才多久啊,就把个辽隧修筑得如同金池汤城一般,比当日辽东方面想要据辽隧而守的时候,更坚固了十倍百倍!
公孙模骑马绕城而巡,也不禁有些肝儿颤,回来就问逄纪:“此城甚固,恐难克也。若顿兵坚城之下,而是勋自玄菟归来袭我之后,奈何?不如且退。”
逄纪心说我好不容易把你给诓来了,岂能容你说走就走?于是闭目沉思少顷,假装心算,然后回答道:“既已来此,若不攻即走,必伤士气,且为敌所笑也。何妨试攻之?前哨探所报,是勋在辽阳以北,将至候城,其途近三百里。若彼自大辽水放舟而下,则之辽隧之后,无以袭我;小辽水恐难容大军。若彼自陆上来,辽隧前往报警,再即掉头急行,亦须三四日。吾等不妨试攻辽隧两日,若不能克即退,未为迟也。”
方方面面全都计算到了,公孙模一听,确实是这个道理,于是下定决心,下令连夜打造攻城器具,明日一早便要猛攻辽隧城。
当然啦,布置攻城之事,并非一朝一夕之功,真要象是勋打昌黎似的,礟车、冲车、撞车、云梯一起上,以辽东军的攻城能力,没有三五天且准备不完全哪。公孙模不过要士卒伐来几株巨木,削尖其端,以车载之,作撞城之用,同时临时结扎些长梯出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