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第2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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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收,行商距离超过五百里,就可能彻底破产。在这种情况下,工商业还怎么可能发达?其结果只能是有靠山、有背景的大商贾才可能长途贩运货物,利润一半儿进了他背后的世家的腰包,另一半儿进了地方官员和将领的腰包,朝廷毫无所得。
是勋说倘若天下太平,就应该彻底取消关卡税,让商贾自由往来,但在战乱未息的今天,咱还没法儿这么办——地方穷困,地方官儿还靠这笔额外收入发薪呢,驻军将领还靠这笔额外收入养兵呢。说到这里,他瞟一眼曹昂,心说小子你明白我的担心了吗?
曹昂当然也不傻,拱手笑道:“此言若泄之于外,他且不论。子廉叔父必深恨姑婿也。”
曹洪曹子廉。史书上说他“家富而性吝啬”。曹操也说:“我家赀那得如子廉耶!”加上他御下不严,家奴多作恶,所以后世往往都将其目之为曹魏第一大贪官。其实这是个误解,曹操最恨人贪污,哪怕是曹洪,若是少贪一点儿,曹操还可能看在族兄弟和曾经救过自己命的份儿上稍加容忍,要是真贪多了。曹操第一个不会放过他。主要曹洪的产业大多来自于灰色地带,其中就包括了设卡收税,虽然也不是什么干净钱,但朝廷既然没有严加禁止,你就不能算他贪污。
所以说,是勋说要彻底取消关卡税,这话要是被曹洪听到了,他绝对不会饶过是勋——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亲戚也没有情面可讲!
是勋摆摆手:“故谓今时不宜也。”天下还乱着呢,需要那些将领去率军打仗。你不让他们发财,他们还能踏下心来跟着你吗?起兵谋反都是可能的。得等天下太平了。基本上削了将领的兵权,不怕他们乱来,才能这么干哪。然而——“今之策也,朝廷设职以督导之,罢近途之关津……”距离太近的关卡,必须得给停了,好么,我出城三里你收一回税,再走三里再收一回税,我这买卖还干不干啦?——“并定其上限,且抽其一也。则朝廷既可得利,商贾又少其害,异日罢设,也好措手。”
在原本的历史上,魏文帝曹丕在延康元年下诏,规定日后关津之税,不得高于十一——也就是说,最多收取十分之一的货物。由此可见,乱世当中各地的乱收税有多严重,额度有多高啦,估计一车货走不上百里地,就撞见好几回收20%的,最终连渣子都剩不下……
是勋说朝廷得定个上限,不能让地方上乱收,而且还可以从中抽头,不用多,再十分之一就好了,积累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至于收税的上限是多少,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个再说,我现在还不能给出具体的数字来。
曹操说这条计策好——一方面能来钱,一方面还限制地方势力,他不喜欢才怪哪。
是勋说第三策,必须推翻歧视商人的政策。其实话说起来,这些政策也都形同虚设,说什么商人不能穿丝绸,不能乘马车,只要有钱,买通了地方官儿,还担心这些禁令吗?后来明朝也有类似禁令,甚至更严格,不同身份等级的人只能穿特定样式、质地的衣服,可是到了中后期,你往大点儿的城镇里一站,满眼都是穿着黄色绸衣的平头百姓——啥禁令啊,完全没人搭理。
就算商贾不得为吏这一条,也未必能够严格遵守。别的不说,商人发家以后,大可以向地方豪门投献(事实上,不投献也很难继续发展下去),把子弟送过去当门客甚至联宗,那就有机会出仕了。只是一条,你这种出身,当小吏没问题,想升官儿就有无数乌鸡眼盯着,为了抢夺自己也未必能霸得到手的空位,读书人也是可以放下节操,无所不为的。除非朝廷废除禁令,并且皇帝亲自选拔——比方说武帝时代的桑弘羊——否则玻璃天花板永远存在。
而且,向来朝廷征兵也好,戍边也罢,对于那些最艰苦的活计,只要强迫参与,首先考虑的就是囚徒、赘婿,以及商贾。
话再拉回来说,即便这些禁令大多形同虚设,终究是高悬在商贾阶层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定哪天就会掉下来,官员们只要想收拾你,这是最方便揪的小辫子。这就使得一般士人家庭不愿也不屑去经营工商业,顶多把家中读书不成的分支子弟推出去赚钱——反正资源有限,本来荐举出仕也轮不到他们——由此恶性循环,整体社会舆论对工商业的轻视就越来越严重。
所以是勋说了,想要发展工商业,就得从根子上废除那些身份限制令。
曹操捋须沉思,好一会儿才开口问:“似此三策,宏辅可为操办否?”
