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第459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类酷吏的盲点。
况且关靖、是勋乃有心算无心,赵达是没事儿要招事儿,所以撞在一起,就被是勋动用三寸不烂之舌,转瞬间便给驳了个体无完肤。
倘若仅此也就罢了,赵达丢了脸,吴质被释放,曹操父子也没话说——但这样真能彻底扭转官场对于是勋在胡人问题上的疑忌吗?大家伙儿只会以为是勋纯是靠咬文嚼字,钻法律空子才打胜仗的吧。
所以是勋还不肯完,他还有大段儿的演讲要宣之于众呢。
首先,是勋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故作忍辱负重状,沉声道——当然是面对堂下众人,而战败的赵达、杨沛,已经不值得他再大段陈词了,随口多刺一两句便够——
“蔡伯喈曾云:‘自匈奴遁逃,鲜卑强盛,据其故地,称兵十万,才力劲健,意智益生……兵利马疾,过于匈奴。’实为中国之大患也。某前戍守朔州,所至城邑残破、田地荒芜、兵戈不全,而须直面匈奴、鲜卑,及河西之羌胡。若彼等合兵来攻,非止朔州必失,即黄河恐不能守!于是图谋分化之。瓦解之。收其降附。而攻其不庭。为此而先败拓拔,然后收其人为假子——都内多有疑我者,然某一心为国,何惜自身之令名?!”
说到这里,开抄林则徐的名联,顺嘴就给改成一首五言诗了:“苟利国家者,死生何所期?岂因祸与福,而敢趋避之?”
完了又说:“朝中诸公。或不明边塞之情,士林庸儒,或妄托春秋之义,而疑我,忌我,致我辞朔州事,若非曹去疾继之,或将功败垂成,思之岂不使人锥心泣血?”转身一指赵达:“更有这般酷吏,为谋功名而罔顾国事。竟将已臣之拓拔目之为敌国。设今日冤处吴长,此事传至朔州。鲜卑六部摇心而遁,甚或侵扰州郡,屠戮百姓,则为谁之过欤?!”
赵达憋得满面通红,正待开口反驳,可是勋哪儿能容他再蛊惑人心——这人心么,还得自己来蛊惑才成!这一大套早就打好腹稿了,当下也不停顿,继续说道:“吾当上奏丞相,使治彼等害国之罪!”然后同时转换表情和话题:“彼等以律为说,而汉律六十篇,大抵成于高皇帝、孝武皇帝时,此后三百年,未有更定者,实不适于今日也。彼等为国执法,当因时因事而析律,而乃胶柱鼓瑟,以孝武时与匈奴为敌之策,用于今日——先不论鲜卑,匈奴入塞久矣,其为汉臣亦久矣,单于金印,皆汉所授,安得将呼韩邪而与郅支并论?!”
汉初,在秦法的基础上制定了“九章律”和“傍章十八篇”,到汉武帝时代,又增添了“越宫律”二十七篇和“朝律”六篇,大致达到六十章的规模。可是打那以后,历代都只偶尔修补,再没有大规模更改过律条,尤其东汉建立以后,明明实际情况已经与西汉时候大相径庭了,偏偏朝廷只知道沿用旧律,再没有重新更定过。到了汉末,有识之士都已经瞧出了其中的弊病,应邵制《汉官仪》,就是尝试重新整理和删定典章制度、法律规条。后来曹魏建立,在汉律的基础上加以大刀阔斧地修改,删去很多不符合实际的规条,修成了魏律。
所以是勋说了,情况不同,法律也应该有所变更,而在法律还没有变更的现状下,身为执法人员,就应当根据实际情况来释法、用法,而不能把匈奴还是敌国时代的法律,应用到匈奴已经降汉两百多年以后的今天——更别说鲜卑还不是匈奴呢!
“吾亦当上奏丞相,使更定法律,以应今日。”
是勋今天趁着这个机会,要开讲三个题目,第一就是为自己辩解,收胡人当养子纯粹是为了国事,即便有损自己的声名,那也顾不得了。第二个题目是顺便提一提法律问题——老曹你不修法,光靠着特务用一些陈规陋条来方便随心所欲地入人之罪,那可不成啊,此非长久之计也。
第三个题目绕回来,他要继续给自己身上涂抹油彩——“昔之匈奴,唯恃骑射之力,铁兵寡也,乃因是而禁之。然今之鲜卑、乌丸等却又不同,禁有何用?蔡伯喈即有云:‘关塞不严,禁网多漏,精金良铁,皆为贼有;汉人逋逃,为之谋主,兵利马疾,过于匈奴。’况袁本初据冀州时,即输铁兵入于乌丸,公孙升济(公孙度)亦然,前乌丸即以此铁兵而犯右北平。今于臣汉之拓拔,禁其铁兵,而于犯汉之乌丸,及鲜卑别部,则无可禁之,时日既久,强者并弱,则臣汉者终灭,而犯汉者更雄,此岂中国之福祉耶?!”
