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第372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是勋倘若一贯遵纪守法,为天下知名的刚直之吏,估计是仪就开不了这个口啦。然而是宏辅没那么迂腐,平常擦边球也打了不少——比方说此前未待曹操准奏,便提前率领船队南下吴会——说好听点儿,是乃“通权达变之智士”也。所以是仪这么一提要求,他就压根儿拒绝不了。
拒绝不了便只好照办,于是他就在泉州停留了一天,写下书信,将政务暂且委托给关靖和诸葛兄弟,然后调来一条大船,与是仪、是峻一起下海,渡过浩瀚的渤海湾,即往乐浪航去。船上除水手外,也就是仪从登州带来的那些家人,以及荊洚晓等十多名部曲而已……
第四章、海东来去
从幽州航海前往乐浪,可经南北二途:北路自然是沿海岸先抵辽东,再从沓氏直航乐浪——辽东半岛如同一柄利剑般将渤海、黄海一切为二,所以这条路多少要兜点儿圈子,途程较为漫长;南路相对近便,即沿渤海湾南下青、登,再自登州渡往乐浪。
所以是仪想要陪着是勋去迁葬是伊,最方便的是老头儿自己呆在登州,召唤是勋南下,可他却舍近就远,巴巴地自己跑到幽州来了,好象生怕是勋不肯起行一般。只是既然他已经辞了职,并且跑过来了,乃不便再原路返登,以走北线更合乎情理。
一则,是勋无旨越境,当然以自幽而平,更不涉别州为好,走南路却有可能要更踏足瀛、青、登三州——这年月海船的续航能力有限,途中不可能不靠岸啊。况且在是勋的关照下,近年来幽州海商跑辽东和乐浪的日益增多——因为利用商业利益,可以更好地加强僻悬海东的平州各郡与中原之间的联系,提高向心力——对北路航线也更为熟稔,故此,最终还是商定经辽东前往乐浪。
建安十一年夏末,三艘海船自泉州出发,劈波斩浪,直放辽东。正是气候宜人之时,西风渐起,船帆高扬,航速颇为迅捷——当然是仅就这时代而论。是仪虽然并非没有乘坐过海船,终究年岁大了,除了风平浪静之时偶尔登上甲板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散散心外,大多数时间都窝在舱中。或读书。或假寐。是勋、是峻两兄弟倒是时常并肩扶舷。眺望海上浩瀚之色,便觉气息舒畅,心胸亦大显开阔也。
是峻不禁慨叹:“甚矣哉,海之大也,未见海则不知天地之广阔,未航海则不知人世之渺小。动乱纷争,放诸海上,真蜗角相争耳!”是勋手摇羽扇。纠正他的话:“勃海之大,不如东海之万一,若放诸太……汪洋,更粒米耳。”
他前一世就非常仰慕苏轼《念奴骄。大江东去》词中所设计的“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形象,觉得够潮、够派,士之潇洒,无过如是也。苏词本咏周瑜,后世乃误以为诸葛亮,于是文艺作品中道袍、纶巾。手摇鹅毛大扇的孔明形象便此成型。其实这年月还没有纶巾,更别说道袍了。至于羽扇……谁会一年到头都拿把扇子在手里装B啊。正经把扇子不当扇子使,将之跟如意、麈尾一般都当摆POSS道具,那还是魏晋时代的清谈家风貌。
是勋当然瞧不起那些清谈家,可是挺羡慕他们的造型,所以也有样学样,除非隆冬腊月,或者正式场合,平常惯摇一扇。只是这年月还并没有折扇,他也暂且懒得“发明”,士人习用蒲扇和团扇,在是勋看来,蒲扇有乡农气,团扇有巾帼气,皆不如折扇之附和文士身份也。既然折扇目前还没有,那就学着苏词或者舞台上的诸葛亮,摇摇羽毛扇吧。
不过他没能找到那么多合适的鹅羽,干脆即以猎得的雁羽制做,更添三分豪气。这时候还是夏末,虽有海风吹拂,白昼仍不乏暑气,成天端柄扇子,也不见得有多怪异吧。
且说他提醒是峻,说渤海其实一点儿也不大,跟太平洋没法比,只可惜你没见过。不过是峻曾经跟随是勋南下骚扰吴会,是见过黄海和东海的,闻言亦不禁点头,然后随口问道:“未知大洋之上,可真有蓬莱仙山否?”
