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第45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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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靖提出自己的疑虑,逄纪却不禁哂笑:“谋之深则计之迟,算之密则事必不成。但总规划,临时机变可也。”除非你能够拿出更好的办法来,否则咱们就只能这么办,具体细节,可以走一步再算一步。
关靖还是摇头:“且再筹思。”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还是再多想想吧。
话正说到这儿,突然门外传来鱼他的呼唤声。是勋正在心烦意乱,忍不住就一拍桌案:“吾正繁忙,何事烦扰?”没见我找两位高参过来,关起门来密谈嘛,有什么事儿必须这会儿过来打搅我?
鱼他压低声音回禀道:“城外别院送……来……大事,必奏主人!”
是勋也没听清楚究竟送了谁或者什么东西过来,有啥大事,正待呵斥,关靖却说:“鱼他久随主公,非不识轻重者也,可即召问。”是勋这才“哼”了一声,唤声进来吧。等鱼他一进门,他就急切地问道:“别院送何物来?”有什么事儿赶紧说,别耽搁。
鱼他躬身道:“送曾二狗来……”是勋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心说曾二狗又是虾米东西了,能吃吗?随即醒悟:“彼来何为?”仔细打问,这才知道——真的出了大事儿啦!
原来这个曾二狗,本为河东郡北屈县庶民,后因匈奴侵扰,被迫流亡临汾,在县中采煤为生。是勋担任河东郡守的时候,偶遇此人,听他说家乡壶口山下矿藏丰富,于是便加以资助,派他返回北屈去开了一家大大的(当然是按这年月的规模而论)煤业公司——也是在曾二狗的矿上,是勋发现了璞玉贾衢贾梁道。
正经说起来,这公司不是是勋控股,前期投入包括资金和人力,资金主要来自河东府库,也有少量是勋自家贴补,第一批人力则为南匈奴所遣返的汉人,挑选其中并无一技之长,甚至连地都不怎么会种的,直接发去矿上做工了。然而人工挖煤本来就很辛苦,加上这年月也毫无安全生产的概念,曾二狗更把这些官奴当工具用。结果没几个月苦力就死得差不多啦。好在那时候是勋已然基本镇定了南匈奴。掳得大量匈奴生口。便也尽数填进到这个炼狱中去。
煤炭本是一种划时代的能源,问题这时代挖掘技术低下,配套的加工技术亦不完全,产量低不说,产品的质量也很糟糕。若以煤炭烧火锻铁,因为其中含硫量太大,会导致成品坚脆,容易折断。所以主要用来锻炼铁制农具,产量也不可能高;若以煤炭充作燃料取暖,壶口煤矿挖出来的不是无烟煤,烟尘太大,富人不敢多用,穷人仍然用不大起。所以是勋当时开了这家公司,只为解燃眉之急,充实府库,真想靠煤矿发财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并不在意这家产业,离职的时候就直接将其交付给下任郡守了。此际经过他的治理。匈奴已定,河东粗安。生产力有所发展,煤矿上那点点收入,就没谁瞧得上眼啦,所以新任郡守也并没有花什么力气去整顿、管理。
只是瞧在是勋的面子上,给了曾二狗一个百石小吏的头衔,每年额定税赋,你只要按时按量交上来就成,郡府彻底放手。并且遵从是勋的前例,掳得胡人往往送去矿上,就连牢狱中的苦刑犯也干脆发去煤矿送死。
曾二狗就此发达起来,还利用是勋的名声,跟拓跋等部搭上了线,输出少量煤炭和劣质兵器,换来拓跋部在征服战争中所俘获的别部鲜卑,以及乌丸、匈奴等劳力。没有了官家的约束,这个黑心煤老板开始肆意胡为,渐成北屈、皮氏等县一霸,为了追求产量,他更是往死里用那些苦役——反正人若少了,还能去拓跋部索要嘛。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是勋还在的时候,矿上汉、胡杂半,又有数百郡兵镇守,没出什么大问题。等到了这个时候,汉人都死得差不多啦,偶尔剩下几个,也都是郡府里押来的亡命之徒,大量胡人受尽残酷剥削、压迫,遂暗中串联起来,密谋举事。
曾二狗这家伙虽然心狠手辣,脑筋却并不十分好使,眼瞧着郡府逐渐将镇守兵卒调走,他就从周边各县招募了一批流氓无赖,组建私人护矿队。问题这些流氓无赖虽然嚣张跋扈,却只惯于欺压良善而已,无论勇气还是勇力,都跟在草原上畜牧、狩猎甚至抢掠为生的胡人完全没法比。
于是最终胡人们在一个汉人苦役的领导下,一朝举事,护矿队顷刻四散。曾二狗算是命大,当时不在壶口山矿场,而正应邀前往附近一家大户去吃喜酒,仓促闻讯,也不敢回去接老婆孩子了,便即狼狈而逃——其家人皆为叛胡所虐杀。
他一开始逃到皮氏,遣人去探听矿上消息,还打算奏报河东郡守杜畿,派兵剿杀,结果听说什么,那些胡贼挟裹了全矿上的工人北上,所过村落,尽数屠尽,估计是想杀出一条血路来返回草原上去。这就已经不是普通地方上的劳资纠纷啦,而变成了叛乱,曾二狗知道就连郡守也无法庇护自己,只得匆匆潜逃来安邑,求是勋给他做主。
是勋闻报大惊,当场就把桌案上的水杯给掫地上了:“此贼还敢来见吾?!”你什么意思啊?想把事儿往我身上扯,让我给你遮风避雨?离开河东的时候我怎么告诫你来着,不要把工人往死里用,谨防生乱,你是完全没往心里去啊!我不见他,给我用乱棍打将出去!
