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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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办啊,真是难办啊……自己现在有什么筹码可以跟曹操讨价还价呢?徐州?不行,终究徐州又没有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本身徐、兖合纵就是个辩题了,不可能拿这辩题再作另一个辩题的论据。那么,自己还能拿得出手什么?他一边苦苦地想着,一边不自觉地就把目光投向了曹家那华丽的大帐——难道说……
是勋几乎是想了整整一晚,第二天一早,他黑着两个眼圈儿,先钻进自己的帐篷,关照白老五:“我这就去见曹操,请他留下大帅的性命,你在这里好好地照顾着管巳,等我回来。”白老五点点头,口称放心。
是勋转身便要出帐,却听管巳低声道:“你、你也要当心……”话语声若有哽咽。是勋不禁轻轻地瞟了她一眼,随即便迎上了那充满忧惧的目光……
他逃跑也似出了帐篷,转向曹家大帐,去求见曹德。
是勋跟曹德编瞎话,说:“前面去不得了,我那两个朋友传来的消息,兖州兵还在与黄巾厮杀,万一撞见黄巾,尊父子性命难保。你们且在此间驻扎,好好约束部众,也须安抚士卒,待我先去寻见曹兖州,要他派兵来护送。”他请曹德写一封信给曹操,信上正不必多说什么废话,光说是勋此人值得信托即可。
第三个,他找上了张辏В赶す卣找环蘼廴绾味家;ず貌芗腋缸幼嫠锏男悦茸约夯乩椿蛘叩炔鼙唇印U抨'应命,完了低声询问:“是先生昨晚接来的那两个朋友,难不成是……黄巾……”
是勋闻言吓了一跳,转念再一想,白老五是光着头的,管巳可还头裹黄巾呢,这也根本瞒不了人。于是随口敷衍:“一老一小,都是黄巾挟裹的老弱,才刚逃将出来。这两人昔日于我有恩,你也要好生看顾着。”张辏Ч笆钟ι溃骸斑觥!
是勋知道情况紧急,时间也不等人——自己多耽搁一刻,管亥就往鬼门关上多走一步,别最后侥幸说服了曹操饶过管亥,那家伙却先一分钟饿死了——因此连朝食也不肯用,更不乘车,光带着那两名郯城兵,并马往蛇丘方向疾奔而去。
转瞬间跑出了十多里地,前面已经能够隐约望见蛇丘县的城墙了,果然迎面便撞见了一支曹军巡逻小队。是勋表明身份——但是没提是陶谦的使者——于是士卒们便押了他来见上官。
他们这位长官担任骑都尉之职,就正驻扎在蛇丘县内,估计职责一是保障侧翼的安全,二是监视华、费之间的臧霸兵马。是勋见面行礼,说有要事必须立刻禀见曹操。对方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阁下便是都昌城下退去黄巾的是宏辅么?”
是勋心说没想到自己的名声还传得挺远哪。他却不知道对于黄巾包围孔融、太史慈平原救兵一事,兖州方面——啊不,当时曹操还只能算是东郡方面——是格外关注的,也不知道撒出了多少探子潜伏在都昌附近。所以别的势力可能并不清楚都昌解围之事,曹军主要将领可全都门儿清。
此刻听对方提起这段往事,是勋也不禁有些暗暗的得意,拱手回复:“正是是勋。”那员将领微微点头,然后喝斥一声:“绑出去斫了!”
是勋这一惊真个魂飞天外,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呢,早被两名兵丁按住了肩膀,一条绳索便已然套上了脖子。他就觉得一股热气从丹田直冲顶门,同时一股凉气从后脊下行会阴,两分惊愕、两分惶然、还有两分恐惧,就差点儿尿了裤子……剩下四分是彻底的不甘心——我靠难道还没见着曹操,便要让他的部下给砍了吗?这要是游说曹操不成再被处死,老子也就认命了,可憋了一肚子的言辞,别说往外喷了,这连正主儿都还没见着啊,实在太冤枉啦!这人是谁?他跟我何仇何怨啊,上来就要杀老子?!不自禁地就高声叫道:“且慢!”
对方捋着胡须,冷冷一笑:“凭卿有如簧之舌,我不使卿开口,又能耐得我何?”
