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第2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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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东路,袁谭那就是个渣,即便有能力独扛臧霸、徐晃,东中郎将程昱还可能突出其后,曹操在黄河岸边受阻后,也大可转向东方。故而,袁军在东线最佳的应对方法,就是稳步后撤,让出半个青州来,以逐渐消耗曹军的冲击力,最终使战线在济水一线稳固下来。
袁家将会丢掉大半个青州,这也是莫可奈何之事。
那么既然东线丧地,西线就必须找补回来。况且曹仁要是真的封堵了滏口陉,对袁家的损害实在太大,而且曹操在酸枣,西援曹仁也比东援臧霸要来得近便。所以袁绍一定会调动主力,在河内北境跟曹仁来一场大战,位置很可能是——
司马懿伸手指向河内郡最东北方的林虑、荡阴二县之间。
林虑县西有太行山,东有黑山——也就是黑山贼的起家之地——东西相距不到百里,实乃不可不争的要地。曹家要是把这条道儿给打通了,别说北上封堵滏口陉了,往东北方稍微拐一点儿,用不了一天便可逼到邺城城下,直取袁绍的老窝。倘若曹仁被袁绍给堵回来了,那不用说,西线保持原状,中线收复失地,东线略有所得,大面上还是曹家占优,而且还让袁家的败兵休息不了。怕就怕……
“若曹公强取此道,则胜负难知矣。”
要是曹操在收复了酸枣等城以后,不东去增援臧霸而西来增援曹仁(根据路途远近,那是很有可能的),则袁绍必然云集大军于此,甚至可能冒着放弃并州的危险,把太原军和上党军也拉过去,就此形成新的大决战的态势。
是勋手扶着地图,仔细瞧了半天,咦,官渡之战要变成林虑之战了吗?
原本的历史上,官渡之战之所以那么有名,一是因为曹操以弱胜强,二是因为基本上打垮了袁军的主力,使小大之势彻底颠倒。然而在这条时间线上,曹操并非以弱胜强,加上袁绍本来在官渡投入的兵力就没有原本为多,故而损失并没有那么严重,所以战役的重要性降得很低。反倒是此后的事态若按司马懿的判断进行,林虑附近的战斗,才是真正的袁曹决战。
“恨吾不能将兵也!”是勋不禁拍案大悔。
袁、曹两军在林虑对峙,曹军并无胜算——因为己方的运补线拉得很长,袁绍却将近于内线作战——然而袁绍一旦放空上党和太原,河东军便可趁机接收,甚至把整个并州全都收入掌握之中。要是在收取并州之前,曹操先吃了败仗,那没啥可说的;要是先收了并州,曹操大不了从林虑撤退吧,但从此袁家的青、并两翼全都让曹家给捏着了,袁绍还蹦跶得起来吗?覆灭只是时间问题了吧。
果然是摇撼天下的大战,只可惜……没是勋什么事儿了。是勋不禁想到,曹仁不可能直接遥控河东军作战,那么收取并州这种大功,难道最终要落在夏侯兰手中不成?将来的《诸夏侯曹传》当中,是不是还能有夏侯兰一席之地啊?
不成,思路跑太远了,得赶紧给拉回来。是勋环视众人:“如此,吾等当如何做?”张既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咱得做好河东军大举出征并州的准备,预先将粮草押解北上,交到贾衢的手中,到时候再由贾衢继续北运。郭淮则说,应当预先联络并州大姓,为将来夺取并州扫清道路。
是勋此前使秦谊监护南匈奴军,放任他们抢掠地主庄院,但只可惜,西河郡内穷得叮当响,压根儿就没什么大族显姓,匈奴人光杀了几十户乡下土财主而已。是勋曾经跟呼厨泉说:“彼等既附贼,即可杀尽,自无可向朝廷诬告卿等。”但其实就算放走了几条漏网之鱼,也根本没足够的资格、渠道跟朝廷告状。如今想想,真是挺可惜了的。
但是作为并州人口最繁密、开发程度也最高的太原、上党二郡,高门显姓可就不少啦。首先是阳曲郭家,如今郭缊、郭淮父子全都捏在是勋手心儿里呢,郭援只是旁支,起不了多大反作用;还有祁县的王家,因为掳走了王凌,所以王柔私下也有信来,预先留好了退路;第三是令狐氏,家主令狐邵见在邺城,比较困难一点儿……此外上党郡内还有铜鞮李氏,需要派人去联络。
“伯济,此事便有劳卿了。”
第七章、卿何人也
《汉语拼音》真不是那么好创制的,最关键是这年月并没有固定的官话。历朝历代,大多以京都附近的方言为官话,东汉官话自然是雒阳话,根据是勋曾赴宛城宣诏,游说张绣时候的所闻,雒阳话跟南阳话非常接近——当然啦,因为开国皇帝刘秀就是南阳人——但问题一城之内,语音亦有差异,并没有啥普通话标准,加上迭经战乱,要现找个雒阳土著也不容易,而且土著的发音未必就是朝官们所认同的发音……
琢磨来去,干脆,咱就以刘协跟曹操两个人的习惯发音作为标准吧——也就是说,雒阳话再搀点儿谯县口音。于是先写信把自己的计划禀报皇帝和司空,再就自己拿不准的一些字请问他们——当然啦,他们俩又没有音韵学知识,该怎么把发音落在笔头上,再千里迢迢传告是勋,那也是个大问题。
这活计想起来简单,真做起来难啊,难道自己必得等河东事了,返回许都以后,才能最终完成这项工作吗?
