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第19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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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皮氏,为不得不守之险要。若能阻敌于汾水以北,则安邑无忧矣。”
战略统筹并非是勋所长,但经过前一世对各种史料的研读,以及朋友之间、网络之上的多年纸上谈兵,他在这方面的见识便已然超越这时代绝大多数士人了。故而以他的能力,很轻松就能明白和理解夏侯兰所言,当即点头,便在渡过汾水之后,留下张既在冀亭筑城——皮氏本有县城,行文其令加固城墙,谨慎防守便是。
正如夏侯兰所说,只要能够守住汾河北岸这两个要点,则安邑等腹心之地便不虞有失,至于北方那两个县,要是情况不妙,干脆迁徙人民,坚壁清野,把土地都放空给袁军算了。
啊等等,我还有矿场在壶口山呢……恐怕亦不得不壮士断腕,泣血而舍了。
想到矿场,他便下令略绕一绕路,先前往壶口山勘察。等到了地方,曾二狗恭敬远迎,随即便领着是勋去查看挖煤情况——只见山中数座矿洞相连,不时有满身漆黑、骨瘦如柴、目光空洞、精神萎靡的苦工背着竹篓从洞中手脚并用地爬出来。他不禁转过头去再瞧一眼曾二狗,只见这家伙比初见时要白皙了很多,面色也显红润。甚至都隐隐地有小肚子朝前鼓出。估计原本这厮也是亲自下矿劳作的。自打从是勋手中接收了近千名苦工。那就彻底转变为光劳心而不劳力的工场主啦。
这简直就是一黑心小煤窑啊,曾二狗就是黑心煤老板哪……
打听之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曾二狗的煤矿已经采煤近七万斤,平均每天两千多斤——还不包括前期开掘矿洞的时间,但交给他的苦工,也已累死、病死了将近一百多人,平均每天死三个。是勋不禁暗中喟叹。自家未上战场,脚下便已累累白骨了,虽是无奈之举,却终究无法释怀。当下不忍再看,转过头去便待匆匆离开。
可是正如上回在临汾县中偶尔发现煤堆一般,他才要走,却突然又停住了脚步,眼角余光所及,发现了一些非同寻常的东西。当下抬起马鞭来一指:“此人为谁?”
原来矿洞外一棵大树下,铺着一张破旧的草席。有个年轻人穿着短衣,姿势非常标准地屈膝跪坐在席上。苦工们背了煤过来。请他验看了,便发给一枚竹筹。是勋所指,正是此人。
曾二狗赶紧跟过来解释说:“这些工人,每日要掘出二十筐煤,集全了二十个筹,才有饭吃……”
是勋不耐烦地加重了语气:“吾问此人为谁?哪里来的?”
他当然知道发竹筹是在计件,也明白曾二狗找个人协助管理、发筹,乃情理中事。才到矿洞附近,他便看到这个发筹人了,当时并未在意,但在即将离开的时候,却偶尔瞟见那人于闲暇之时,竟然手捧一卷竹简,摇头晃脑地在诵念——这是个读书人呀,曾二狗是从哪儿找来的?
曾二狗回答道:“此人名叫贾车,便是长官所赐之人,才挖了一天的煤,便吃不得苦,寻我告饶,说他识文断字,又通算术,可以为我计筹。小人见他老实,测验之下,果有实学,也便允了。至今倒是未出任何差错。”
是勋听了这话,不禁眉头紧皱,背着双手,三两步便走到那贾车面前。贾车见了,急忙放下手中的竹简,起身施礼。是勋开口便问:“汝叫贾车?”
“上官恐误听了,小人名叫贾衢,通衢之衢。”
是勋直截了当地问道:“昔日吾出汝等平阳,在临汾县中,凡识文断字或有它一技之长者,皆拣选出来,无能者才送来掘矿。汝既能识字,好读书,如何倒来了这里?”
贾衢微微苦笑,回答道:“为替家内兄也。”
原来临汾县令朱彦做事挺认真,他在统计难民的资料的时候,对于那些自称识文断字的,全都要当场测验。贾衢的妻兄名叫柳孚,本来也是个读书人,但在给匈奴人为奴的时候,被打伤了手臂,又向来高度近视——正因如此,在匈奴人看来纯是废物,所以才会把他交给是勋——加之胆战心惊之下无法读写。贾衢听说无所长者都可能被驱出河东郡去,故而假冒其名,帮忙通过了测试。最终柳孚被分派去某县做官役,贾衢却被送来了黑煤窑。
讲完前因后果,贾衢最后长叹一声:“若知要来此不见天日处,余昔日必不敢为此也。”
是勋注目贾衢,捋捋胡须,不禁对这个年轻人感起兴趣来了。并不在于贾衢能写会算——这年月识字的人虽然不多,但混迹士人群中的是勋,还真不会把普通读书人当宝贝——而在于贾衢见到自己以后,态度虽然恭敬,但是绝不卑屈,回答问题思路清晰,言辞便给,便颇有当日张德容在左冯翊时的风采。不想草野之间,还有这般人物,其名虽不著史,却亦未可小觑啊。
“汝是哪里人,表字如何称呼,如何陷身匈奴之中?”
