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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节

汉魏文魁-第19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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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似严光、李泌这般既有能力而又视富贵如浮云之人,五千年历史上一共也没出几个。

二月初,是勋才刚返回安邑,正打算花大力气练兵呢,便有消息传来,袁本初正式起兵了,浩浩荡荡点起十万大军,真如同沮授等人谋划的那样,进屯黎阳,欲图“渐营河南”。同时袁谭也自青州起兵,会合了刘备,想要一举攻下琅邪郡。并州方向还并没有警讯,在是勋想来,一则公孙瓒尚未平灭,估计高幹会把主要精力对准他和黑山张燕,二则么,并州地广人稀,想要集结兵马攻打河东,须更费时。

这些消息,都是曹操遣人送到安邑来的,几乎同时,平阳方面也驰来一骑,南匈奴单于呼厨泉遣人呈上了一卷竹简。是勋打开竹简来一瞧,只见上面写道:

“左将军领豫州刺史、郡国相守:盖闻明主图危以制变,忠臣虑难以立权。是以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立非常之功……”

才瞧了两行,他就不禁“噗嗤”地笑出声来。这篇文章他熟啊,后世名之为《为袁绍檄豫州文》,乃是陈琳陈孔璋的大作,也算中国历史上名檄文之一了。据说曹操正犯头疼病的时候见到此檄,悚然而惊,竟然不药自愈。官渡大战后,曹操逮住陈琳,问他说:“卿昔为本初移书,但可罪状孤而已,恶恶止其身,何乃上及父祖邪?”你骂我就完了,干嘛要骂我的祖宗三代?陈琳答道:“矢在弦上,不可不发。”我是被逼的呀!曹操深爱其才,于是赦之。

是勋压根儿就不相信陈琳的撇清,相信他写这篇檄文的时候,就不知道心里头有多爽呢。但凡不情不愿、犹犹豫豫的,绝对写不出这般气势,现不出这般文采来!

檄文嘛,本来就是要申明自己大义在手,把讨伐对象贬得一文不值,骂骂祖宗三代,泼泼污水,也是情理中事。但是勋始终觉得陈琳这篇檄文搞得有点儿过,“特置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所过隳突,无骸不露”等语,实在太假——别说曹操没敢公开掘坟盗墓,就算公开干了,也不敢设置这种名字的官职啊。

两千年后的网络上,竟然还有人真信这个,还拿出来说事儿,是勋当时是每见必喷。

他一边想,一边往下读,读着读着,就觉得不对了,这少了一段啊。再仔细一想,不错,原文中确实有:“故太尉杨彪,典历二司,享国极位。操因缘眦睚,被以非罪;榜楚参并,五毒备至;触情任忒,不顾宪纲。又议郎赵彦,忠谏直言,义有可纳,是以圣朝含听,改容加饰。操欲迷夺时明,杜绝言路,擅收立杀,不俟报国。”但在这条时间线上,袁绍动兵动得比较早,曹操就还没有收捕杨彪呢;至于赵彦,曹操借口他跟董承谋反之事有牵连,给下了狱,罪名虽然未必属实,却也比原本历史上要象样,所以不大好拿出来说事儿。

从头到尾读完,是勋就不禁有些手痒,心说我不如也来写一篇檄文,对抗一下陈琳吧——想当年在邺城郊外,那就是我的手下败将,岂能让他专美于前?虽说自己从来没有写过檄文,但肚子里好歹还存着几篇后世的样板,拿来修一修,能有多难啊?

当下铺开一张麻纸,提起笔来,蘸饱了墨,脑海中首先浮现出来的字句便是:“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这篇唐朝骆宾王的《代李敬业讨武曌檄》记得最熟,好,就它了!

于是动笔写道:“大将军袁绍,性非和顺,地实寒微……”一句话写完,笔管高高抬起,却再也落不下去。他心说袁绍的名爵在曹操之上,所以敢直接指着鼻子骂“司空曹操”如何如何,自己要代曹操写檄文,可不能直接“大将军袁绍”如何如何啊。身为大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可讨伐任何朝臣,身为司空讨伐大将军,这事儿怎么听怎么别扭……再说了,“性非和顺”这种字眼儿,也不合适安在男人身上啊。

他还记得前世曾经看过某篇穿越文,就真敢照抄《讨武曌檄》,明明讨伐目标是个男人,还“性非和顺”、“狐媚偏能惑主”,自己那可是当场就弃文的!

