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第19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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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吕布这条猛虎蹿进了河东,竟然妄想一举扫平匈奴,恢复平阳等四县。虽然靠着向袁绍求援,匈奴人暂且躲过了这场危机。但於扶罗也在战阵上负伤而死,把单于之位传给了兄弟呼厨泉。
呼厨泉当了单于以后,计点收支,真是欲哭无泪啊——他有兵但是没粮,而且四周都是踢不得的铁板。只好找叔父去卑来商议,去卑就给出主意,不如勒令各家释放擅长农耕的汉奴,咱们也开始种地吧。
说去卑汉化,其实更类似于后世的cosplay,仅仅表面文章。说说汉话、穿穿汉服而已,儒家经典倒是在学。可也是装点门面的花样,压根儿没往心里去。他的基本生活习惯仍然是祖宗那一套,顿顿吃牛羊、喝奶酒,还三天两头出城去打猎。要不是被逼无奈,他也不敢顶着忘本的骂名请求恢复农耕啊,而即便在平阳近郊部分恢复了农耕吧,也丝毫不懂得管理,所以今秋虽然收了不少麦子,里外里一算,进项也并没能增加多少。要不是手中没粮,心里发慌,他才不会这么假模假式地来见是勋哪,早统领兵马往南边儿杀过去了。
本来以为,这位是太守新近赴任,害怕匈奴兵的劫掠,所以想来跟自家搞好关系,还可能把匈奴人当雇佣兵来使,自己正好趁这个机会,从他嘴里榨出点儿粮食来过冬。所以他恨透了摩利,心说被你这么一搞,俺们理亏,谈判起来难度就要加大啊——他当着是勋的面处死摩利,也有想把这事儿尽快平了,别影响谈判的意思。
可是没想到,是勋见面就问你们什么时候走啊,姿态虽然放得比较低,还连声叫苦,语气可一点儿都不柔和,态度貌似挺坚决。所以去卑就针锋相对地质问他,我们南下是奉了皇帝的旨意,又不是自己要来的,你们汉人这就不讲道理了吧,先叫我们来,完了又赶我们走——“无礼之甚也!”
是勋听了对方的话,略微一挑眉毛:“吾知先帝召贵军来,为平张纯也,未知张纯在幽州在司隶?何干我河东之事?况张纯授首久矣,卿等何不遽返,而要淹留蔽郡?”
去卑说你这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我们为啥不回草原去,你难道还不清楚吗?——“王庭为宵小窃据,我等无家可归也。”于是是勋就问啦,要是我能请天子下诏,确认呼厨泉的单于地位,你们是不是就能回去了?就你们这点儿兵,打得过王庭的叛逆吗?
去卑皱眉不语——打不打得过的,这事儿还真不好说。原本是因为单于庭的长老会议捏着汉朝赐封的“匈奴单于玺”呢,自己这伙儿人要是打回去,明不正,言不顺,失道寡助,胜算就很渺茫。那么要是皇帝正式封呼厨泉为单于,下诏讨伐长老会议呢,己方的力量确实能够加大三分,但问题久居汉地,马匹越来越少,战斗力日渐滑坡,如今连粮草都不充裕,算来算去,还是没多大胜算。
“我匈奴世为汉之外亲也,又做藩臣,藩臣有乱,天子理当助讨。”皇帝要肯派兵帮忙,我们肯定回去,否则的话……
是勋还是摊手:“中原动荡,卿所目见也,天子实无力助讨匈奴王庭。”说完这句话,也不等去卑反应过来,突然凑近一些,疾速地说道:“卿等在平阳,掳民为奴,四外劫掠,所行又何异乎盗匪?今不遽返王庭,恐天下终一、汉室复兴之际,便要申王命以讨伐,又安有助卿等之理?”
去卑冷哼一声:“待汉室能复兴时,再说吧。”
是勋心说你这胡虏,脑筋怎么就不带转弯儿的呢?只好说得更明白一些:“卿其不悟也。汉若不复兴,则卿等稽留于此,其势日削,则死缓也;汉若复兴,必不容卿等,发兵攻讨,则死疾也。左右是死,尚欲淹留蔽郡,而不求活耶?”
