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第4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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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至此,扶风半郡皆没,魏军皆退至雍水之东,不但全无攻势,且守亦仓促。凉、益联军则形势大好,尤其既得陈仓、郿县,则可自褒斜道运粮资供——虽然道险难行,终究比从凉州兜个大圈子再运上来要近便得多,况且也可避免受制于人。
那么形势如此糟糕,曹操的援军又在哪儿呢?其时曹操已至郦山,距长安几乎咫尺之遥,然而一夕收到卢洪自安邑得来的密报,却不禁使他眉头紧锁,脑门儿一阵一阵地发涨。沉吟良久,曹操终于还是把密报搁火上烧了,然后吩咐传信之人:“还报卢慈范,若有一字泄露于外,孤必斩之!”
曹昂对汉室还报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对于自己篡汉的图谋向来就不热心,甚至有些不以为然,曹操作为他爹,哪有瞧不破的道理?只是没想到儿子这回说话如此激烈——是因为本在私室,当面的又是亲戚,所以才口无遮拦吗?倘若是曹昂原话还则罢了,只有文字传递,并无神情相伴,曹操的感受不会如同身临其境的是勋那么深——说白了,疑惑会大过失望。问题曹丕给修的那几句话实在太狠啦,什么“真权奸也”,什么“恃功而傲,擅权而逼”,甚至于“吾宁曹氏族,亦不为此不忠不义、禽兽之事也”……
子修你不是一惯纯孝的吗?“为君父隐”乃孝道之义,哪有你这么说自家老爹的?!难道我竟然看走了眼,他从前那副孝顺面孔全都是假象吗?不能,不能……
可是曹操也不好写信给曹昂,向他提出质问——这记录下来的,究竟是不是你的原话?即便是原话,又是不是你的本意?就算当面也不好这么问啊,否则父子之间那就真的彻底撕破脸啦。再说了,除非铁了心欲与乃父决裂,否则曹昂绝对不肯承认哪。
正如曹丕所料,即便曹操再如何重用卢洪、信任校事,也不会轻易听信这些风言风语,就算确实相信了一部分,也不会就此大光其火,一冲动就抹掉曹昂继承人的位子。他想着且等我返师以后,再找是勋好好探问一下,也再查问查问子修你的真意。倘若这些确实是你的真实想法,那么为家国计,我就算再如何宝爱你,也不能让一个“宁族曹氏”的家伙来当我的继承人呀!
不过呢,他终究还是小孩子,就连当爹都还没几年呢,只要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严加督责,未必就教育不回来——只是这终究是令人头痛的事情啊。
曹操是没有想到,让他真正头痛的事情马上就到了,翌日才待起身,突然西方来报,夏侯渊覆师丧败,身首异处!曹操这才大叫一声,当场厥倒——头风彻底复发。这一痛就是连着好几天,他几乎连挪动都挪动不了啦。等数日后病情稍缓,终于抵达长安,前线局势已经恶劣到无以复加了。
雍州刺史司马懿将曹操迎入州署,同时禀报:“金城有使,求见魏公,因知魏公不远,臣乃请其暂待……”曹操一摇头:“置之。”情势如此糟糕,我还有大把的公务要办,这会儿谁有空搭理韩遂派来的使者?你随便安排吧,等有空我再见他。
曹操并不忙着前抵一线指挥,而即坐镇长安,调兵遣将,重整防线。首先要做的,就是将从关东带来的军兵陆续派往雍水前线,悄无声息地替换下士气衰弱的败残兵马,然后沿水东筑堡,以遏制联军的攻势。
曹操必须做好前线再败一场的准备,一方面向河东、弘农、冯翊等处抽调兵马,同时自杜邮至镐,抢筑起第二道防线来,以备守长安。然后他又给吕布写信,谴责陈宫相助刘备的行为,只是字里行间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却对吕奉先并无丝毫怨怼之意,仿佛陈宫跟对方压根儿就不是同一个阵营的,他只是在跟老朋友抱怨他人之事一般——此正是勋所建议的“区隔陈吕”是也。
等大致忙完了这些事,曹操终于打算亲自到第一线去瞧瞧看啦。可是正在收拾行装,司马懿前来探问,说金城的使者魏公您还见不见啦?若不打算召见,我这就打发他回去好了。
曹操随口问道:“韩遂遣何人来?”司马懿回答:“犍为太守阎彦明。”
听到这个名字,曹操不禁双眉一锁,胡须一翘,冷笑道:“是儿尚何面目敢来见孤?!”
