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第39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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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明经》,考试范围自然得是儒家经典,就如同后世的进士科一般。主要考“四书五经”。不过实话说。“四书五经”的总量并不算庞大。全加起来,还未必有初中生一学年各科目的课本儿字数来得多(当然啦,中学课本并不要求全书背诵),范围既小,一则导致了生员往往只抠“四书五经”,却不读别书,知识面非常狭窄,二来也迫使考题是越出越偏——比方说挑一句完整的话。掐头去尾裁当间儿,光剩下跨句逗的一小段,根本读都读不通,不是把故典背得滚瓜烂熟的,连出于何书都琢磨不清楚。
这般出题,要求把学生的精力全都耗费在对典籍翻来覆去的背诵上了,别说实务,就连典籍的文意都未必有时间去深刻领会,那还不考出一群书蠹来?科举制日益成为束缚思想、糟蹋人才的毒瘤,部分根由即在于此。
所以是勋说了。明经科既然最重要,那么考试范围也必须得广。非真正饱学宿儒别想得着好成绩——咱们就以“建安石经”作为范围吧。众人亦皆首肯。
其实是勋心里想的是,“建安石经”我是第一个摹下来刻版印刷的,别家书坊都算跟风儿,版本无我之精、销路亦无我之广。可以想见的,一旦科举之诏颁行天下,士人们必将四处搜寻我家的印本去刻苦研读——古往今来,何种书籍销量最广,利润最高哪?肯定得算教辅类啊!
他早就想好了,再可利用这次自己主持科举考试的机会,完了把所有通过的卷子全都结集出版,就跟后世的八股文卷似的,肯定又能大捞一票!
陈群、荀悦等人都是传统文士,为人诚实(可能刘放脑筋要相对比较活一点儿),就谁都没想到是令君隐藏在光明正大的考试计划之下,竟然还有着种种金钱算计……
其实不仅如此,“建安石经”的蓝本是古文经,标注是郑氏学,是勋得着机会,还掺和进不少私货去(比方说添入《孟子》)。他在河东、朔州、幽州任上,以及对于自己影响力较大的青、徐等州,尽皆恢复郡校,即以自印的“建安石经”为主要课本——当然啦,不是白送的,而是官方采购。所以这些地方的士人,也包括了相当多的寒门子弟,天然对“建安石经”比较稔熟,相信圈定石经为考试范围,等于为这些士子大开了方便之门。
圈定范围,昭示天下以后,下面就要考虑考试流程、规章,以及出题种类和判卷标准啦。这一研究就是一个多月,其中陈群等人是全程跟进的,文部尚书荀悦却只跟了四天便突然病倒,然后于四月初猝然辞世。
荀悦字仲豫,乃荀淑之孙、荀俭之子,也是荀彧的堂兄,荀氏一族中最年长者。荀悦的去世,无疑如同不久前荀彧离职一般,都对荀氏乃至于汝颍集团造成了沉重的打击——这是本年春夏之交去世的第三位重量级政治人物。
第一位自然是陈登陈元龙,第二位死得比荀悦早,但消息却要在荀悦去世后才始传至安邑——荆州牧刘表在被儿子、侄子软禁之中忧愤而卒,享年五十五岁。
刘表去世的消息传到安邑,曹操召集群僚会商,说刘表既死,江陵自然人心离散,刘琦、刘磐与刘琮、蔡瑁等人的矛盾必然激化,咱们要不要先暂缓攻打江东,秋后先去灭了刘琦呢?
荀攸、程昱等人全都表示反对,说刘氏仅有江陵与江南小片领地而已,荆南四郡独立倾向非常严重,韩玄、赵范等郡守曾先后遣人到许都去谒见天子,表示自家并无反意。故此这种小势力,留不为祸,灭不旋踵,真没必要主公您亲自率兵去讨伐啊。贾诩也说:“可遣一使往江陵去,明为吊唁刘景升,实窥刘氏动静也。若彼能上下一心,或须征伐;若彼仍不和睦,乃可间之,坐收渔人之利。”
曹操说这主意不错,那么派谁前去合适呢?