是勋连忙摆手:“除第一策,勋必不办也!”
第四章、梦中杀人
是勋想要大力发展工商业,给曹操出了三个主意,一是自己先用个人名义搞起来,二是加强对各地关卡税收的监管,三是废除各种相关工商业的禁令。曹操听得貌似有理,就问说你愿意来帮我办成这些事儿吗?
是勋赶紧摆手,第一件事儿我当然可以干,后面两件么……哥哥你饶过我吧!
是勋说我光出出主意,这要泄露出去,就肯定竖敌无数了,还能再亲手执行吗?我非死无葬身之地不可!后面那两策,一要徐徐图之,二是挑选那些本来就招人恨,债多不愁、虱多不痒的酷吏,让他们去具体执行。“设主公身无罹险,安忍国藩被刃?”
是勋拿典韦举例子,说曹操你要是并未陷身险境,你忍心让典韦去搪箭挨刀吗?我是你亲戚,是你身边的谋士,又是朝廷重臣,你舍得把我放到满天飞箭的险恶环境中去吗?为这事儿最终废了我,你就不可惜?这种事儿当然是派那些强硬的小角色去执行啦。
“谁可办此?”
是勋摇头:“吾不言也,若言,又罪人,且为主公所疑。”
曹操听了这话,不禁仰天大笑:“吾知之矣——且再商议。”
曹昂听得一头雾水,就问是勋:“姑婿所荐究为何人,因何不肯明言之?”曹操说傻儿子你也别问啦,他是肯定不会说的,使个眼色,那意思:等光咱爷儿俩的时候,我再告诉你,你姑婿现在要避嫌。
其实是勋故意不提人名。还说怕曹操怀疑自己的用心。曹操一琢磨就明白啦。是宏辅是怕我怀疑他公报私仇。那他还能举荐谁了?肯定是赵达啊。我知道赵达得罪人多了去了,所以也不怕再多得罪几个,这活儿给他正合适,但问题他还撑着校事那一大摊活儿呢,我暂且还离不了,所以……“且再商议”。
谈谈说说,时间就挺晚的了,搁后世相当于十点来钟。搁这年月,大多数人家都已经洗洗睡了。当然啦,曹操精力旺盛,一般情况下不到午夜不肯就寝,还扯着是勋问东问西的。是勋趁机提出要求:“吾腹饥矣。”曹操说你就是事儿多,我听说你一天吃五顿饭,怎么就不见你发胖呢?
是勋答道:“餐多食少,乃可养生。主公操劳国事,夜以既日,若不加餐。恐与血脉有损。”曹操说我没你那么讲究,好吧。就今天为你破例,关照曹昂,去吩咐下人做些汤饼来。
所谓汤饼,就是后世的片儿汤或者疙瘩汤,曹家的汤饼也很素,除了盐和两三片葱花外,就没有第三样佐料。是勋耐着性子一口气吃完,然后突然长叹一声:“汉之衰也,非独政道之衰,乃制度之衰也。前汉如此,王莽乃求改制,惜乎不得其法,光武帝乃因循之,致有今日之败。主公欲定天下,唯仗粮秣充而兵士强,然欲安天下,则不可于马上治之也,唯改制尔。”
曹操才喝了半碗汤饼,剩下的全倒儿子碗里了,听了这话就抄袖子抹抹嘴,然后问道:“文若亦与操言之。却不知宏辅以为,当如何改制耶?”
是勋又再举起三枚手指来,回答说:“亦三策也,一曰用人,二曰命吏,三月肃政。”
随即就解释:所谓用人,就是要不拘一格选拔人才,打通底层士人尤其是寒门的晋身之阶;所谓命吏,就是要重新划分地方官员的权限,并加以严格遴选;所谓肃政,就是要调整朝廷机构,避免职能重复和人浮于事。
曹操说:“亦常谈也,可备悉言之。”要是光这三条总纲,你在我这儿可过不了关啊,你得拿出具体的方案来。
是勋说方案啊,有~~但是老规矩:一,你别随便泄露出去;二,这事儿得慢慢来,不能急;三,得等天下粗定以后,才能全面实施。
是勋当天晚上就睡在司空府里了,跟曹操抵足而眠,几乎是聊了一夜。他心里多少有点儿小得意,这跟老板一起睡的待遇,可不是谁都能该上的啊,就刘备而言,也就关、张、赵这仨而已,所以后世才有他们结拜兄弟的说法。至于曹操,一时还真想不起来跟谁睡过……他当然不会害怕什么“吾梦中好杀人”,那只是为防刺客,杀鸡骇猴而已,曹操又不是真有梦游症,会半夜起来提剑把自己给宰了。
也就是说,自己终于算是曹操心腹中的心腹,地位不下荀、郭,亲近不下王必啦。估计也就今天那一大套话,规划现在,展望未来,把曹操给说高兴了……午夜梦回,是勋也琢磨啊,我离开曹操一年多的时间,心里憋了太多想法了,今儿会不会说多了呢?