袁绍、公孙度那些军阀,为了安抚和拉拢外族,甚至煽动外族攻击敌对自己的势力,不知道输出了多少铁兵器呢,你禁得了吗?你禁不了他们,就光禁臣服于汉朝的外族势力,将会产生多么严重的后果?你们想过没有?
“前檀石槐联合各部,以犯强汉,诸大人共盟,不与汉市,何也?市与鲜卑无害,于汉亦有利也。设不市则胡弱,檀石槐安敢如此?”
是勋这是欺负在场明了边塞情势之人太少,所以撒了一个弥天大谎。檀石槐建立鲜卑族的大联盟,要求各部都不得与汉人贸易,主要就是怕被汉人利用贸易之利分化瓦解了,而不是真的停止贸易。对鲜卑无损。只对汉人有害。所以后来轲比能重建联盟。再申前议,曹魏的护乌桓校尉田豫就利用引诱素利等单独与中原贸易的手段,差点儿生把联盟给拆散了。
“某上奏请与拓拔等互市,而朝议久久不决,今当再上奏丞相,若能贸易,则附汉者强,乃可敌犯汉者也。此为百世之利,即昔孝宣皇帝诱南匈奴内附之策也!”
是勋说到这里,环顾众人:“卿等可有愿附议者乎?”
话音才落,当即站出一个人来:“宏辅所言是也,某愿附议!”
是勋定睛一瞧,呦,我还以为最先被我煽乎起来的会是曹洪之类没脑子但有脾气的,或者别的某位最近关系越来越近的谯沛人士呢,却没想到,竟然是他!再一琢磨。也对,就得是他——这案子。他家可也有所牵连哪。
原来此人非他,正是丞相主簿司马朗司马伯达。
司马朗对吴质一案非常关心,这是因为他兄弟司马懿现为河东郡守,按照是勋的建议,也插手了对鲜卑贸易之事。吴质一出事儿,司马懿当场就急了,赶紧写信给身在许都的长兄司马朗,跟他说我可没给吴质送过铁器啊,我光给他送了点儿种粮、煤、绢帛的什么的,请他跟鲜卑人换牛马来着。河东缺乏耕牛,要养军更得需要战马,是勋写信来跟我一建议,可去鲜卑淘换,我觉得靠谱,就上了贼船了。大哥你可得帮我在丞相面前分说分说,这案子别把我也给扯进去——兄弟我是无辜的呀!
司马朗接着信这个起急啊,心说案子要是落在正经监查机构,那都好办,可现在落到了校事手中,那票家伙没案子还想找案子呢,倘若吴质一个熬刑不过,把你给招了出来,他们肯定跟苍蝇见了血一般,牢牢叮住啊!兄弟你危矣!刚想去跟曹操面前解释、求情,突然听说是勋插手了,赶紧跑过来围观。
眼瞧着是勋大获全胜,司马朗心里才算是大石头落地。如今听是勋问:“卿等可有愿附议者乎?”他生怕没人搭腔,使事情还有反复,所以赶紧抢先站出来表态——你说得很对,我,我附议!
司马朗这么一带头,当即又有数人站出来附议,纷纷表示也要上奏丞相,重新考虑对外族的贸易问题。曹洪自然也跳出来了,扯着嗓子喊,说我不会写奏章啊,我那些文书也没听见宏辅你今天的高论哪,等你写得了奏章,我添上个名字行不行?
是勋施施然转回身去,不再搭理面如土色的赵达,却问杨沛:“吴长有罪否?”
杨沛微微苦笑:“如此,是无罪也,当可开释。”
是勋在刺奸衙署这儿高谈阔论,早有小吏运笔如飞,把前后经过和双方言语全都记录下来,派人快跑着去禀报曹操。曹操跟曹昂父子二人聚于一处,正在等消息呢——
一般情况下,他们光知道个大致过程和结果也就够了,然而是勋最擅舌辩,一言一语都可能有其深意,轻易还未必能听得到,所以曹操挺感兴趣,就吩咐人,你们把经过详细报来,尤其是是宏辅所言,一句都不可遗漏。
下人报过来第一部分,说到是勋一口咬定吴质无罪,曹昂就起急啊,心说姑婿你不要瞧着有我给撑腰,就干脆不讲理啊,这叫我怎么跟老爹面前交待?反倒是曹操安慰儿子:“稍安毋躁,且待后语。”大庭广众之下,是宏辅敢那么不讲理?以他惯常的行事风格来看,不致如此啊,他一定是挖了陷阱,等着埋人呢。
第二部分报过来,说到赵达背诵法律条文,曹操瞧着直皱眉头,伸手在那几行字上来回摩挲,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接着送过来是勋的反驳,然后是一段段的长篇大论,曹昂高兴了:“吾固知姑婿必有以说也!”曹操却继续紧锁双眉,沉吟不语。
等到最终结果报上来,曹昂彻底舒了一口气,转头去瞧老爹。就见曹操突然间一挑眉毛,冷笑道:“不期竟入宏辅彀中矣!”我上了是勋的圈套啦!曹操那是多敏锐的人啊,可能一时遭到蒙蔽,但等事情完了,他却是第一个想明白的——整个儿吴质案件,就是早有谋划的一个大陷阱!