第二十三章、刺客奇才
是勋前去曹营,打算游说曹操,可没想才到蛇丘,就迎面撞见个想要弄死自己的家伙。只见此将四十不足、三十有余,一张黄脸,短茸茸的胡须,虽然顶着盔、贯着甲,但是光看面相却毫无威势,不似领兵之人,却似郡县的书掾。即便是他一挑眉毛,喝声:“绑出去斫了!”无论神情、语气,听着都跟“滚蛋别来惹我老子烦着呢”没啥区别。
可是令出如山,士兵们当然不会当那是玩笑话,上来就要捆绑是勋。是勋一边挣扎一边叫道:“某死便死矣,须知阁下何人?你我有何仇怨?倘能明白就死,死亦瞑目了!”他总觉得这事儿蹊跷,难不成其实对面这家伙也是袁术的奸细?然而“骑都尉”这职务可不低啊,曹操身边要真埋着这么个“深海”,就没道理不久后能把袁术打得狗一样啦。那么,他究竟为什么要杀自己呢?此人究竟是谁?曹操这时候的骑都尉都有谁啊……我靠老子又没记住史书上的这些细节!
此刻他内心的不甘倒要超过疑惑,疑惑又要超过恐惧,一张脸涨得通红,乍瞧上去却象是愤怒得难以自己一般。只见那将也不说话,盯着是勋瞧了半天,直到抹肩头拢二臂,绳子在是勋身上缠了好几圈,士兵们就要准备打结了,这才突然把脸色一变,仰天大笑道:“果然是豪胆之士啊!”
当下摆摆手,喝令捆绑是勋的士卒们退开,然后他亲自起身,过来帮是勋把身上的绳子全都给解了下来。是勋更是迷糊,不禁就问:“阁下何前倨而后恭也?”
等那将把绳子全都解了,掷在地上,然后转到是勋身前,突然双手抱拳,一躬到地:“冒犯了。只因近日有多人行刺我家主公,因此特相试尔。形格势禁,不得不然,还请是先生千万宽宥。”
是勋长舒一口气,可是转念想想,却又觉得不对:“如此一试,难道便知真伪不成么?”对方深深点头:“临难而不知畏,遇强而不知惧,秉持董道,堂堂相责,岂非豪杰之士乎?哪里是那些鸡鸣狗盗之辈所能为呢?”是勋想想也是,这年月还没有专门的间谍机关,对刺客杀手的文化素质要求也很低,一般士人是不屑为之的,而那些大老粗又怎能表现出自己刚才那般“士人傲骨”出来呢?
好比说后来西晋郭冲为了捧诸葛亮,说了五桩轶闻,其中之一,就是说:曹操派个刺客去谋刺刘备,刺客跟刘备分析天下形势,说得挺投机,直到诸葛亮进来,才略显出慌张之色,赶紧找借口闪人了。刘备就跟诸葛亮说啊,我得到一名奇士,可以做你的补益,诸葛亮问是谁人,刘备说就是刚才离开那位。诸葛亮说,我看此人神色慌张,一定是曹家的刺客。果然刘备再找这人就找不到了。
给《三国志》写疏的裴松之逐条批驳郭冲五事,在谈到这一条的时候,就说了:刘备向有识人之明,要是真来一个家伙能把他给哄开心了,还说可以作为诸葛亮的补益,那这家伙肯定真是当时奇士啦,谁他喵的舍得把这种奇士拿去当刺客,投身死地啊!这比肉包子打狗还不靠谱嘛!
所以这时候的刺客,估计绝大多数也就是勋出恭撞见的那俩家伙的德性,武力可能不错(当然啦,明显比管巳和白老五差点儿),智力就得打个对折,至于风度、仪态,这类士人的专项属性,那就压根儿入不了门儿啦。
其实是勋挺侥幸的,他刚才是真吓得快要尿裤子了,要不是这阵子实在遇见过太多的险情,神经被磨炼得逐渐大条,再加上憋了一肚子的说辞还没见着曹操就要报废,由衷的不甘心压倒了恐惧,当时举止一个不慎……其实这跟慎不慎的没关系,应该说一个不走运,让面前这位将领认定是假装的,那自己就死定了啦。
想到这里,整个后背全都湿了——人往往就是这样,遇险之际,一是事起仓促,还来不及细想,一是可能被别的什么情况、情绪给干扰了自己的反应,说害怕也就那么回事儿,要等过后回想起来,自己在鬼门关上兜了个圈子,那才是真的害怕。后怕,后怕,说的就是这个。
可是这时候也由不得是勋仔细地品味后怕的滋味,对方是道歉了,得赶紧做出反应来啊。他能怎么办?跳脚大骂不肯接受道歉?自己这可还在别人的地头上哪,要是把对方惹得恼羞成怒的,从试探变成了真起杀心,那可连后怕的机会都没有啦。当下只得淡淡地一抱拳:“阁下护主谨慎,原难怪得。但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那员将一边招呼是勋在他对面坐下,吩咐兵卒送上热水来给是先生压惊,一边自我介绍道:“某是中牟任峻,草字伯达。”