是勋说仙山没有,岛屿倒是无数——抬起扇子来一指:“即此东向,辽东也,再东为乐浪,乐浪南为三韩,三韩东南,隔海可望,有倭国也。斯亦大岛,可如一州。”
是峻没听说过倭国,当下诚心请问。是勋不禁笑了起来:“卿当多读故典。昔孝安皇帝永初元年,倭国有王名帅升者,曾献生口百六十人——其地狭长,大岛屿四,小者无数,数十国并立焉……”
其实也不怪是峻没听说过倭国,虽说日本列岛和中原的交往最早可以上溯到汉武帝定朝鲜、置四郡的时候,但史书上相关记载却少——起码班固的《汉书》里只在犄角旮旯里有一句,说:“夫乐浪海中有倭人,分为百余国,以岁来献见云。”是勋所得到的相关资料,大多出于《后汉书》和《三国志》,问题这年月还并没有那两部巨作……
所以这话题也就随口一说,很快便揭过去了,是勋又问是峻:“子高,昔丞相伐海东,道经昌黎碣石山,曾登山观海,赋诗咏志,卿可记否?”是峻说小弟当然记得——虽然并未从征,也无诗才,但天下著名的诗文,我还是热心搜集和背诵的——当下即曼声吟道: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是勋微微点头:“诗以咏志,文同其人,丞相包容寰宇之心胸,乃可得见一斑。吾等得而仕之,庶人生不虚度也,是氏之兴,正在我辈。”跟随着曹操平定天下,这正是使是家得以振兴的大好机会啊!
是峻连声附和。是勋随口就问啦,说此前伯父关照我在丞相面前进言,提拔三兄与四兄,偏偏就是没提你,你心里有啥想法没有?是峻笑道:“吾曾守县,今又从七兄,前途正大,家父乃无可托付也,非弃我也。”老头子是觉得我暂且还不需要担心,不是光想着那俩哥哥,却忽视了小弟我啊,这点儿道理,我虽然鲁钝,也还是拎得清的。
是勋问道你总不可能一辈子给我当僚属,日后还有什么想法吗?可以说出来,我帮你参详参详。是峻乃云此前攻伐辽东,再后骚扰吴会,小弟都有从中出力啊,七兄你也按照军功帮我上奏记录,既有理民的经验,又有为相府属吏的经历,再加军功,我觉得可以再外放出去当一两任县令,然后就有机会为郡国守相了。真要到了那一步,上升的空间就彻底打开啦,即便没有七兄你帮忙,小弟我自己就能走得挺稳啦。
是勋先点一点头,继而又摇一摇头,说你为自己前途的构想是不错的,但别以为当上二千石就可以彻底踏实了——“此非太平世也,离乱之际,正男儿建功立业、英雄成就声名之时,然……”举起扇子来一指波光粼粼的海面:“即无风之日,海波平缓,其深处亦多暗流,非积年船工不能辨识者也。若乃悖之而行,舟必倾覆,尸骨难存。”
是峻微微皱眉,似乎听不大懂是勋的话。于是是勋掰开揉碎了跟他解释:“世家如二袁者,因逆潮流,而终倾覆,诸曹夏侯,乘势而起。大乱而至大定,其间骨殖累累,前人之殁,乃为后人之基——周朝八百诸侯,其王孙公子,今日何在?刘氏之祖,不过沛上农夫,各郡显姓,昔日何为?”
社会动荡,既是趁机蹿升的好机会,同时也蕴含着极大的危险性。现在无论朝野都正是大洗牌的时候,小家族有可能瞬间变成显贵,大家族也可能就此彻底沉沦。所以你不要以为官至二千石便稳如泰山,可以不思进取了,太平时节那是有可能的,现在么……嘿嘿,不要以为乱世即将终结,就可以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儿啊,一次站队错误,就可以身死而族灭啊!
是峻终于听明白了,赶紧拱手致谢:“多承七兄教诲。”是勋拍拍他的肩膀,说你也别太过担心,只要咱们兄弟同心一意,还怕有什么坎坷迈不过去吗?“吾今观此沧海,亦得一诗,正好相赠子高。”
是峻大喜——我终于要有七哥当面相赠的作品了,以后拿出去显摆,还有谁敢瞧不起我?急忙躬身聆听。就见是勋转过头去,望着海上,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莫名所以的激动,缓缓吟诵道:
“海东一来去,旷僻不可临。茫茫失方面,混混如凝阴。万里无涯际,天地互浮沉。潮波有盈缩,雰埃消中宸。盈如勇者进,缩如驽者逡。但求好风起,助吾上青云!”
