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第3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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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写信向两位兄长问计——不包括长兄是著,那就是一彻彻底底的腐儒。完全不通实务——是宽时为徐州别驾,说你要么过来帮我。要么去登州跟着老爹;是纡为屯田校尉,却劝他去幽州投靠是勋。
是宽品行方正,是峻少年时代没少受这位哥哥的训,虽为一母同胞,其实却不亲近;他虽然跟是勋相处时间并不算长——那也是跟三位亲哥哥比,其实原在青州、徐州,后来同在相府为吏,日子头也不短了——却比较说得来。因而反复思忖之后,还是直接跑幽州来了。
是勋倒是挺瞧得起这位“族弟”,此人心思机敏,少年时代虽顽皮跳脱,成家后也变得稳重多了,早非昔日“吴下阿蒙”,正当刮目相看也。于是他突然想到,何不使是峻前往乐浪,去游说柳毅呢?
自己迟早是要打辽东的,打完辽东,还想收服乐浪,摆在柳毅面前只有三条路:要么给公孙家殉葬,要么自己死,要么臣服于自己。那么派至亲的兄弟前去游说,足显诚意,柳毅或许会比较容易被打动吧。再说是峻有自己这个当幽州刺史的兄长,还有一个做登州刺史的父亲,身份比起无跟脚的关靖、诸葛亮都要显赫,只要能够安全去往乐浪,柳毅即便不允,也应该不敢难为他吧。
于是即召是峻过来询问,说此事颇有危险,你可愿往?是峻倒是并不缺乏冒险精神,说既是七兄有命,小弟安有不从之理?况且若能说动柳毅,使离公孙而归朝廷,此大功也,哥哥你到时候多给我说几句好话,得土之功等于军功,封侯都未必是妄想啊——我愿意去!
于是是勋即将相关辽东、乐浪的所有情报都汇总起来,交给是峻仔细研究,然后便给他一个幽州治中从事的头衔,派他带着自己的书信,乘船出海,前往乐浪。
治中从事又名功曹从事,主州中选举及州吏考核,与别驾从事并为刺史的左右臂膀,不过在是勋属下,那都只是貌似显赫的空头衔罢了。州吏皆为自辟,所以是勋干脆推翻旧有模式——原本的架构乃是因应最早的州的监察职权而设置的,跟如今一级行政区划彻底脱节——学习尚书台,细分刺史职能为十二部曹,各有所掌。比方说,诸葛亮主工程、水利,为工曹从事;诸葛瑾主民户、农桑,为户曹从事;郭淮主掌胡部及关市事,为市曹从事;孙汶、秦谊、典韦主军政,为左右中兵曹从事……
且说是峻整理好了行装,是勋特意委派荆洚晓率十名亲信部曲卫护,然后亲自送他离开蓟城,至郊外十里依依惜别。是勋反复关照,说兄弟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事或不协,就赶紧逃回来,千万不要为了立功而置自身于险地。是峻微笑着答应,可是临别之际,却突然想起一事来:
“七兄旧居乐浪,乡中可有相识,可为小弟引导者乎?”你在乐浪郡里有没有熟人啊,可以帮我带个路,牵个线什么的?
是勋听了这问题,心里就不禁“咯噔”一下,暗说坏了,我怎么把这碴儿给忘了……可是都走到这一步了,又不好就此而阻拦是峻,不放他离开。于是只好敷衍:“匆匆已十余岁矣,即有相熟,料亦星散……”我帮不上你的忙,你也别故意去找。
是峻又问了:“昔日叔父罹难,未知葬于何处?弟当前往致祭。”
是勋心说我哪儿知道他葬于何处啊,我就连他有没有全尸,是不是落了土,彻底都不清楚!眼珠一转,赶紧关照:“当日将亡父草草葬下,不敢泄露所在——子高此去,亦千万不可往寻。只恐柳毅知我父冢在彼,以此要挟,反生枝节……”你绝对绝对,不能跟别人提起此事来!
是峻虽然觉得是勋想得有点儿偏,过于小心了,但那终究是人家的爹,他都不在意,自己还能说什么呢?只得表态依从,然后打马而去。
即自蓟县出发,驰往东南,经按次而抵泉州。渔阳郡泉州县,最东南方向的海边,就是后来的天津,不过这年月天津市有一半儿都还沉在海里。就在后世的津塘路附近,恰有一个小小的港口,停着几艘海船,可以载运是峻前往朝鲜半岛。
其实这时代中国的造船技术就已经甲于天下了,江东、荆州,甚至益州,都各拥有一支数量庞大的水面部队——问题那都是内河舰队,纯字面意义上的“海军”却还并未出现。此前公孙度南收营州,以及东取乐浪,固然调用了大批海船,但那都不是真正的战船,只是做载兵之用罢了。原因也很简单,海上本来就没多少船,相互间碰上的可能性更小,基本上不可能打得起来,那还要战船干嘛?