是勋越想越是头疼,那日午后,校定僚属所整理出来一些语音规则,读着读着就犯困了,未免仰靠着椅背打了一小盹儿——来到河东以后,他现找人做了桌椅,身在内室的时候,自然可以略微放松自己,不必要总是跪坐着。
结果就做了一个荒梦,梦见天子下诏,晋自己为殿阁大学士。醒来以后觉得好笑,大学士这职务还不知道多少年以后才会产生哪。不过更荒诞的是,梦中所闻殿阁号竟然是“八卦”——“晋是勋为八卦阁大学士。钦此。”
他是被门外侍从的叩门声给吵醒的。开口询问何事。侍从禀报道:“卫氏又送了一车油过来……”他前两个月刚把榨油作坊倒手卖给了郡内大户卫氏。但是说定了,每月必要贡一车素油到郡府来。当下不耐烦地轻哼一声:“收下便是,何必扰我?”
侍从又道:“卫氏言有要事禀报侍中。”
卫家那也是河东数得着的大家族,虽然是勋对这些世家大族向来厌恶,但既守河东,便不可能不跟他们虚与委蛇,不可能不装模作样地笑脸相迎。于是只好伸手摩挲一下面庞,无奈地下令:“请其堂上稍候。”
等来到堂上。在案后端正地坐下,召了卫家人过来——那人倒是相识的,是卫家负责榨油作坊的一名远族,名叫卫霄。卫霄登堂拜见了,然后左右望望,那意思:请先摒退闲杂人等……
是勋心说就你这东西,还能有啥机密话要跟我说了?也不理会,只是招一招手:“且近前来。”卫霄无奈,只得膝行而前,靠近书案。压低声音说道:“家主命小人请太守城外一行……”
是勋一皱眉头:“却是为何?”
卫霄继续压着声音说:“太原适有人来,欲与太守相通。不敢入城,恐为相识所见……请太守微服出城,随小人往城北别业一行。”
哦,听这意思,是太原郡内有啥世家大族派了人过来,想要通过自己扒上曹家的贼船——“是何人也?”
卫霄略显尴尬地一笑:“此非小人所敢知也。”
想想也是,这个卫霄在家中的身份很低,甚至很可能并非同族,只是同姓攀附上的,估计卫氏家主是利用他前来送油的机会,避人耳目,要他领自己出城,具体的沟通大事,自然不会告诉他知道。那么,太原郡内,究竟是哪个家族派了人过来呢?郭氏的首脑现在就捏在自己手里呢,王氏一向通过王凌联络,难道是令狐氏或者李氏?再等而下之的家族,自己可未必瞧得上眼啊。
听卫霄的意思,来人身份不低,而且可能在河东郡内颇多熟人,所以为怕消息败露——别以为安邑城里就没有高幹的耳目——既不敢进城来,又请自己微服出城去相会。是勋倒是不疑有他——一来跟这个卫霄是夙识,二来卫家也没理由和胆量对自己不利,三么,这年月也没啥“斩首行动”,再说了,自己已经交卸了兵权,斩了自己的首,对高幹能有多大好处?