这首诗前半段是抄的唐朝张说的《入海》诗第一首,原作为:“乘桴入南海,海旷不可临。茫茫失方面,混混如凝阴。云山相出没,天地互浮沉。万里无涯际,云何测广深。潮波自盈缩,安得会虚心。”描写大海之浩瀚无际、苍茫难测。中间添上几句,以言潮水的涨落(盈缩)与人生相同,只有勇者才敢奋进,怯懦者必然望汪洋而却步,最终一事无成。
“雰埃消中宸”五字是源自张衡的《西京赋》中“消雰埃于中宸”一句,这里“中宸”既可以指整个宇宙,也可以代指皇宫、朝堂,似乎是说如今正为风起云涌、豪雄辈出,以平定天下之日。最后两句来源更晚,乃《红楼梦》中薛宝钗所作《临江仙。柳絮》词的结句:“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
此亦因景而抒情也,表面上是说希望能够刮一阵好风,把我们所乘坐的舟船一直刮到天边、云上,实际是说希望能够借着曹操之势,使我们是家一步登天,迈向辉煌。
是勋吟完新作,是峻当即复述一遍,然后微蹙双眉,目光凝重,半垂着头,反复地咀嚼、品味——貌似对于最后那两句,对照是勋方才对自己的鼓励和敲打,他又听出了第三层含义……
第五章、观卿者心
船行多日,终于抵达乐浪,在列水水口的南浦——也就是是勋昔日逃离故乡,从此陆梁中原的出发点——拢岸。是勋和是峻一左一右搀扶着腿脚皆软的是仪下了船,随即是勋即唤过荊洚晓来,递给他一张名刺:“速往朝鲜,通报柳守。”
海船颇大,此行带上了十多匹鲜卑良驹,甚至还有一乘轻车。当下荆洚晓接令,策马而去,是勋兄弟则把是仪又扶上车去,就此缓缓向东北方向行进。约行一日,前面旌旗飘扬,仪仗罗列,乐浪太守柳毅一马当先,直冲到是勋面前才翻身而下,拜伏在地:“未知使君驾临,不及远迎,恕罪,恕罪。”
是勋赶紧跳下马来,双手把柳毅给搀扶起来——他心说你我品阶相若,我又不是你上级平州刺史,何必行此大礼呢?“吾今非为公事,乃因私而至乐浪,府君不必如此。”难道说,荆洚晓没把我的来意跟柳毅说清楚?
柳毅连连摆手:“使君昔日列兵浿水,取毅之性命如反掌耳,而乃存我柳氏,使守乐浪,大恩铭感五内。毅虽外臣,心实使君之宾也,焉敢不大礼相见?”想当初是勋智取乐浪,柳毅差点就自暴自弃地等着被绑回许都去挨一刀了,没想到是勋真的上奏朝廷,仍然让他镇守乐浪,而且曹操当即批复,磕巴都不打一个。最近又听说曹操南征取胜,其间是勋再立大功,那自己想要保住功名利禄,甚至象是勋当日所言辞引诱的那般。等过几年伐濊貊、定三韩。立下军功。奏凯还朝,或许还有封侯之赏,有位列公卿的可能啊,那就必须得牢牢抱住是勋这条大粗腿!
当然啦,当今天下,曹操的腿最粗,问题自己没有机会当面去抱不是?难得与是宏辅有旧,对方又多次释放善意。所以这次得着消息,柳毅才赶紧整备仪仗,远行来迎。啥,你说是勋不是因公到此,只是私人活动……我管你呢,我就跟恭迎朝廷三公一般去接他,谁会真为这种事儿弹劾我?再说了,只要是勋满意,我还怕谁弹劾?
于是一开口,“毅虽外臣。心实使君之宾也”,请你把我当你的门生故吏来对待吧!
柳毅做足了戏文。是勋也不禁有点儿小得意,口中连称不敢,拉着柳毅的手来到车边,把他介绍给是仪。是仪这时候辞了职,只是一介白身而已,老头儿最讲礼,赶紧下车拜见“柳府君”。柳毅二话不说,再次跪下稽首:“大人为使君长辈,自也为毅之尊长,岂敢以名位相论?”官不官的压根儿不重要,咱们按私人交情说,你也是我长辈,我必须大礼拜见。
柳毅甚至还亲自爬上车去,为是仪之驭——帮他驾车。是仪反复逊让,柳毅态度坚决,最终也便只好接受对方的好意了。于是柳毅驾车在中,是勋、是峻骑马左右护卫,乐浪郡署的仪仗跟随在后,掉头便往朝鲜而来。
很快天就黑了,朝鲜城还远远的在天那边呢,只得寄住传舍。柳毅忙前跑后,真跟个是家门客似的,把一切都打理得稳妥停当,是氏倒有点儿过意不去,便即摆下酒宴,请柳毅客坐,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