是勋倒是雄心勃勃,想要创建一支海军出来的,到时候把辽东半岛几个主要港口全都彻底封锁,公孙家丧失了海贸之利,很快便会陷入财政危机。只可惜造军舰太费钱,养海军更费钱,估计真要养起来了,还没等公孙家的财务捉襟见肘,幽州就先破产了……所以他只好大力资助和扶持海商,算是养兵于民——将来真要打起来了,直接把商船改成战舰,水手编成水兵,未见得便弱于辽东之船啊——哪怕算不上海军,总能算海盗吧。
如今直接受幽州州府掌控的海商共有七家,大小海船二十余艘,主要就是从泉州出海,运货前往胶东半岛,跟自家大伯父是仪互通有无。其中还有一家在是勋授意下,又淌了淌从登州而至徐州的沿海航线——目的地是广陵,那儿有陈登在,也是自家人好说话。
从登州而至辽东,甚至前往乐浪,那也是旧有航线的,只是行船较少而已。如今是峻就是走这条路,先跑登州去探望了一下老爹,然后自东牟县启程,倒是难得的一帆风顺,数日后即至长岑。即在长岑县境内换了内河航船,逆列水而上,终于抵达朝鲜。
消息报入郡府的时候,柳毅正在窝火。他各处张挂图形,搜拿氏勋,可是为怕消息走漏,也不敢明写氏勋之名,只说是个江洋大盗,凡禀报其行踪者,受下赏,能杀却或捕得的,受上赏。只可惜忽忽两月有余,竟然一无所获。在列水沿岸查问,倒是也有几家地方缙绅还记得昔年氏家之事,但自氏家破门之后,全都避之唯恐不及。虽说风云变幻,乐浪易主,氏勋真要回来,理论上旧日的罪名也可洗清,但氏勋还真没有去找过他们。
柳毅听取了下人的汇报后,本能地觉得不对——那氏勋孤身一人,若无接应,无投靠,安能肆行此蛮荒之地,甚至为其父修坟立碑?不可能没人见过他啊。干脆把那几家缙绅全都找个借口抄了家,逮起来严刑讯问,结果倒是因此发了一笔小财,可靠谱的消息仍然毫无所得。
正当此际,突然闻报,说幽州治中是峻远航来拜,柳毅便不禁皱起了眉头——我还正找不到合适的门路呢,是宏辅倒先派人来了……若能就此献上氏勋人头,那是多么完美啊,只可惜……
第六章、窃玉老贼
柳毅闻听幽州来人,急开中门相迎,把是峻让入内堂。双方分宾主落座,柳毅动问来意——
是峻当然不能直截了当地跟对方讲:“吾今来说汝,背公孙而从朝廷。”然后学足毛遂腔调,当当当把利害关系一摆,按剑质问:“从定乎?”哪里有那么简单的事儿啊。他这回过来,按照是勋的授意,表面上是为了开通商路,跟乐浪商量互通有无的交易的。
是勋幼少时曾居乐浪,他知道乐浪真没啥值得长途贩运的特产,唯一享有盛名的,是乐浪东方的濊貊地产上好檀木,乐浪豪门往往输入,制成檀弓,品质上佳。故而命是峻此去,即用中原的丝绸、瓷器交易檀弓。
柳毅也颇想与是勋交好,即便并无归从朝廷之心,又终不肯背弃公孙氏,终究也是自己的一条退路啊。但他还并不打算承诺什么,只希望与幽州的贸易可以长久,则双方的关系自然拉近,只是……这檀弓的产出终究有限啊,以之交换,连吃下是峻这回两条海船载来的货物都比较困难,更别说此后会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再也凑不齐可交易的货品了。
因而他微皱眉头,把自己的实际困难毫不隐晦地告诉是峻——那意思也很明确,我是希望可以长期贸易的,希望双方可以拉近关系的,奈何本地出产有限啊,卿可有何良策教我?