他这么一说,去卑终于反应过来了,不自禁地就眼眉一颤。话说换了旁人,也说不出是勋这话来,都觉得胡兵凶悍难制,当以安抚为主,不可轻易去捋虎须——是勋出京的时候,荀彧就是这么劝他的——但是勋在偃师附近跟匈奴兵见过仗,就觉得这群家伙有组织、无纪律,外加装备也一般,还真不是曹军精锐的对手,而且通过上回训问摩利,是勋也已经把平阳内外的窘境给摸了个底儿掉。要是呼厨泉真的兵强马壮、粮秣充足,他也未必敢直接跑来跟去卑相见啊。
是勋的话有点儿夸大其词,可基本道理是不错的,如今呼厨泉所部占据平阳等县,北方是袁绍,南方是曹操,全是大块头,自家基本上就没有丝毫发展的空间了,继续跟这儿窝着,只能越来越弱。先不说汉室复兴以后如何,现在袁绍和曹操是互相牵制,要是谁占据了压倒性的上风,肯定会派一支兵马来收复平阳,到那时候,就是去卑他们的末日到了。
去卑心说单于跟是勋打过交道,讲得还真没错,这家伙既强横又能说,跟他逞口舌之利是没用的——咱试试硬气一点儿,瞧瞧效果如何?当下故意把眼一瞪:“吾闻汉家有语:困兽犹斗。我等若将死时,必南下白波谷,恐太守亦将与我等殉葬也!”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我要是发兵打过去,你怕不怕?
是勋冷笑道:“河东兵将虽寡,城皆高峻,吾据城而守,有何可惧?况卿等若离平阳,高幹必趁虚而入。彼时吾坚壁而清野,卿等野无所掠,归又无家,亡无日矣!”
一句话就把去卑给彻底打瘪了。要换了王邑,不但说不出这种话来,就算说了,去卑也未必相信,但是勋说出来就不同了。想当年他才多少兵啊,就敢固守偃师,抗拒先单于於扶罗,还硬生生从於扶罗手里榨出好几千新掳的汉民去——坚壁清野?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毒计,他肯定干得出来啊。
谈判桌上,要是一方拍桌子恐吓,结果对方根本不为所动,那气势立刻就沮了,此刻的去卑也是如此。当下听了是勋的话,不自禁地就把眉毛给耷拉下来啦,恨声问道:“太守何恨我匈奴之甚也?摩利无礼,吾已杀之……”你是不是还记恨着那事儿哪?咱揭过去不提成吗?
是勋心说行了,只要把对方的气势压倒,我就方便逞这三寸不烂之舌,把你往套里带。他通过摩利已经知道,去卑不但身居右贤王的高位,是单于之下第一人,还可能是下一任单于,并且辈分也尊,呼厨泉基本上是言听计从啊,若非如此,他还真没必要还没见到单于正主儿呢,就先跟这儿浪费唾沫星子。他知道只要能够顺利说服了去卑,那么便可通过去卑去劝说呼厨泉,自己能够事半而功倍。
因而他上来就一顿绵里藏针,把去卑给说萎了。当然啦,打完三巴掌,还得给颗甜枣吃,当下故作愕然道:“吾安有忌恨匈奴之理?吾青州人也……”
去卑就奇怪啊,青州人怎么了?青州人比较特殊,不喜欢记恨别人?就听是勋继续说道:“胡骑从未深入青州,是青州人与匈奴人无所仇也。”
去卑苦笑着问:“青州人得非汉人乎?”“青州人实汉人也,”是勋再一开口,石破天惊,“然匈奴人亦汉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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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曹氏之强
是勋说匈奴人也是汉人,这话就顶得去卑目瞪口呆,既不明白能怎么圆,也不知道该怎么驳,只好不说话,就这么傻愣愣地望着是勋。是勋故作惊人之语,当然不会没有解释,只听他缓缓说道:“单于受天子所封,卿等又居于中原,岂非汉人欤?与我青州人有何不同?”
搁后世要说匈奴人或者别的什么少数民族是汉人,都不必正牌儿皇汉出马,零碎唾沫星子就能把这说话人给淹了——可是放在这年月就未必了。因为这时候的“汉人”一词并非指特定民族——作为“汉族”范畴的“汉人”要到南北朝时候才出现——而是指汉朝的臣民,这年月近似于“汉族”的称呼有“中国”、“华夏”,但也更多带有地域或者文化认同色彩,而非纯粹的民族分类。
所以是勋就说了,你们也是大汉天子的臣民啊,为什么就不能算是“汉人”呢?“卿等固欲自外于朝廷,愈忌人生恨,则恨反愈生也。”
去卑赶紧分辩:“吾不敢自外于朝廷也,既为天子之臣,自然也是汉人。然青州有青州之俗,我匈奴亦有匈奴之俗,不与中国同,故乃为中国人所恨。”
是勋回答道:“卿等之祖,如冒顿、军臣等,与汉为敌国,数南下侵扰,故中国人恨之者也。其后呼韩邪单于举族归附,其谁再恨欤?卿等奉诏以伐不臣,是汉室功臣也,设不行劫掠,安居中国。天子自将授土以封。中国人安得恨卿等?吾闻卿等入中国却不行汉法。废稼穑而复畜牧,并掳民为奴,岂怪中国人相恨耶?中国人既恨卿等,朝廷若行有余力,安有不伐之理?”