贾衢答道:“余乃襄陵人氏,本亦县内显族,惜少孤家贫,因而往依外兄于平阳。匈奴占据平阳,不幸被掳为奴。小字梁道。”
“贾衢贾梁道?”是勋略一沉吟,已知究竟,不禁微笑起来,“汝可愿入我门下么?”
贾衢之名,是勋几无印象,但加上本籍襄陵。其字“梁道”。脑海中的零碎片段也便得以拼合起来了。史书曾言。此人少年时与同辈游戏,即好模仿军伍之事,其祖父贾习异之,云:“汝大必为将。”口传其兵法数万言。
长大以后,贾衢自河东小吏做起,历仕曹操、曹丕、曹叡三代,官至豫州刺史,曾经力挫孙权。救出了被围的大司马曹休,死后谥为肃侯。《三国志》中,即以扬州刺史刘馥、兖州刺史司马朗、扬州刺史温恢、并州刺史梁习、凉州刺史张既,与此贾衢等六人合为一传,誉之为“精达事机,威恩兼著,故能肃齐万里”,实汉魏之际的名臣也。
当然啦,史书上并未用贾衢之名,这人后来改了名字。叫做贾逵,而其长子。便是后来司马家的第一忠犬——贾充贾公闾。
是勋心中暗自得意:“吾昔荐刘元颖,关中得张德容,不想今日又得贾梁道,此莫非天意乎?”
是勋自认为并没有什么王霸之气,即便官居侍中,守牧河东,真正有骨气的士人,也不会一闻其名就纳头便拜,如同很多不靠谱的穿越小说那样。然而贾衢被送来矿上,做个小小的计筹员,还每天看到会有死人被抬出去草草埋掉,就觉得自己的前途一片黑暗,突然间光芒闪现,郡太守竟然要收自己做门客,那还有不满口答应的道理吗?为脱苦海,骨气啥的也便只好抛诸脑后了。急忙下拜:“愿为主公效死!”
是勋当即就带着贾衢上路,并且很快便为自己能够发掘出这个人才而感到欢欣不已。原来贾衢虽然家贫,贾氏却是襄陵大族,亲朋故友遍布河东郡内,故而他少年时代,各处访亲、游历,对于郡内的道路是很熟悉的。是勋此番北巡蒲子、北屈二县,自然也找了向导,但那些向导多为兵丁、小吏,除了识路外别无所长,不似贾衢,各地的风物、人情,乃至历史、掌故,全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使得是勋旅途绝不寂寞。
自壶口山北上,不日即抵达北屈县城。县令出城相迎,接入衙署,呈递计簿——全县共户七百,口三千七百,真是贫瘠得令人难以想象……
而且北屈城防也很薄弱,就跟是勋起家的?邯城有得一拼,土兵不足百名。这样的城墙,一推就倒,这样的兵丁,一扫就空,别说阻挡袁军南下了,就连普通三五十人的匪帮都难以剿捕。是勋望望身旁的夏侯兰、孙汶,二人都是面色铁青,看起来,这北屈县城,是非放弃不可的啦。
至于老百姓嘛,也不用迁居了,高幹真想要这个大包袱,就让他来背好了……
出了北屈,继续北上蒲子,估计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所经过的道路本就狭窄,又年久失修,很多地方必须牵马步行,不过越是这样,是勋等人反倒越是踏实——看起来,并州若派大军杀来,便不可能由此南下,部队根本就排不开嘛,等走到汾水岸边,不用抵挡,他们自己就先累死了。
是勋几乎就没有心思继续前进,再去蒲子受罪了。那晚宿在野外,他跟随从们商量,夏侯兰和孙汶都表赞同,咱还是赶紧掉头回去吧,贾衢却说:“左右不过两日的行程,主公既为郡守,又岂可不往蒲子巡视?”是勋瞟了他一眼:“又何必劳我亲往?不如任卿为督邮曹掾,代往蒲子一行,如何?”
