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第19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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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厨泉瞟了去卑一眼,那意思:你都跟他说清楚了,咱们粮秣不足?那就好,别让他狮子大开口,跟咱们要粮食。当下注目是勋:“诚如君言,不知郡内可能相资?”
是勋摇摇头:“安邑周边,今岁中平,然恐大战在即,吾须积草屯粮,召兵募卒,亦无钱粮以资平阳也——虽然……”他不等呼厨泉假模假式露出失望的表情——自己根本不可能资助匈奴人,这点呼厨泉也肯定早就明戏啦——话锋突然一转:“单于若须钱粮,却也不难。”
呼厨泉“哦”了一声:“请太守教我。”
是勋伸出两枚手指,给呼厨泉出主意:“单于镇守平阳四县,设有贼来扰,则临阵斩之,献其首于许都,朝廷自有钱粮赐下。”要是袁军打过来了,你能帮忙守住这四县,并能杀伤敌众,还怕朝廷没有赏赐吗?终究你们跑中原来,本来就是客军,跟我们这些原本便守土有责的地方官不同啊。
呼厨泉心说这话倒是不错,问题袁、曹之战到底啥时候开打呢?袁军会不会真的杀来河东郡呢?要是袁军先等我们饿得半死了再来打,我们哪儿还有力气去挣朝廷的赏赐啊?“倘若无贼扰边,却又奈何?”
是勋笑道:“无贼扰边,更佳。则请单于出河东以向太原、西河,以清贼氛,沿途所得,难道朝廷还会征其贡赋不成么?”终究袁、曹还并没有正式撕破脸,某些话是勋也不好说得太过明白,所以都用很空泛的“贼”字来指代袁军,相信匈奴人再傻也能够听得懂。他的意思,是要呼厨泉挥师太原郡,打击袁绍的侧翼,以战养战,从战场上去获取所需的物资。
去卑留了个心眼儿,有些犹豫地问道:“昔是太守责左谷蠡王在雒阳劫掠百姓。前又责我在平阳破坏耕织。若我劫夺太原、西河。其朝廷不罪乎?”你现在为了削弱袁氏,怂恿我们去抄掠别郡,将来会不会揪住这个小辫子不放啊?
是勋微微点头,心说去卑你果然比呼厨泉聪明,虽说我并没有卸磨杀驴的想法,但也不希望你们真的把太原郡、西河郡杀掠一空,就算不考虑朝廷和曹操的威望,也得为平民百姓的生计着想啊。况且。我若真的借了匈奴兵,肆意蹂躏汉地,后世又会怎么评价我?起码在两千年后的网络上,“汉奸”这顶帽子怕是摘不掉吧。
但他对此早就有了腹案,当下抚慰去卑道:“太原、西河百姓亦朝廷子民,岂可抢掠?然吾闻两郡多贼,即豪门世宦亦多与贼有所勾通,卿等剿附贼之奸民,取其赃物以资供军,孰谓不可?况小民百姓安有钱粮?高壁屯围之中。自储万贯,得之乃有益也。”你们去抢地主。抢豪强,抢世家好了,这是我乐见其成的。最后又加上一句:“彼等既附贼,即可杀尽,自无可向朝廷诬告卿等。”这年月就是民不举,官不究,你们只要把豪强都杀光了,没人去向朝廷告状,就不怕有小辫子落到政敌手里啦。
呼厨泉闻言大喜:“受教了。”匈奴兵来到平阳以后,本来就主要靠劫掠为生,只是这两年既劫不动曹操,又不敢劫袁绍,所以才一日穷过一日。如今可以打着曹操……啊不,朝廷的旗号公开去劫掠袁绍,那还用发愁粮食不够吃吗?再者说了,袁军若来打平阳还则罢了,若是不来打,正说明袁绍没空搭理自己这支小小的四县武装,那不趁机去咬一口肉下来,要更待何时啊。
然而就见是勋微微叹了一口气:“并州多贼,非止太原、西河也,两郡之贼有卿等征剿,则河东侧翼无忧。然若西河贼自北来侵,奈何?故吾招募士卒,欲为守御之计,亦与卿等同,为钱粮不足而忧也。”倘若袁军不走汾河谷地,从西河郡直线南下,那就指望不上匈奴兵啦,我得自己挡,可是河东郡府钱粮有限,征不了太多兵,这可怎么办呢?