“且慢。”关靖赶紧伸手拦阻。他对是勋说,这曾二狗是你发掘出来的,也是你推荐给郡府的,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即便他不上门求告,你也终究脱不了干系啊。好在他比郡县的奏报提前到来,方便咱们查明白情况,预筹应对之策——这时候怎么能轰他走呢?赶紧叫进来把事情的始末经过都问个清楚才成啊。
是勋强按胸中怒火,冷哼道:“命其膝行而入。”
第二十一章、朔州互市
微服来访之人,本乃是勋旧识,但已数年间都不通音问了,如今骤然前来,不由得是勋不惊。冰火中文尤其此人身份特殊,乃相府刺奸令史麾下从事、寿张人卢洪卢慈范是也。
最早的时候,卢洪为本县县令程立(程昱)征为上计吏,是勋为济阴太守曹德行县,向程立请教,得以暂借卢洪为佐,事毕后卢洪即辞返寿张。从那以后,卢洪消失了一段时间,等二人再度重逢,已在许都之内、司空府中,是勋这才知道,程昱荐卢洪于曹操,曹操使其与赵达共任抚军都尉之职——也就是俗称的“校事”。
校事是曹操最初设置在军中,后来扩展到政事上的特务机构,而卢洪、赵达即为特务头子,类似于后世戴雨农、毛人凤之类的角色。普通官僚对于特务向来是又惧又恨,轻易绝不肯与他们打交道,哪怕在司空府、相府中远远望见,也必要绕路而行。是勋本人对特务倒是并无歧视——一则他知道那是特殊时期的必然产物,二则校事再如何跋扈,也不怎么敢惹到自己头上来——还曾经跟卢洪打过几次招呼。然而其后是勋便因孙汶之案与另一名特务头子赵达起了冲突,进而赵达公然弹劾自己,使他深厌此小人,连带着也不大愿意搭理卢洪了。卢洪似乎也特意避开是勋,自从是勋担任丞相司直以来,除休沐日外皆在相府办公,却一次也没有再撞见过卢洪。
然而卢洪却突然在下班以后,微服来拜,还特意不肯通名报信——是勋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句后世的俗话:“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不过是勋为人向来平和,并非嫉恶如仇的耿直君子,既与卢洪有旧,也不好冷面相对。于是便在对方对面坐下,随口问其来意,只是心中却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仔细观察着卢洪的一举一动。
卢洪面无表情地朝是勋行了礼,开门见山地便说:“久疏问候,特来相拜。洪此来也,无他,为请司直相救季重。”
是勋闻言,不禁悚然一惊,但他竭力使自己的惊愕之态不表露于外,只是淡淡地问道:“季重何难?”吴质吴季重犯了什么事儿了,竟然要你一个特务头子跑过来求我拯救?