再一想,无所谓啊,曹操如今还并没有掌握绝对的权力,自己说得越多,他越会依赖自己。反正有些话迟早要说,现在先说总比将来曹操权力也大了,疑心也重了的时候再说强。
第二天一早,辞别曹操回家,不出意料之外的,遭了曹淼一顿埋怨。是勋倒是并不在意,夫妻之间哪有不口角的呢?真要是“夫为妻纲”,老公干啥老婆都任劳任怨地毫无二话,那日子才过得没劲呢。这不是抖m,只是希望自己娶的确实是身份平等的老婆,而不是人偶。
当然啦,这年月男女之间也不可能彻底平等,真要搞成梁冀和孙寿那种关系,也挺可怕的……
午膳用毕,管家鱼他终于可以夹着小本子过来报账了。是勋前番出镇河东,拉走了包括李才哥在内的好几名熟练工匠,因而榨油、造纸两处作坊的产量有所下降,满满折腾一年,也不过对家计略有补益而已——就连给曹德的分红也很难挤出来。
是勋不禁喟叹啊,自己昨晚就打算为此向曹操要点儿钱花使的,不但要扩大自家的两处作坊。还要新建印书作坊——火药作坊就免了。在曹操眼眉底下干这种事儿不安全——可怎么脑袋一热。说着说着就全变成公事儿了呢?
当务之急,是先派人去把李才哥他们接回来——那是我的私人,又没有转卖给公家,河东郡府不给租借费就已经挺亏本儿的啦——然后再找几个熟人合作,把印书作坊盖起来。嗯,话说董蒙能不能从董家捞点儿钱过来花使呢?咱就跟对待曹德一样,算合资,如何?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儿要办,是勋吩咐:“唤许柯来。”
当他此前从孱陵返回临湘,打算跟张羡他们打个招呼就启程归许的时候,曾经亲自前往礼聘张机,请他跟随北上到许都去行医。可惜张仲景抵死不肯答应,说:“吾志在息疫也,北方之疫少于荆南,吾往何为?”是勋心说北方的瘟疫也不见得就比南方少,光自己记忆当中,就记得建安二十二年中原大疫。“建安七子”里包括王仲宣,一口气死了五个……
可是这种预言不能跟张机提。再说了,几十年后的事情,就算对方真信了也没用啊。是勋好说歹说,张机就是不肯答应,这要是个普通的医生,说不定是侍中一恼起来,绑上就带走了,可问题张机是张羡的亲兄弟,他不敢那么干……
是勋挺后悔的,当初没有请曹操留住樊阿——主要那时候对中医还不怎么感冒,而这回是正经被中医给救回来啦,再则说了,你现在也没处掏摸现代医生去,有中医就不错了——所以这回死皮赖脸地要笼络张机。最终张机没办法,只好——“吾徒许柯,其年虽幼,亦得亲传也。”把徒弟推出来顶杠。
因而是勋就把许柯带回许都来了——这人毫无背景,又受乃师所命,不敢不从。当下是勋把许柯叫来,跟他商量,打算在邻街隔一个小院出来,给他当医院。这年月很多大户人家都有私养的大夫,比方说司空府上,然而是家,即便包括城外庄院,人口并不繁密,不是见天儿都有人得病的,许柯大把的闲空不知道干啥才好,因而是勋说了,你坐堂吧,但是不许出诊。
把私家的大夫亮出来,给大家伙儿看病,这是彰显是勋儒宗高尚道德的好机会,但有一点,内外终究有别,想找许大夫看病可以,自己上门来,这要是许大夫答应出诊了,万一我家里有人忽得急病可怎么办啊?当然啦,真要是那高官显宦,也不容得许大夫不出诊,但你得来找主人是侍中商量,不能自己把大夫揪走。
而且是勋还希望许柯能够带几个门徒,把张机一脉的医术再传承下去。
许柯对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