去卑心说怎么说着说着又绕回去了?算了,来硬的不行,我来软的吧,放低点儿姿态。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命——“不怪中国人恨也,然吾等亦有为难之处——吾等唯知畜牧,不通稼穑,暂居中原,无以繁殖,奈何?”
是勋笑道:“吾安知稼穑者乎?”这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司马懿面前,他假装自己对农业很了解,在去卑面前。就要假装一窃不通了——“然亦能守牧河东,无他。自有小吏督导之,吾唯收取赋税,并为天子守土而已。因闻卿等欲复农耕,然使农人劳之,而牧人督之,牧人不识稼穑,丰收安可期乎?”
去卑听了就点头。他当时纸上谈兵,跟呼厨泉说咱释放多少奴婢,开垦多少田地,秋后就能收上多少粮食来,可实际产量还不到预估的一半儿,自己也觉得挺丢脸的,好在呼厨泉并没有责怪他——对于呼厨泉来说,只要比往年多一分收入,那都是条活路啊。所以这回听是勋说“丰收安可期乎”,就忍不住开口问:“如之奈何?”
是勋说这事儿简单啊——“尽释所掳之奴,复汉家官吏,使督导之,卿等但坐收租赋而已,如各国王侯,则劳者少而所得多,岂不强过今日百倍?”
去卑连连摇头:“吾匈奴人……牧人亦不下万户,不识耕织,若皆坐食,四县难以资供。”
是勋说:“四县地广,自有不便农耕之处,牧人可牧,乃以牛羊与汉……农人易市,亦可自活……”话说这咬定了匈奴人也是汉人,讲起话来还真是麻烦啊——“况卿等所部,多为战士,盍效力朝廷,讨伐篡逆,则朝廷自有劳赏,足以资供。待天下定,卿等既有其功,朝廷不唯不伐,必将送卿等还乡,可自在放牧也。”
去卑也不傻,一听是勋把话绕到这儿来了,当下心中了然——看起来这位是太守果然是想来借兵的。借兵行啊,可你能拿得出什么好处来呢?
“吾等皆愿效力朝廷,讨伐篡逆,故前此赴安邑、雒阳,护卫天子。然今岁歉收,粮秣不足,恐难以远征……”
是勋微微一笑:“何必劳卿等远征?”
这话就说得再明白不过啦。呼厨泉所部占据平阳等四县,身边儿的势力只有曹操和袁绍,既然说无须远征,那是要煽动他们去打袁绍了。袁、曹必有一战,对此匈奴方面也是预料得到的,但是……为啥我们要帮曹家打袁家了?“高使君无罪也,安可伐之?”
去卑不提袁绍,光提高幹,一方面紧临河东的袁家势力,那就是高幹统御的并州了,二则袁、曹终究还没有正式撕破脸,他就不方便直接问:“大将军无罪也……”免得被是勋揪住把柄。
是勋微微而笑:“今日无罪,安保异日无罪耶?吾受天子命,使守牧河东,卿等客居,自当奉朝廷旨,并为吾分忧。设高使君欲并河东时,卿等将如何做?”请表态吧,你们究竟支持谁?
这么绕来绕去的,是勋是挺乐在其中,去卑却不禁有点儿脑仁儿疼。他心说算了,我不跟你兜圈子了,咱就直入正题吧,当下凑近一些,低声问道:“曹公必可胜乎?”我们没道理跟着输家走啊。
是勋把脸一板,回复道:“朝廷申大义于天下,必当复归一统也!”
第二天,去卑便领着是勋来到平阳,但在引见是勋之前,他先去跟呼厨泉通通声气——是太守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对我说的,我听他的意思,果然是想将来袁、曹大战的时候,请咱们站在曹家一边。
呼厨泉捻着焦黄的胡须,紧锁眉头,对去卑说:“袁、曹必有一战,胜者可安天下,我等必须依附胜者,以伐败者,否则,亡无日矣。然而两家势均力敌,我等偏偏夹在中间……谁可能胜出呢?我可瞧不大出来……是太守是怎么夸耀曹家兵势的?”
袁、曹之战,究竟谁可能会赢,史书上有很多成句。比方说荀彧所说的“四胜四败”。郭嘉所说的“十胜十败”。照理说是勋想游说去卑,照抄就行了。要是初来此世,他肯定要抄袭啊,但这几年把嘴皮子越练越溜,信心也逐渐增强,就想要尝试用自己的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