呼厨泉心说来了,要正式开条件啦。可是你究竟想要些什么呢?倘若只要一二百兵、几十匹马、几百只羊,就算没有单于金印做交换,就算不亲身前来,连张既都不必要来,派个小吏来索要,为了面子上过得去,我也说给就给了。再多我可给不起啊——可是要就这么点儿东西,偌大一个河东郡,哪儿抠不出来?还用巴巴地跑过来跟我要?
“吾等自欲相助太守,然府库实虚也。”
是勋长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吾闻平阳四县之土著,亦有不识耕织者,匈奴留之无用,弃之可惜,不如与勋。”
呼厨泉闻言,不禁和去卑对望了一眼。确实平阳等四县的汉民,不全都是农民,还有很多士绅、商贾、工匠,等等,呼厨泉心说你知道一时间拿不回四县的掌控权,也不好直接派遣官吏——派来了我也不会让他管事儿,而且估计没人敢来——所以想把本地士绅接走,这个我完全可以理解。但问题是,有些人我是肯定不会放的,咱得把话先说清楚喽——
“吾等居此,亦须医者、铁匠等,恐不便与卿。”别的匠人也就罢了,这医生和铁匠,前者能给自己甚至给牛羊看病,后者可以打造兵器,都是匈奴人拼死都要抢到手的活宝,怎么可能还给你?
是勋心说我还真瞧不上这小小四县当中寥寥有数的几个医生和铁匠——看起来,你们并不明白我究竟要些什么人,要来做什么用?那最好啊!
“吾前检索郡府计簿,四县之中,不识耕织者,不下三千户。今止向单于求二千户,可由单于自选。”他特意加重了这个“户”字,你得一家一家地给我,不能拆散了给我,一则家庭离散之人不可能安心为我服务,反而我还要花精力去安抚他们,二则你要光给我几千女人、孩子,不给我一个成年男子,那可不成!
呼厨泉沉吟少顷,终于首肯了:“诚如君命。”
ps:今天两更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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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坊中石墨
是勋在平阳城内呆了三天,然后便领着呼厨泉的相赠——或者不如说自己的勒索所得——得意洋洋地返回了临汾县。
离开平阳的时候,大群匈奴人挤在道旁围观,是勋打眼一瞟,突然瞧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还有对方瞳仁中透露出来的深刻的怨毒之意——那分明便是当日做过自己阶下囚的那位左谷蠡王嘛。当下他不禁一挑眉毛,朝着左谷蠡王淡淡地一笑。
是勋不记得是前世看过的哪部片子里的台词了:“没错,我打你了,打你了,你怎么地吧?你来咬我啊?”他是真想把这句台词背给左谷蠡王听。此番来平阳面会呼厨泉,可以说一帆风顺,虽有摩利阻路,却反倒使自己在谈判桌上讨得了更多的利益,这时候的是勋是满心得意啊,压根儿就不会把那手下败将的怨恨放在心上。
只是他料想不到,这番怨恨将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飞来横祸,并且同时也带来怎样的机遇……
很快即通过白波谷,抵达临汾县。临汾县令朱彦按惯例前往北门外迎候,远远的,就见烟尘蔽天,长长的一列队伍迤逦开来,就吓得他差点儿没掉头逃回城去——不是匈奴兵杀过来了吧?!
郡守前往平阳去跟匈奴人打秋风,这事儿他是知道的,带回来几十上百个匈奴兵以实部曲,包括羊、马在内带回来一些物资,也在情理之中,可是……这后面跟着的成千上万的难民又是怎么回事儿?
话说是勋虽然并没有向呼厨泉讨要人马物资,但既然他的要求并不过分。为了可以打好关系。方便日后互相扶持。呼厨泉还是很大方地相赠了五十名匈奴骑兵、二十匹骏马和一百只羊——单于再穷,这点儿财物也不过九牛一毛而已,还是拿得出来的。此外,遴选了两千零七户——加上点儿零头显得有诚意嘛——也不会种地,也不会织布,没啥蛋用的汉民,总计七千六百余人,跟随是勋南下。
这些汉民早就被匈奴人抢掠得一穷二白了。数年间全靠着乞讨和给匈奴贵族为奴,勉强存活下来。但即便做奴隶,这些人也大多不合格,由得他们饿死吧,有点儿可惜了的,继续喂养吧,实在是投入、产出不成比例,直接驱逐,又恐他们聚集起来闹事,所以干脆。送给是勋得了。
近万人扶老携幼,样子比逃荒的难民还要惨。朱彦远远望见,便直撮牙花子,心说郡守大人可千万别把他们都安置在本县啊。心底默算一下,要光放下二三百口,我努把力,找点儿闲田,勉强可以供养他们到明秋,要是再多……可即便各县平均分摊,临汾估计也得落上近千人,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因此暂时将这些难民安置在城外,他跟随是勋进城以后,就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侍中仁德,救这些百姓脱离苦海,然河东一郡实难资供。吾闻弘农屡遭兵燹,户口不繁,不如驱之往弘农去?”