是勋眼珠一转,突然间想出一个合适的人来:“诸葛孔明曾久居襄阳隆中,亦聘黄承彦之女为妻,惜乎南北交兵,不得合卺。乃可遣孔明前往,一则吊唁刘景升,二则迎娶黄氏女,且可于成礼时遍邀荆襄士人,游说取利……”
曹操一拍大腿,说这人选允当——“吾即上奏天子,遣孔明持节往吊!”不过诸葛亮如今只是魏官,那就必须得再给他加个朝官的头衔,才好以朝廷的名义前往荆州啊——当然啦,这种事儿对曹家来说,真是再简单不过了。
诸葛亮临行前,是勋特意找到他,递给他一张名单。孔明展开来一瞧,只见上面写着:“北地傅公悌(傅巽)、河东裴文行(裴潜)、颍川赵伯然(赵俨)、杜子绪(杜袭)……”
是勋说了,此皆“心向朝廷者也”——部分是他在后世的史书上读到过的未来的魏官,部分是他上次出使荆州时候打过交道、了解其心意的——关照孔明,多跟这些人接洽,他们虽然手里没啥权力,却都是有识之士,你就算不能趁机把江陵给搅成一锅粥,能把这些人中的几位救出刘琦魔掌,使归北方,也算大功一件。
孔明喏喏而去,这一走就是四个多月,差点儿没赶上曹操的南征。不过成效也很显著,孔明不但带回了黄氏女,还捞出了裴潜、杜袭二人,并且禀报曹操,说刘琦身体孱弱,三天两头得病,大权都掌握在刘磐手中,然而刘磐为人残暴无亲,除黄忠外,文聘、王威等将尽皆与其不睦;蔡瑁一直在谋划东山再起,拥戴刘琮上位,貌似跟文、王等将已然接上了头。
按照曹操的授意,诸葛亮暗中允诺蔡瑁,一旦推翻刘琦、刘磐的统治,将荆州归于朝廷,朝廷即允许刘琮承袭乃父之爵,等到成年,亦可入朝担任九卿,蔡瑁本人也能封侯——反正如今许都的朝廷只是个空架子,曹操压根儿不吝惜各类封官许愿。
一听说江陵内乱将发,曹操颇感欣慰,于是重赏了孔明,仍以其参丞相军事,跟随出征江东。
这边儿大队人马陆续离开安邑南下,仍以世子曹昂守护都城——许都的防务则交给了曹德与丞相长史王必——那边是勋等四人就忙着准备科举考试的事宜。一时间四方士人辐辏、会聚,数量几乎超出了是勋原本估算的两倍,不但传舍、旅店全都挤满,米价、盐价腾贵,而且把整个选部上下全都忙得手足无措。结果不但是家、陈家的门客们尽数上阵,是勋最后还被迫从许都召了一批太学生过来帮忙。
而且原本的一次性考试,被迫分为先后两场——第一场考明算、治剧等科目,第二场光考明经。考试多以策论为主,不是光靠背死书就能过关的,也没有后世的标准考卷、标准答案,结果导致判卷时间比预估的时间延长了三倍还要多。
有趣的是,临考试前三天,突然鱼他来报,吏部侍郎是宽来拜。是勋闻言就不禁一皱眉头——是氏兄弟当中,他与是宽的关系最为生疏,即便同在安邑为官,相互间的走动都非常稀少,甚至还不如是勋与董昭、王粲等人的交往来得热络、频繁——心说那家伙怎么突然想到登我的门了?
是宽名位虽低,终究算是是勋的族兄,他不得不整顿衣冠,亲往门前去迎迓。见了面一瞧,原来是宽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一位呢——却也并非其妻麋氏。是勋打眼一望,不禁大吃一惊:“大兄何由到此?!”原来此人非他,正乃是仪之长子是著是伯明是也。
PS:昨天“起水生风…SC”朋友在微博上指出一个BUG:《托孤之重》里说是氏生的是陈均,陈肃是陈登前妻所生,但是《赤面之疾》里已经说是氏嫁给陈登,生下一子,起名叫做陈肃。
首先感谢他看文如此细致,然后……翻回去查了一下,不是仅仅改动几个字就可以解决问题的,只好先放着吧。日后若再有牵涉是氏和陈肃兄弟的内容,以《托孤之重》的设定为准。
第十一章、科考之弊
是着突然从老家营陵来到安邑,并且请求是宽领他前往是勋府上拜会,用意其实很简单——他是来找考官走后门儿的。
且说当日是仪辞去登州刺史之职,返回营陵,就琢磨着给大儿子捞一个孝廉的身份——他并没有打算让是着出仕,因为那小子压根儿就不是做官的材料,但有孝廉桂冠在头上,就跟后世考上进士一般,具备了当官的资格,即便不任职,也自可横行乡里,不虞人欺啦。
然而孝廉的数量极为有限,前汉武帝时规定各郡太守每年举孝、察廉各一人,后来合二科为一,则每年举孝廉两人,此外各州刺史在逐渐转化为行政官员以后,也有年举二孝廉的资格。也就是说,青州加上营陵县所在的北海郡(建安十二年,北海王绝嗣除国,乃改称北海郡),每年只准举四名孝廉。
倘若换了个偏僻的地方,或许拼命凑人都未必凑得齐全,但在文风鼎盛的青州,随手一扒拉便人才无数……或者更准确点儿来说,是世家的杰出子弟无数,且轮不上出身不够高贵的是家呢。况且青州刺史王修有是个清介耿直,不习惯给人开后门的,所以是仪花费了很大精力,亦未能在短期内把是着推举出去。
当然也在于是仪刻意地要与是勋相切割,轻易不肯打出是勋的旗号,否则以是勋的声望、名位,想抱大腿的地方官那还少吗?即便王修,也不得不照顾一下是令君的脸面啊。但凡是仪能够求得是勋一封手书,北海太守或者王修必将大开方便之门。
是着为此成天拉长个脸。埋怨老爹待他这嫡长不如几个兄弟。是仪就窝火啊。心说你几个兄弟都是自家闯出来的事业,我啥时候帮过忙了?倒是你,自己没有本事,反怪为父的不肯相助——这要在数年之前,我固然可以写信请是勋助你,但如今即便拉得下这张脸来,他也未必肯再伸手啊!