第九章、凉州用间
阎彦明,金城人也,大名为行,本韩遂麾下健将。当初韩、马相争,据说他曾于阵前对战马超,“矛折,因以折矛挝(敲打)超项,几杀之”。最终马腾战败,退至关中,表示愿意接受朝廷的领导,韩遂心不自安,亦派阎行前往许都谒见曹操,探查风向,看曹操有没有联马西征之意。
那会儿曹操哪有空去考究凉州问题?反正已经把凉州交给吕布了嘛。但他一方面想要羁縻韩遂,好别给自己添乱,另方面也希望韩遂能够牵制吕布,故此隆重接待了阎行。阎行的态度倒是也挺恭顺,还说:“家父本金城孝廉,曾入朝为郎,今虽年高,亦思有报于朝廷也,请允宿卫。”
啊呀,特意要把老爹送到许都来,这是有输诚遣质之意啊。曹操闻言大喜,即表阎行为犍为太守——当然只是表表而已,那会儿犍为郡还捏在刘璋手里呢,阎彦明就根本不可能赴益州去上任。
阎行返回金城以后,即劝说韩遂上表请附,并且送一个儿子到许都去做人质,说如此一来,则吕布亦不敢遽攻也。韩遂听信了阎行的话,果然就让自己的小儿子跟着阎行父母,同行东下,迁居许都。
可是谁想到韩遂表现出了一定的诚意,吕布却压根儿不为所动。按照吕布的意思,汝愿意归顺朝廷本是好事,然今吾为凉州牧,汝为金城守,就应当先到州署来拜谒自己。可韩遂哪儿敢去见吕布啊,那不是送羊入虎口吗?就此战端重开。吕布上奏弹劾韩遂,说老贼死性不改。他可又造反了啊。孟德……丞相应当立刻处死质子。曹操不得已。只好把韩遂的小儿子给宰了,但是留下了阎行父母的性命。
韩遂得讯,就开始怀疑阎行跟曹、吕俱有勾结,可是他正与吕布鏖战之中,又不可能失去阎彦明这么一员骁将,左思右想之下,干脆,我把闺女嫁给阎行。收他当我的女婿,试着以恩义相结吧。
阎行身在韩营,亦不敢悖逆韩遂之意,只好捏着鼻子认下了这门亲事。然而这么一来,曹操又不满意了,觉得阎彦明你有负我的信任,就此彻底与韩遂沆瀣一气。曹操这一火上来,当即便欲下令处死阎行的父母,幸亏是勋好说歹说地给拦住了。
是勋说:“人皆以子为质,安有以父母为质者?则阎氏之诚可知矣。彼处西隅。乡梓是在,不忍弃之。亦知韩遂必背朝廷,则父母恐为所挟,乃东归朝,见托于主公。若即害之,既负所托,又害人孝,岂乃可乎?”
阎行把爹妈送到许下,不是来做人质的,而是恐怕韩遂再叛,到时候挟持双亲,所以特意来托付给主公您啊,您怎么能够负人所托,又害了他的孝心呢?“吾知阎氏必为朝廷之助,不为西隅之贼,此受婚姻,亦不得已耳。”
是勋为什么要帮阎行说话呢?那是因为他很清楚在原本历史上,阎彦明最终还是归了曹的——虽然其后事迹不显,下场不清。而且就算在原本的历史上,曹操也并没有杀害他的爹妈嘛,怎能因为我小蝴蝶翅膀的煽动,就搞死了两位无辜老人,还可能把阎行彻底给逼到韩遂一边儿去呢?
可是虽说被是勋给劝住了,曹操心里终究留下了一个疙瘩,所以这回听说又是阎行奉韩遂之命来见自己,不由得这火就蹿起来啦,冷笑道:“是儿尚何面目敢来见孤?!”他竟然还有脸来见我!
不过最终还是召见了阎行,冷面相对,问他:“遂愿入朝乎?”想当年韩遂被吕布逼急了,遣质许都,随即吕布再攻,韩遂就派人过来喊冤叫苦,曹操说啦,干脆你放弃金城,入朝来觐,则我必可保你身家性命。可惜韩遂只想让曹操喝止吕布,甚至派兵增援,本身并没有放弃多年基业的想法,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曹操再度问起,阎行答道:“韩将军若肯入朝,昔天子在长安,即住矣,何待今日?”韩遂是中平元年年底被乱军挟持,就此走上了造反的不归路的。到了初平三年,董卓被杀,旋即李傕、郭汜控制了朝政,乃招安韩遂、马腾,令二人率部入朝,封拜为镇西将军和征西将军。马腾就此留屯郿县,后因谋袭长安失败,才逃归凉州,韩遂可是一得了官就闪人回老家去啦。
所以阎行说了,韩将军若肯放弃旧业,入朝为官,初平三年他就可以留下不走了,何必等到今天呢?言下之意,韩遂是不肯裸身前来,寄人篱下的。
曹操撇一撇嘴:“此一时,彼一时也。马寿成尚肯入觐,韩文约何独不来?”韩遂不肯屈身李倔、郭汜之下,那很正常啊,可是如今由我当朝执政,他难道还瞧不起我吗?你看马腾当日亦反李、郭,后来不也到许都来就任卫尉,屈身事我了么?