当下“刷刷刷”把这句话给涂了,仰面朝天略想一想,改写为:“汝阳袁绍本初者,名出世宦,地实寒微,伧婢之子,苟合而生……”

袁绍为汝南郡汝阳县人,本为庶出,据说他娘身份很低。究竟有多低呢?在史书上,袁术跟袁绍争夺袁氏大家长位置的时候,就曾经骂过他“婢女所生”,所以是勋不但拿这事儿开头,还干脆泼污水,说是他爹娘“苟合而生”的袁绍——根本不是正式的妾,完全不合法,袁本初就一私生子!

是勋觉得自己挺卑污的,但是没办法,这年月很讲究家世和嫡庶,袁家四世三公,在家世上抹不了黑,那就只好在嫡庶和合法性上想辙啦……

第十六章、讨袁绍檄

是勋想为曹操写篇檄文来讨伐袁绍,可是才开头就觉得挺麻烦。这年月世家大族掌权,所以骂人也习惯揪根儿,根儿红肯定苗儿正,家世寒微,肯定品德也有问题。比方说曹操,那就值得深挖,他祖父是宦官,虽说名声还算不错,但这年月士人普遍憎恶宦官,所以陈琳才敢骂“与左悺、徐璜并作妖孽,饕餮放横,伤化虐民”。至于其父曹嵩,是勋见过其人以后,深为陈琳“因赃假位,舆金辇璧,输货权门,窃盗鼎司,倾覆重器”等语而喝彩——真是说得太入木三分啦,曹老头儿就那德性!

但是袁家祖上,就不怎么好骂了……

是勋想来想去,最终只好算了。袁家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自己真要是罔顾事实,把他们整个儿家族都骂了,平白在士林中树起无数敌人来,肯定得不偿失。咱还是就光骂袁绍一个好了——

“……绍谗慝恣纵,暴虐无亲,阴图篡僭,窃位放弟……”话说袁公路要见到我这么骂袁绍,心里一定会很爽吧?

写到这儿,不禁又定住了,心说我还真是不怎么会骂人啊,过于恶毒的词汇,这肚子里就掏摸不出几句来……算了,不空对空了,咱说点儿实事儿:

“……虽倚高户,数典奈何忘祖;弃亲宵遁,须眉宛若巾帼。公战而怯,前酗酒滞于酸枣;私斗而勇,后狗窃乃得冀州……”前一句说袁绍抛弃亲眷,逃出雒阳,以致袁氏一门多为董卓所杀;后一句说他率军讨董。却在酸枣逡巡不进。转眼又袭击盟友。吞并了韩馥的冀州。“须眉宛若巾帼”,这是想到原本历史上诸葛亮给司马懿送女装的事儿了。

接下去再写:“……其图割据,一如隗嚣之横陇;诡言兵谏,何异刘濞之反吴。乃以为天下皆眚者耶?!”什么“曹氏隔我王路”云云,搁后世有个专有名词,叫做“清君侧”。因而是勋就说啦,袁绍在河北,就如同隈嚣一样。是公开分裂,谋图割据;他攻打曹操,就跟吴楚之乱打着诛灭晁错的旗号是一样一样的——你以为天下人都瞎了啊,就瞧不明白你的真面目啊?

写到这儿,思路逐渐顺畅起来:“神器至大,有德乃居,汉家泽被,莫敢不从。然前天子归于雒中,绍鄙勤王之勋;车驾迁乎许县,反起觊觎之意。其刻剥河北。甸人为罄,骤做祸乱。淫刑斯逞。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是乃穷奇灾于上国,猰貐暴于中原,若逞其恶,则三河纵封豕之贪,四海被长蛇之毒,斯百姓歼亡,殆无遗类……”这后半段基本上是照抄祖君彦的《为李密檄洛州文》。

话说祖君彦这些话虽然大多空对空,但实在骂得有够恶毒的,是勋脑子里就不禁又冒出了两千年后朝中社某些奇葩言辞来,忍不住就接下去写:“……实乃千古逆贼,皇天岂戴腐臭;人间丑物,狗彘不食其尸!”只可惜,“有势力的皮条客”、“亚洲希特勒”之类词儿肯定不能用……

骂完袁绍,接下来该捧曹操了,这倒可以大段抄袭《讨武曌檄》的原文:“司空曹操,相国苗裔,公侯冢子,乃奉先君之成业,荷炎刘之重恩。宋微子之兴悲,良有以也;桓君山之流涕,岂徒然哉?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因天下之所望,顺宇内之推心,爰举王帜,誓清妖氛。东连徐方,西尽雍凉,铁骑成群,玉轴相接。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穷;江浦黄旗,匡复之功何远?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攻城,何城不克!