是勋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回复道:“辛苦冏明了,先计点户口,及各人之所长,曾就何业,再来报我吧。”
朱彦字冏明,出身会稽朱氏,乃名将朱儁的族人,为王邑署为临汾县令,已经在任整整六年了。是勋前回巡游各县,本想好好沙汰一番不称职的墨绶长吏,但发现河东的官员比起当年他督邮济阴,以及镇抚关中时所见,无论才具还是节操,都要高上很大一截——看起来,王邑在民政上还是有一定长处的——所以转了一大圈儿,除罢免解县县丞、大阳县尉二人外,基本全都得以留任。初见朱彦,是勋盯着他的面孔,忍不住便要发笑。朱彦好生的奇怪,心说我这张脸也不难看啊,更不诡奇,难道是因为与谁长得相似,所以郡守才瞧了又瞧,瞧完发笑?
其实还真不关他长相的事儿,是勋是想到了他表字中的那个“冏”字,多少有点儿忍俊不禁。不过“冏”的本意是窗户洞明,是好字眼儿,你还真没法把后世网络上的怪异引申意拿出来说事儿——就跟是勋没法找人抱怨自家关内侯的小王八印纽一般。
好在笑过之后,郡守也并没有难为朱县令,不仅如此,对他顶着来自北方平阳方向的强大压力,还能将县内秩序管理得井井有条,没出啥大乱子,颇为嘉勉。即便在太平盛世,朱彦的考绩也足够中平了,更何况当此乱世之中呢,殊为不易啊。
朱彦也果然没有让是勋失望,他带着县中属吏连加了三天班,终于把那些难民的身份、来历、特长全都统计完全了,厚厚一摞竹简递到是勋面前。是勋打开竹简,正在瞧呢,朱彦开口禀报道:“其中并无农人,三成为平阳等四县原本的大户及其家眷,六成为商贾、匠人,还有一成,本便是乡中无赖子,却无勇力。”
是勋心说是啊,无赖而有勇力的,估计全都被匈奴人抓去为奴,甚至招募为兵了,呼厨泉就不可能送给我。
就听朱彦又说:“那些大户,可以暂时安置在郡内,待四县平定后,返其田产。余众还是驱往弘农去吧,郡内实实地供养不起,况又不识稼穑……”
是勋心说还幸亏匈奴人帮忙把四县的富户连根铲起,怎么的,我先养着,将来再把田产还给他们,由着他们回老家再去做土霸王?焉有是理!当下吩咐朱彦:“冏明可择其中识文字、通律法,可以为吏的,留于各县或郡府中使用。”
朱彦连声答应,然后回复道:“也不过二、三十人罢了。”
是勋仔细审阅竹简,发现自己从平阳带出来的这些人当中,妇女儿童以及老年男子占了七成,青壮年男丁还不到两千名。当下就跟朱彦和张既一起合计。拣选出七、八百未婚或失婚的女子。许配青州兵——当然啦。都是些丑女,略有些姿色的,匈奴人绝不肯撒手——二十多名识文断字的男性,分配到各县和郡府做书吏;百余名手艺尚可的各类工匠,比方说木匠、石匠、泥瓦匠、篾匠,充入郡府;七名曾有成功经验的商贾,由郡中暂且资供,命其重操旧业。
中国人之重农轻商。本自秦代始,汉代承秦之余绪,更是给商贾加上了诸多人身限制,比方说不得为吏,不得着丝,等等。但是总体而言,两汉对商贾还算是放任自流的,并不课以重税(武帝时曾一度出台“算缗”、“告缗”等令,但昭帝时即废除),因而逐渐形成了司马迁所谓的“素封”阶层。也即虽为庶民,其富可比封国王侯。尤其东汉前期。大批素封与功臣、王室联姻,社会地位稳步提升,甚至逐渐与经学世家勾连为一体。所以对于士人来说,商贾是属于那种明着必须踩,暗地必须捧的阶层。
是勋当然不会有任何轻商思想,他觉得这正是一个大好契机,利用乱世之中旧法驰废、新法未全的机会,趁机提升一下商贾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