第三十一章、不可遽废
吴质当庭释放,是勋将其接回自家,使与戴氏夫人相见,不胜唏嘘。完了是勋就跟吴质说,你这回帮了我大忙啦,我必有以报也——你是愿意留在朝中呢,还是入仕相府呢,要不外放做个郡丞、郡尉啥的,我都可以想办法给安排。
然而吴质却摇头,表情诚挚地说道:“质本单家,乡中为缴,若非是公引拔,安有今日?是故以此相报是公之大恩也。吾欲仍归广衍……”
吴质觉得,赤手空拳自己打出一片天下,把个原本靠近胡虏,导致田地荒芜、人口稀少的县给发展起来,是一件很有意义也很具挑战性的事情,况且是勋让他跟鲜卑互市,如今也确定了这条策略可以大张旗鼓地去搞,那前途是一片光明啊——“比及三年,必使广衍不输于畿县也!”
而且吴质说了,他刚跟是魏他们搭上线,结果县长做了还不到半年就突然离职,拓拔部会怎么看待这件事?倘若因此而心生疑忌,就此离心离德,那便有悖是勋的本意了。是勋因而就问啊,你被校事捕拿之事,鲜卑那里知道不知道?吴质说流言是肯定会有所听闻的,但他在被捕之时,曾经关照过县丞,说我此去有是司直作保,必然无事,你对外只说我是入京述职便可——
“只须质返回广衍,则流言自息,是魏等再无疑心矣。”
是勋听了这话挺感动——这小家伙是一门心思抱自己的大腿啦,他的政治嗅觉实在敏锐得令人发指啊!转念想想也是,出身单家。能在门阀世家卷土重来的魏文帝朝当到振威将军、假节钺都督河北的高官。除了吴季重还有谁人?那就是多年报曹丕大腿的回报啊。倘若不是比曹丕晚挂了几年。估计死后的尊荣还会更高。
史书上评价吴质“放诞不羁,怙威肆行”,就是勋目前还瞧不大出来,或许等吴质官儿做得高了,才会露出豺狼尾巴。然而也说不准,那是世家门阀对单家出身的吴季重的污蔑——因为大靠山魏文帝比他先挂嘛,不是还特意谥了他一个“丑侯”吗?要等司马昭掌权的正元年间,估计才瞧在他曾跟自家老爹齐名的份儿上。给改谥了“威侯”。
想到这儿,文帝四友除了陈群、司马懿、吴质,还有一个朱铄啊,估计也是政争的高手,不知道现在在哪儿了?
当晚是勋设宴为吴质压惊,关靖、诸葛亮、郭淮等门人、弟子,也都唤来相陪。酒过三巡,关靖突然开口请辞,说经过这回的事儿,估计没谁再敢来触主公你的虎威了。我正好功成身退。是勋说别介啊,政坛之上。风云激荡,就算能够吓阻某些人一时,也不可能吓阻他们一世,我还需要关先生留下来为我谋划啊。
终究有些事情,关靖瞧得很明白,但有些事情他便不明戏了。他能瞧出来曹氏政权中以谯沛、汝颍两个小集团势力最强,而是勋是比较倾向谯沛集团的,但他瞧不出来,是勋一门心思要遏制世家的发展——即便是勋透露过一二,他也料不到主人家的决心会有那么大。倘若只是想保全身家性命和名声,同时维持自己的权势不堕,以是勋的才能、智慧和背景,基本上不会再起什么大的风波;然而若想对付世家,日后可能遭遇的惊涛骇浪就可能多了去了……是勋哪儿敢让关靖这就离开啊?除非曹宏赶过来接手。
是勋苦苦相劝,诸葛亮也帮着劝,说我近日得闻关先生所言,受益良多,希望能够继续聆听您的教诲。关靖却不过情面,只好说我只是不愿在府中再吃闲饭而已,反正家就在许都,有事主公可以随时来找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