贾衢恭恭敬敬地答道:“既是主公有命,衢又焉敢不遵?衢在蒲子县内有一故友,素有智计,可为主公延揽之,未知主公其有意否?”
是勋随口问道:“哪里人,是何姓名?”
贾衢答道:“本太原中都人也,先司徒王公(王允)见而异之,后其兄为人所害,乃手刃仇人,举家避来河东——姓孙名资,字彦龙。”
是勋走得累了,原本铺席于地,斜倚着一棵大树,正在放松腿脚,听了贾衢的话,不自禁地便直起腰来:“孙彦龙?吾当亲往访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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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英雄时势
孙资孙彦龙,在曹魏政治史上乃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不但超过张既、贾逵等名刺史,甚至不在董昭、钟繇等人之下。在原本的历史上,他就是因贾逵的荐举而出仕的,先后担任过河东郡的功曹、计吏,后因上计赴许,荀彧见之而叹,谓:“北方承乱丧已久,谓其贤智零落,今日乃复见孙计吏乎!”
曹操受封魏公以后,延聘孙资进入幕府,与沛郡刘放刘子弃共为秘书郎,出典机要。两人就这么着从曹操的机要秘书开始起家,一直做到曹魏中央政府的副总理(刘放为中书监,孙资为中书令),掌控朝政将近二十年。魏明帝曹叡临终的时候,本欲以燕王曹宇、领军将军夏侯献等宗室为辅政大臣,但孙、刘因与曹宇等不睦,改为推荐曹爽和司马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覆灭曹氏的固然是司马氏,但为司马氏铺平道路的,则是孙资和刘放,他们也是灭魏的重要刽子手。
是勋想要辅佐曹操统一天下,但他终究来自于两千年后,对于曹家是不是能够千秋万载的,完全不放在心上。再说了,他一贯相信“时势造英雄”,而非“英雄造时势”,司马懿得以上台,固然因其本身才能超卓,但鼎足三分的大势和曹家儿孙本身不争气、政治架构混乱,乃是更重要的因素。所以他一点儿都不担心把司马懿推荐给曹操,如今也不担心把孙资给扒拉到自己碗里来。
终究这两人都是一世之杰,是有本事的,对于曹家统一天下绝对有用。至于日后如何。且待日后再说。曹操自然可以驾驭得住此二人。曹操的继承人,不管是曹昂也罢,原本历史上的曹丕也好,或者更往下几代,要是驾驭不住了,那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历史证明了,在明君麾下,司马懿和孙资等人还是挺忠心耿耿的。就不象刘备,几乎是天生的脑后反骨,绝不肯屈居人下。所以是勋不敢向曹操推荐刘备,但真不担心司马懿他们将来闹出什么事儿来连累自己。
真要有那么一天,我转过身去做晋臣,虽说难度不小,也未见得就完全没戏啊。
河北有沮授、田丰,袁绍照样会败,蜀汉有诸葛孔明,刘氏唯传二世。大势所趋,非人力所可挽回也。是勋始终相信。打铁还要自身硬,“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就比方说从来没有中原王朝欣欣向荣的时代,会把草原游牧民族放在眼里的,游牧民族的崛起,往往是紧随着和利用了中原王朝的衰败。所以是勋对于匈奴这些外族,也从没想过杀光屠尽,要想消除未来可能的“五胡乱华”,只有尽快统一天下,重建起强大的中原王朝这一条道路可走。
杀光匈奴,还有鲜卑;杀光鲜卑,还有突厥;杀光突厥,还有契丹;杀光契丹,还有女真……广袤的北方草原,再加东北密林,不可能一直空着那里,总会有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小部族填补空隙,然后趁着中原混乱的机会瞬间崛起。在近代社会以前,那根本是阻挡不住的历史趋势。
是勋在蒲子城内延聘了孙资以后,便得意洋洋地踏上返程之路。
在原本的历史上,孙资并无出仕河东之意,全靠好友贾逵劝他:“足下抱逸群之才,值旧邦倾覆,主将殷勤,千里延颈,宜崇古贤桑梓之义。而久盘桓,拒违君命,斯犹曜和璧于秦王之庭,而塞以连城之价耳。窃为足下不取也!”这才出山从了王邑。
但这前提是,郡中仅遣小吏往聘而已。就跟司马懿似的,倘若曹操也象刘备一样三顾茅……豪宅,你瞧他老兄还会不会装病?在这条时间线上,曹操是没有来,堂堂侍中是宏辅可是来了,所以司马懿和孙资全都稍加犹豫,便即束装起行。先不说啥“士为知己者死”的套话了,这些有才能、有志向,颇想做出一番事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