“公等或居鼎位,或协周亲,或膺重寄于话言,或受顾命于宣室。言犹在耳,忠岂忘心?倘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勋,无废时君之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若乃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机之兆,必贻后至之诛。移檄州郡,咸使知闻。”

中间省掉了“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一句。开玩笑,袁绍又不跟武则天似的不但掌控了朝政,还掌控了全天下,这话放曹操身上都不合适……

虽说这么一来,结尾实在是不给力,可是仔细想想,貌似自己记忆中的檄文,能于结尾处奇峰突起的,也就骆宾王了吧,这还真不是檄文的普遍格式……罢了罢了,这么着就成了。

陈琳所作的檄文,后世名之为《为袁绍讨豫州文》,这里的“豫州”,就是指的许都周边地区。文章开篇第一句话“左将军领豫州刺史、郡国相守”,“左将军领豫州刺史”指刘备,原本历史上是受陶谦所表,在这条时间线上是受袁谭所表——袁绍根本不承认曹操任命的刺史袁涣——“郡国相守”则是指豫州各郡、国的长官。

也就是说,袁绍想要通过陈琳这篇檄文来拉拢并促其倒戈的主要目标,是豫州的地方官员。檄文开头提了刘备,结尾处提到“即日幽并青冀四州并进”,“书到荆州,便勒现兵,与建忠将军(鲜于辅)协同声势”,也就是说,他把冀青幽并四州定义为自家势力,把刘备、鲜于辅和刘表定义为友军,同时把曹操孤独一个定义为敌人,把豫州地方官员定义为可拉拢的对象。

这是最大程度地扩充本方的力量(其实刘表、鲜于辅都只是口头呼应而已),力图形成雷霆万钧的重压,同时最大程度地压缩敌对的力量,分化瓦解,只诛首恶。正如太祖爷所说:“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中国过去一切革命斗争成效甚少,其基本原因就是因为不能团结真正的朋友,以攻击真正的敌人……”

但是是勋觉得。这还不够。自己要是模仿陈琳。针锋相对。上来就应该写:“冀州守相”,然后文中再提出“司隶与兖、豫、徐三州”,拉上吕布、张绣来陪绑,可是这事儿说得太过清楚,反而显得小家子气。我如今代表的是曹操哎,曹操代表的是朝廷哎,在朝廷看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岂独四州而然?我还用一一点名打关照吗?

所以他照抄骆宾王《讨武曌檄》的结句“移檄州郡,咸使知闻”,希望曹操把这篇檄文撒得满处都是,而不仅仅局限于冀州,也不仅仅局限于袁绍的四州地盘儿。

当然啦,陈琳的檄文虽然明指豫州“郡国相守”,但不会真的只发给豫州各郡。比方说,往南匈奴就也送去了一份儿。只是这种骈四骊六。文采斐然的檄文,投于匈奴当中,无异对牛弹琴,呼厨泉压根儿就瞧不懂,也没兴趣去研究,既然已经跟是勋达成了联合的协议,那便干脆转送到安邑来了。

是勋花了整整一个晚上,才终于完成了这篇檄文。第二天起来又读一遍,没什么需要修改的,于是誊清一份儿,遣人将之送抵许都,同时附信建议曹操,不但要把这篇自己“撰写”的檄文抄送各州各郡,还最好张之于各处城门及通衢之上,使得天下士人咸与知闻——反正咱们纸张多,抄起来也方便,往墙上贴更方便。

目前,就是要和袁绍抢夺舆论、士议,争取占据道德的至高点!

舆论战暂时告一段落,曹操会不会听从是勋的建议,还在未知之数,是勋接下来就必须把全副精力都放在真正的战役准备上去啦。袁家既已向徐州动兵,那么估计高幹很快便会侵入河东。蒲子、北屈必不可守,是勋首先要守住皮氏和冀亭,还必须协助南匈奴,在临汾谷地迎战敌军。

终究匈奴人并不可信,倘若受到的压力过大,很可能会临阵倒戈,而倘若是勋手握着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随时都有可能加以增援,则呼厨泉的抗压能力就会无形中加大。

只是,除了从许都带来的那两千兵暂且不论,就本郡所募仅仅操练了不到一个月的四千人,可实在没法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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