所以他就跟留守郡府的裴徽关照一声,然后悄悄跟着卫霄走了。身穿的只是常服,自后门而出,带着四名部曲相护。
跟着放空了的运油车,卫霄在前引导,出城而北,不到两里多地,拐上了一条小路。是勋左右望望,心生疑窦,一抖马鞭:“吾不知此处也有卫氏的别业。”
卫霄谄笑着答道:“就在前方不远,一处小庄院,可避耳目。”
到了近前一瞧,还确实是处“小”庄院,也就七八间屋子,木篱相绕。是勋到了门前下马,责问道:“如何无人相迎?”卫霄低声道:“事关机密,那人……实在不敢露面,小人前导,请太守移步入内。”
既然已经来了,也不好掉头回去,再说自己还有部曲护卫,在河东境内、安邑近郊,又怕得谁来?是勋大踏步往里就走,部曲们紧紧相随。来到正屋门前,卫霄上前叩门:“是太守已请到了。”门内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区区不敢共见天日,请长官恕罪。”“吱扭”一声,门就敞开了,里面挺暗,窗户皆闭,并且未点灯烛。
是勋心说我倒要仔细瞧瞧,搞这么神秘兮兮的究竟是啥意思?他开始怀疑屋中并非什么太原大族的代表,而很可能是高幹的属吏,奉了高幹之命来秘密求见——终究河东大族首鼠两端,跟袁氏不清不楚,那也在情理之中。只是,高幹派人过来有何用意?想把自己拉上袁家的战车,那是相当不现实的,难道他是欲降么?
在原本的历史上,袁绍病逝后,高幹即主动降曹。虽然后来又再反叛……故而。他此刻突起异心。派人来跟自己秘密联络,那也未可知啊。
几步迈入屋内,眼睛还没有熟悉黑暗呢,突然“吱扭”一声,大门又阖上了——部曲们都没能跟进来。是勋一皱眉头,本能地心道“不好”,才待有所动作,突然一件又硬又冷的东西架在了自己肩膀上。距离脖子只有一两厘米的距离!
这要搁以往,说不定他就吓得一屁股坐地上了,好在最近胆量逐渐锻炼了出来,不管内心再如何惊恐,表面上却并不表露——这人要杀自己,早一刀下来了,既然只是横刀在颈,那肯定还有话说啊——只是一皱眉头,高声喝道:“卿何人也?!”
只听那人冷笑道:“汝便再放高声,也是无用的。既诓汝进来,汝之侍卫。自然有人收拾。”
是勋闻言,不禁轻轻打了一个哆嗦。这年月士人皆学儒礼,即便两阵相对,除非深仇大恨,也轻易不出恶言。对方要是称呼是勋的姓氏和职务,称呼他的表字,或者以“卿”相代,那说明恶意不深,很可能只是想给他来个下马威,或者防止他一言不合,下令捕拿自己。可如今对方“汝”来“汝”去的,无礼之甚,这……这事儿瞧着就不大对……很不对啊!
于是只好把声音放低一点儿,再次问道:“卿何人也?”好歹给我个明白的吧。
就听那人又再冷笑一声,一把揪住了是勋的脖领子,往自己怀里狠狠一扽。是勋一个趔趄,随即就觉得小腹上一阵剧痛,肠胃一阵痉挛,差点儿连朝食都全都给吐了出来,不由自主就佝偻着身子,缩到地上去了。等好不容易把酸水给咽下去,眼前骤然一亮——原来那人点着了室内的灯烛。
是勋半伏在地上,大着胆子抬头望去,只见屋子不大,也就十个平方出头,屋中除自己外只有一名男子,三十多岁年纪,身高在七尺开外,骨架虽大,却没什么赘肉,面色青黄,似有病容——也说不定是烛光照的——蓄着络腮短须。这人上衣下裳,是士人打扮,但是高卷两袖,裙子也撩起来在掖在腰带上,没穿裤子,露着两条毛腿——这形象多少有点儿可笑啊。
然而是勋笑不起来,因为那人左手秉烛,右手可还紧握着柄寒光森森的环首刀呢。
是勋盯着那人的脸瞧了好半天,又仔细搜索记忆——这谁啊?似乎有三分眼熟,但是完全想不起来啦,难道我记忆力衰退了不成?忍不住就问了第三遍:“卿、卿何人也?”
那人明晃晃的刀刃距离是勋面孔就不到一公分远,紧锁双眉,怒视着是勋,喝骂道:“是贼,不想汝也有今日!”
话说自己骗来的这个姓儿真是不好,本身就有指代的含义,后面要跟个好字眼儿,听着不错,要跟个坏字眼儿,就好象已经确定了似的——是贼,是贼,汝真是贼也!咱要不要跟孔融打个招呼,再给改回去?是勋为了锻炼自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士人风度,最近想出一个好主意来,那就是碰到啥可惊、可怕的事儿,尽量走神儿——反正他习惯走神儿——跳出局外想点儿别的,就象这回随便抠抠字眼儿,肚子似乎就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