阎行不动声色地反问道:“则马将军安在?”曹操大怒,一拍桌案:“彼自坐其子反,此国家法纪,岂孤之过欤?!”马超造反,所以马腾受牵连掉了脑袋,难道我是记念旧恨才宰了他的吗?
阎行连连摆手:“行非责魏公也,然所谓‘兔死狐悲’,韩将军之不入,明矣。”有马腾的下场在眼前摆着,你说韩遂还怎么敢来?
曹操恨急反笑,乃问道:“困守金城,得无不死乎?”他以为不肯入朝,就能踏实活下去吗?阎行摇摇头:“金城若可守,韩将军安得使行来觐魏公?今吕将军逼之于外,诸羌种乱之于内,恐亡无日矣。”
曹操说既然如此——“汝欲殉其死乎?”你打算为韩遂殉葬吗?阎行苦笑道:“虽迫为姻,夫妻尚属和睦,行非刚强人,实不忍见其死耳。”曹操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若吕布得文约,乃肯纵之耶?叛逆之罪,三族皆诛,汝妻亦不可免。然汝若肯降,国法女嫁从夫,期可得活矣。”
要是等吕布攻破了金城,你们翁婿、夫妻,一个都活不了。但是根据汉律,所谓叛逆诛三族就是诛杀父族、母族、妻族,而不及于已出嫁之女,你要是肯降顺朝廷,你老婆因为你的关系还可能活得下来啊。
阎行俯首道:“行正因此,乃请使谒魏公。然行可降魏公,不可降吕将军也。”我是真不愿意为韩遂殉葬,问题妻子、部属都还在金城,要投降就只能当面向吕布投降,那也是我所不愿意的——言下之意,希望魏公您给我指一条明路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曹操也多少消了点气,垂首捻须,沉吟少顷,突然问道:“降孤即降朝廷也,而吕布亦朝廷所命凉州牧、征西将军,安得不可降耶?”
阎行当即表明心迹:“吕将军素性与韩将军相同,从善可为朝廷屏藩,从恶则其祸大过韩将军……”吕布这人跟韩遂很象,骨子里有割据自雄、不肯屈居人下的秉性,所以他在凉州,要是始终忠诚不二呢,乃可为朝廷西部屏藩,万一起了异心,则为祸之烈,恐将更在韩遂、马腾之上——“行不愿才离狼穴,又入虎口。”
曹操点一点头,随即站起身来,走近阎行,握着他的手,堆出一脸诚挚的表情来,并且称呼也都换了:“彦明,卿之忠心,孤今知之矣。然卿以为,吕布何以为祸?得非陈宫在其侧乎?”
阎行急忙回答:“魏公所见是也。”曹操压低声音:“凉州广袤,通中原而接西域,昔朝廷不得已,乃使吕布牧之,如纵猛虎于深山也。今乃欲其西向,立定远之功,庶几不祸中原耳。然陈宫南联刘备,来侵关中,吕布若不能与其割裂,异日必为所挟,则关西又将大乱。卿西人,乃忍见此乎?今若使卿降之,非归吕布也,乃为朝廷督察之、制约之、导引之,使不受陈宫蛊惑,则小大得安。卿可愿为之乎?”
我没想让你去投降一个分裂分子吕布,只想让你去投降朝廷所任命的凉州牧,为了朝廷而设法稳定凉州的局势,不使产生分离倾向啊。任重道远,希望你不要为了一时的荣辱得失,而辜负我的期望啊。
阎行闻言,当即拜伏在地:“魏公深恩,行敢不肝脑涂地以报!”
曹操原本并没有让阎行就此脱离韩遂阵营的想法,因为他还希望韩遂可以继续牵绊着吕布,使得吕布的精力无法向东方发泄呢。问题近日情报汇总,都说金城的局势岌岌可危,韩遂一直靠着羌胡骑兵打仗,然而最近就连羌胡的力量也都快要把握不住了。一则因为连战连败,白马等羌种不想再将宝押在这老贼的身上,二则据说刘备已遣马超率军进入武都郡,想要接连羌胡,等于间接挖了韩遂的墙角。而且刚才阎行也说了,韩遂因为“吕将军逼之于外,诸羌种乱之于内,恐亡无日矣”。
那么既然韩遂势力覆灭在即,再让阎彦明跟他绑在一起丧命,未免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