结果一等等到了安邑下诏,据说魏公设官无数。打算通过品评和考试一网打尽普天下的人才,是着再也坐不住了,就寻死觅活地向老爹提出请求,说我要投刺自荐,前去参加考试。
是仪老头儿再也拦不住了,而且眼瞧着曹操大权在握,为汉之孝廉何如为魏之茂才?真在做了茂才以后被授予何官何职,到时候再说吧。是着本人则是信心满满啊:“宏辅见为主考,吾又岂有不中之理?”是仪心中苦笑,我跟那西贝货的心结甚深。只是你这傻儿子不知道罢了,他会关照你?未必啊未必……
可是老头儿终究多年担任刺史。在官场上还是有一定能量的,王修这儿道路走不通,咱们可以去走别处嘛。他到处托关系,访门路,最终竟然把是着的户口给改落到了其母亲的老家——河内汲县,河内中正官司马防大笔一挥,给评了个“中中”。然后是仪便遣是着前往安邑,但是告诫他:你先别去找是勋,先去找你亲弟弟是宽,他心眼儿比你多,让他去跟是勋打招呼比较稳妥。
所以是宽无奈之下,只得领着长兄亲自来敲是勋的门。是勋真是哭笑不得啊:这才第一次品评、考试,就冒出作弊的来了……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真是社会如海,人情似浪,身落海中你就根本逃不过浪去啊……
此外青、登、海、徐、幽、平等州投刺自荐的士人,以及河东士人,也有很多找上了是勋的门,请求相助一臂。是勋心说陈长文他们没有经验,我则是一时贪图安逸,没提出来考官应当提前一个月就杜门谢客……这要是早早封闭起来,又何至于如此头大呢?
那些陌生或半陌生的家伙,他大多敷衍了事,但对是氏兄弟却不好敷衍。是勋确实在心里对是仪还存有疙瘩,但真不象是仪、是宽他们估量的,进而恨恚整个是氏——自己在此世本来就没什么亲人了,难得曾与是氏兄弟在营陵相处数年,还一起逃过难,不提亲情,也多少总残留着一些友情吧。
——是宽除外,见面没多久,他就设套让自己娶了曹氏女,随即又在麋、曹之争中针锋相对过,其后又刻意不相来往,他不以是勋为弟,是勋又何必认他为兄?
所以是着亲自求上门来,是勋不便再假装公而无私,思来想去,干脆偷偷地就把考题泄露给了对方。但他旋即关照是宽,说大哥这人不靠谱,这些天你好好地看住他吧,别让他到处乱跑,再把考题透露给旁人知道。虽与是宽不睦,但也必须承认,这三哥做事还算谨慎牢靠的,与是着大为不同。
是宽拍胸脯说你放心吧,随即又一皱眉头:“但闻此番考试,当糊其名也,奈何?”是勋捻须而笑:“此易为耳——只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两汉察举制下的考试都很简单,不成系统,也无一定之规,既非联考,也不闭卷,大多为长官临时设想考题,给考生几天时间去作答,完了再加一场答辩,以证明你那文章不是别处抄来的。所以对于考试作弊这事儿,陈群等人压根儿就毫无防备。
是勋则不同,先不提后世在闭卷考试下的作弊手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