卢洪面沉似水,即便是勋再如何善于察言观色,都瞧不出他现在心中真实的想法,只好听他平静而简明地述说吴质之案:“季重为司直举为广衍长,即求河东输货,与鲜卑易马,然近输入鲜卑者,多盐、铁,以是为拘,不日即将解来许都矣。”
是勋是在数月前,听取了关靖的建议,向曹操和曹德推荐吴质担任朔州西河郡广衍县长的,此外关靖还建议是勋分别给吴质和河东郡守司马懿去信,为二人牵线搭桥,交易货物。广衍地近草原,跟南匈奴单于廷所在的美稷,以及是勋关照拓拔部游牧之地,都仅咫尺之遥,因为多年来遭受胡人的侵扰,户口稀少、城池不完,很难恢复生产。因而关靖便建议,让司马懿把河东的剩余物资输送去广衍,再由吴质将之与拓拔部换马,如此河东既可得良骥数千,广衍也可以通过转一道手,收取些金钱物资,方便修缮城池、开垦荒地,此乃两利之事。
当时是勋就问关靖啊,说我聘请你入府,是为了帮我解决政争问题,不是请你来关注政务的,再说了,我如今亦已辞去朔州刺史之职,你插手朔州的事儿,究竟是何用意?关靖的回答是:“欲图反击,必厚植人力。拓拔部在外,乃主公有力臂助,岂可弃而不用?吾此意非为河东也,亦非为朔州也,意乃在拓拔耳。”
当日是勋收拓拔力微为养子,改名是魏,就是想扶持鲜卑拓拔部壮大,第一步先收取美稷,吞并南匈奴,第二部好对步度根等周边胡人势力下刀。可是计划还没来得及展开,他就先辞了朔州刺史之职,虽然把重担托付给了曹德,把既定方针也对曹德和盘托出,但自曹德上任以来,却认为朔州贫瘠,当以固守旧地为要,是宏辅你的计划是很好啦,但不宜急行,而必须缓缓图之——况且,我对胡人的了解也不如你,万一莽撞行事,却受挫折,反为不美。
所以曹德仅仅派了几拨使者前往拓拔部中联络,以及前往美稷安抚而已,诘汾父子请求新刺史提供一些必要的物资,好使拓拔部恢复实力,进而积聚力量,曹德也只是虚言应付罢了。而因为是勋返都以后,有一段时间对此事并没有表现出足够的关心,所以朝廷也只是接纳了拓拔等五部的降表,并且册封诘汾为“慕义侯、护鲜卑校尉”而已,给了个虚头衔,却毫无实际援助——就连互市问题都久议不决。
所以关靖就对是勋说,你要是再不关心此事,干儿子就要变成仇人了,拓拔部倘若就此覆灭,你先前的努力便化流水,拓拔部要是万一真的崛起,反而会憎恶朝廷,成为汉家之患——到那时候,你这干爹又该如何自处?所以安排吴质过去,给他们输送点儿甜头,即便曹德短期内没有什么特别举动,也可以暂时羁縻、笼络住他们。
是勋一听这话确实有理。其实要是直接以中原的物价换算财产,这些胡部未必就有多贫穷,只是他们缺乏农耕地区的很多特产物资罢了,若允许他们以牛马相易,即便压低一定价格收购,那他们也是赚的——所谓“互市”,正因此而来。所以当下是勋也去求见曹操,希望他尽快确定下来对拓拔部互市的规矩,但是曹操直接把皮球踢给曹德了,曹德却复信说,互市可以搞,但不宜形成正式文件,以免朝中某些卫道士的攻讦——你推荐那个吴质,现在就在搞地下贸易啊,就让他搞着去吧,我不去拦阻也便是了。
谁想到事隔数月,突然卢洪上门来告知,说吴质互市市出罪过来了,已经被校事官拿下,正在押往许都的途中!
正如曹德所说,朝廷并无明令禁止与鲜卑人贸易,所以私下搞搞是不犯法的,本来无可入吴质之罪。然而盐、铁向来官卖,尤其不被允许输向胡部——胡人最缺的就是盐、铁,故而中原王朝向来用这点来卡他们的喉咙,避免他们坐大——吴质触犯了这条禁令,因此才遭逮捕。
是勋心说吴季重你糊涂啊,你怎么能够随随便便把盐、铁输入胡部呢?就算是魏他们实在需要,也可以想出比较隐秘的方法来,怎么就能被校事给逮个正着呢?急忙开口询问卢洪:“可有确证?”因为他知道这种特务机构听风就是雨,故意坑陷官员的事儿也多了去啦。
卢洪微微点头:“证据确凿,是故唯有司直才可救之也。”你跟曹操的关系不一般,身份地位摆在这儿,只有你才有能力救下吴质。
是勋垂下头去,眼珠略微一转,疑心大起,当即质问卢洪:“慈范亦欲救季重耶?”卢洪说:“昔与季重俱从司直,故人也,自欲救之。”我当年被你借调去行县,那时候吴质也正好被你拉拢到麾下啊,我们同事过一段时间的,也算熟人,所以想要救他,才会来给你报信。
是勋追问道:“既如此,又何必捕之。”你身为校事头目,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