听了柳毅的话,是峻心中暗喜——柳毅不但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反倒上赶着要攀幽州的船。看起来自己此番出使。无惊无险地便可圆满达成使命啦。对于柳毅的担忧。是勋自然明白,故而早就与诸葛亮、司马懿等人商议好对策了——
“乐浪贫瘠,物产不丰,府君若仅食之于土,恐难得温饱也,”按照是勋所说,是峻沉着冷静地给柳毅出主意,“我幽州愿以帛、瓷、銅、铁等为本。于朝鲜设坊,请府君取檀于濊貊,并为我召聚匠人,以制檀弓……”
你只管大批量地进口檀木,并且把制弓匠人全都召集起来就成,我们愿意先输入商品,用作本钱,在朝鲜城内或城外开办一家制弓的作坊,以增加檀弓的产量。如此一来,乐浪可以出口的商品数量必可增加。贵我两家的贸易也得长久,岂不是好?而且是峻还有一层用意。不必明说而柳毅自然理解:既然幽州出本钱开设制弓作坊,那必然要派人前来管理啊,不就等于在乐浪设置了一个联络部门吗?
柳毅大喜,连声称谢,随即便召聚属吏,设下酒宴,盛情款待是峻。酒席宴间,他忍不住就问是峻:“是治中与是使君同姓,得无亲乎?”你们是亲眷吗?是峻坦然相告:“吾乃使君从弟也,登州刺史讳仪者,正家父也。”
柳毅听了这话,心里就不禁“咯噔”一下,顺便再问问“是”姓自何而来。是峻老实回答,说原本姓“氏”,为孔北海所改。
柳子刚至此,已经可以百分百肯定氏勋所言为实,如今雄踞幽州的那位,其实是个西贝货了。他心说假是勋你也真敢,竟然把真的是家人给派到乐浪来了,这要是氏勋还在,三不知跟是峻搭上关系,那可如何得了啊?那么,要不要把真氏勋之事,透露一点点给是峻知道呢?
其实他内心挺矛盾的,倒是没想拆穿假是勋的真面目——还希望靠着那位给自家留条后路呢,好不容易搭上桥梁,岂可遽拆,断己之途?可他要是能够杀死真氏勋,把脑袋往假是勋面前一献,都不必要解释什么,自然市恩于彼——还是大恩。可是逮不着真氏勋,只是预先隐晦地通知,请假是勋当心,这恩德也便有限,说不定还抵不上仇怨呢。
怨从何来?但知晓此事内情,对于假是勋来说,即为大仇,很可能会想要杀人灭口的呀!
那么假装自己从所未闻此事?或许能够瞒得一时,却未必能瞒一世,后患也是相当大的。真氏勋曾在自家为奴,最近自己又到处画影图形,捕拿此人,这风声要是传到假是勋耳朵里,他还能猜不到根由何在吗?更可怕的是,要是万一对方误解了自己的这番良苦用心,还以为奇货可居,自己是打算利用真氏勋来要挟他,那仇怨定然就结得更深了呀!
我为什么要知道这事儿呢?既然知道了,就不得不掺和,但有掺和,事成则罢,不成反易结怨。想到这里,柳毅更是把真氏勋恨之入骨——那贼,怎么就认定我可以助他恢复真实身份,非要将内情向我合盘托出呢?至于自己当日好奇心旺盛,反复追问,自取其疚之事,柳毅自然选择性地遗忘了。
想来想去,以后乐浪与幽州将会加大来往,加深关系,那么自己搜捕真氏勋的事情,就未必真能瞒得住,与其被假是勋误会别有用心,还不如先向他透露一二——告难示警,恩虽不厚,总算是表达了自家的善意吧。当然啦,倘若对方派来的是旁人,便可直接请使者传话,可如今派来的就是是家人,为免是峻起疑,还是不告诉他为好……要么,我通过书信警告是勋吧。
柳毅才问完是峻的出身、家族来历后,便突然陷入沉思,半晌不语。是峻觉得挺奇怪,举起酒杯来敬,却连唤了三声,柳子刚方才回过神来。是峻不禁就问啊:“府君何所思也?”柳毅也知道自己方才有些失态,赶紧找借口敷衍:“吾所思者,是使君也。昔使君为朝廷出使辽东,毅与之相谈甚欢,于使君之才、之德,深为钦服。今知治中为使君兄弟,相貌果然仿佛,因就治中而思使君风采,渴盼再会,故此沉吟。”我想你哥了,不成吗?
是峻心说你这话究竟何意了?是想要跟我七兄见上一面,好当面锣、对面鼓地把合作方案给敲定下来吗?你是觉得我分量还不够吧?于是赶紧说:“府君有言,自可告之于峻,峻归与兄言之,必不有负府君之托也。”你跟我说就行了,我也有一定的专断之权。
柳毅却心说这事儿还真不能跟你说,赶紧岔开话题:“因思昔日是使君在公孙将军宴上,受毅之邀,口占一诗,大是佳妙!”环视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