哦哦,原来你就是任伯达。
说起来任峻在曹营当中,其实存在感很弱,这是因为他跟着曹操早,死得也比较早,貌似官渡以后没多久就挂了。而且这人长期管着押运粮草,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比起诸曹夏侯,还有什么张乐于徐来都差得很远。但是是勋知道任峻的名字,因为都说荀彧荀文若是曹操的萧何,事实上得荀彧和任峻加起来,才能算是个完整的萧何——使曹操得以在群雄当中脱颖而出的“屯田”之策,那就是枣祗建议,任峻去执行的。
所以是勋赶紧致礼:“久仰久仰。”任峻听得这话只是客套——这时候出了兖州,知道他的人还真不多——其实却是是勋的由衷之言。
任峻就问啦,是先生远来求见我家主公,不知有何要事?是勋故作高深地微微一笑:“此非当下所能明言也。且待是某见了曹兖州,道出一番大计来,日后自见分晓——只是须快,时机稍纵即逝。”
任峻不敢怠慢,急忙派兵护送是勋前往曹操的大营。话说此刻曹操的大本营距离蛇丘县不远,就在西北方三十里外,靠近遂乡,纵马疾驰,用不了一个小时就赶到了。这时候日头近午,是勋一晚上是冥思苦想地没能安睡,早上起来也没吃过什么东西,又跑了那么半个上午——再加上还被任峻给吓了一吓——就觉得精神困倦,肚子也反复地叫起撞天屈来。
这种状态可没法儿鼓起勇气去劝说别人。于是是勋就在大营外下了马,先活动活动腿脚,问两个郯城兵取干粮来啃了几口,然后靠着棵大树眯了一小会儿,这才长吸一口气,吩咐任峻派来的兵:“去通传吧。”
自己报上名去,曹操会怎么对待自己呢?是勋也曾经全方位地设想过。要是足够yy,那肯定是曹操大喜过望,连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丫子就跑出来啊,拉着自己的手说:“子远远来,何以教某?”——没错,有这种待遇的只可能是官渡相峙时候的许攸许子远,完全不会是自己……
自己无官无职,一介白衣,甚至故意的连来干什么事儿都没提,曹操最大的可能就是不见——要是那样的话,就只好先把曹德的书信递上去了,但是这玩意儿先递不如晚递效果好。你想啊,庞统庞士元为什么要把诸葛亮和鲁肃的推荐信都藏在怀里,先不拿出来给刘备?他是还想观察刘备、考察刘备,“臣亦择其主”吗?别扯淡了呀,他又不想投曹操,投孙权又被打了回票,不投刘备还能跑哪儿去?真回家种地去?他只是想把那两份奇货留到效果最好的时候再趸出来、贩出去而已。这人的心理就是如此,第一眼看上的好东西真未必会珍惜,只有一开始走了眼,差点儿失之交臂了,等再捡起来的时候,才百看不厌,觉得那真是稀世奇珍啊。
所以说嘛: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嗯,貌似自己想得有点儿偏了。
比较好的情况,曹操允许自己进去,但是态度并不怎么热情,那自己就要先尝试着靠这条三寸不烂之舌去说服曹操,要是失败了,再掏出曹德的信来。当然最好的情况,是游说成功,然后再掏信,则曹操对自己的观感肯定更上一层楼啊。反正这封信是保底,且不急着递出去哪。
可是是勋没想到,曹操竟然下令用了个“请”字。于是他跟着卫兵来到大帐之前,卫兵撩起了帐帘,是勋才待迈步,却又不禁犹豫了——
这只是我的一小步,却是……却还是他喵的我的一大步啊!
他就有点儿奇怪,当初在平原乍见刘备的时候,怎么就没有这种患得患失,有一半紧张,还有一半憧憬的心情呢?他分辨得出来,那绝不是因为游说曹操如何艰难,又如何有挑战性,所产生的紧张和憧憬。没错,自己是半拉曹粉,可是身处这个时代,而不是两千年后面对纷繁复杂而又仿如隔空的史料,内心应该是把刘备跟曹操摆在同一个层面上的。反正自己这辈子不是归曹就是归刘,在主意还没有拿定的前提下,曹操、刘备,又有什么区别了?
于是长长吸了一口气,强自稳定心神,这才撩起衣襟,大步入帐。进得帐来,就见帐内除了卫兵外,共有两人,竟然没有坐着,而全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