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第168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要说这时代士族女性最大的优点——当然是对男性而言——就是顺从。汉代与后世不同,儒家礼教还没有深入到社会各个层面,在广大乡村当中,男女主人往往共为家庭的支柱,男尊女卑、男外女内的观念仅仅初起而已,因而管巳之顺从是勋,主要是因为爱,曹淼之顺从是勋,则更多出于观念和责任。
所以是勋觉得,自己这个老婆虽然简单,但是不愚蠢,虽然强悍,但是不霸道,属于可以调教也值得调教的类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他愿意去维系这段原本并没啥感情可言的婚姻的重要前提。
这回他跑厨房去炒菜,突然听到曹淼在门外叫了一声:“夫君你在做些什么?!”言语间似有羞恼之意。要是才结婚那会儿,听到这么一声叫,再想起老婆身旁那些佩刀执剑的侍女,他肯定就能吓一哆嗦,但如今自认为已经基本看透了曹淼的是勋,却丝毫也不担心。当下缓缓地转过身来,夹一筷子炒鸡蛋递到曹淼嘴边:“你先尝尝。”
曹淼皱着眉头吃了,咀嚼几下,那眉头便瞬间舒展开来:“好生香甜,此为何物?”是勋大笑道:“你连鸡蛋都吃不出来了么?”曹淼疑惑地问道:“鸡蛋如何有这种味道?夫君你……”说到这里,突然间想起自己的来意,于是把双眉又重新蹙紧起来:“便将鸡蛋做出龙肝之味,终是下人、女子之事,夫君你岂可亲自为此?岂不闻‘君子远庖厨’的古训么?”
是勋心中暗笑:你是真的来教训我不该下厨房呢,还是来炫耀你终于读完《孟子》了?假装把脸一板,反问道:“孟子为何言此?前一句是什么可还记得么?”曹淼还真背了不少书——虽然往往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当下本能地便回答道:“孟子曰:‘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是勋双眉一挑,沉声道:“正是此理,君子远庖厨者,是不忍见生物之死也,而非不能为炊也。况老子云:‘治大国如烹小鲜。’其若不炊,安知小鲜之难烹?而不烹小鲜,又如何得治大国之良策?吾做事自有分寸,汝休断章取义,妄自卖弄!”
一番话说得曹淼双颊飞红,赶紧屈膝道:“是妾之过,夫君宽恕。”
“暂且饶了你这一回,”是勋说着话把一大盘炒鸡蛋连筷子全都递了过去,“若爱时可自在门外吃,休要打扰为夫尝试治大国之良策。”
完了他转过身去,不再去搭理老婆,只是手挥口言,指点厨子和小工们继续整治食材,然后自己又连着炒了一盘溜肉片和一盘爆鸭胸。整个厨房里都弥漫着对于这时代来说算是很诡异的香气。唯一可惜的是。正当冬季。除了少量的葱以外,就没有什么新鲜蔬菜,这要是有黄瓜、胡萝卜、蒜苔啥的辅助,炒肉的口味将会更佳呀。
对了,虽无新鲜菜蔬,却还有一些干货(虽然没有许耽府上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干苋菜),是勋一时性起,就又下手抄了一盘笋干腊肉。完了把菜铲一抛。得意洋洋地嘱咐仆役们:“都装盒送去我宵夜——对了,再热一罂酒来。”
他一边放下高卷着的袖子,一边满面春风地朝屋外走——哈哈,马上便可大快朵颐啦。才出门,便瞧见曹淼手里端着空空如也的盘子,嘴边全是油星,板着脸问道:“夫君你且老实对妾言讲,什么‘治大国如烹小鲜’,其实你只是想饱口腹之欲吧?!”
哈,一盘炒鸡蛋吃光。你终于反应过来啦,还不算太笨嘛。是勋不禁“哈哈”大笑。一搂老婆的腰肢,低声道:“待饱了口腹之欲,才能起腹下之欲——夫人可要么?”曹淼闻言通红了脸,轻轻地啐了他一口。
过了几日,是勋又抽空往典韦的府上去拜访——多日不见,也不知道典国藩如今伤势已经痊愈了没有?
仆役引入,进得院中,先见孙汶抖索精神,在那里打“五禽戏”。是勋这才想起来,自己虽然向樊阿学得此技,并且传授给了典韦,但自从受命镇抚关中以来,就没有再习练过——我是真懒啊,这可是强身延寿的技艺,回家还是该多练练为好。
孙汶见是勋到来,便停下了拳脚。是勋笑道:“毓南好悠闲。”孙汶苦笑着抱怨:“哪里是悠闲,直是烦闷杀——我又不是侍女,不是小厮,虽说看护典都尉,那些端水送菜的活计他又不让做,捶腿献殷勤我又做不来,在此便如笼中之鸟一般啊!”
是勋笑道:“卿急的什么,天将降大任与斯人也,非但劳其筋骨,亦当苦其心智,今但受此磋磨,日后必成大器——国藩现在何处?”
孙汶伸手一指:“正在书房,我领你去。”
于是一前一后进了书房,是勋抬眼一瞧,不禁吓了一大跳。就见堂堂的猛士典韦,竟然瘦了一大圈,连原本奓起的胡须也全都搭垂下来,显得那么的无精打彩。但这还不是最让他吃惊的,最可惊的是典韦耳上簪笔,手中握简,竟然在那里紧蹙着眉头,聚精会神地读书!
天爷啊,你老兄真打算弃武从文不成吗?好歹等樊阿按照半年之约来给你诊断了再说吧。于是作揖道:“多日不曾拜访,国藩恕罪。”可是典韦仍然保持着原有的姿势,竟然听若不闻,一动都不带动的。
孙汶笑道:“想是睡着了也。”上去轻轻搡了典韦肩膀两下。典韦这才长出一口气,随手抛下简册,揉了揉眼睛。是勋心说好嘛,这又一个睁着眼睛睡觉的,就好象是传说中的张飞——是不是你们这票猛将都有这毛病啊!
典韦有些茫然地转过头来,这才见到是勋,赶紧起身行礼:“原来是宏辅到了,未能出迎,恕罪。”
当下两人分宾主相向坐了,是勋顺手捡起典韦抛在地上的竹简,问他:“国藩在读何书啊?”典韦苦笑道:“此乃主公亲手抄录的《司马法》,嘱我深读,然而……某这胸中只有甲兵,哪有文章?某也奇怪,司马穰苴既为一时名将,不在书中说临阵对敌之技,只说些什么‘先王之治,顺天之道,设地之宜,官司之德,而正名治……治……’”
是勋不禁莞尔,接口道:“‘……正名治物,立国辨职,以爵分禄,诸侯悦怀,海外来服,狱弭而兵寝,圣德之治也。’国藩,卿便复勇,亦不过敌十人、百人耳,而司马穰苴为万人之帅,自然要在书中言敌万人之技。以仁为本,以义为治,以智为合,以严为率,明此方为大将——主公对卿寄望甚深也。”
第六章、建安石经
自打从许家搬来了两瓯豆油,是勋便时常亲临厨房,指点厨子学会了炒菜,那一段时间,他几乎觉得整个人生都光明了起来——深夜反思,自己还真是一天生的吃货啊……然而两瓯豆油总有用完的一日,他琢磨着是不是该再去拜访一下许耽,把他那会榨油的工人借来传授技艺,自己好干脆在庄院内盖一个油坊。
可是在盖油坊之前,先得把造纸作坊给建起来,韦诞三天两头地请求,是勋听得耳朵都快起老茧了。他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前一世,时常逛书市去淘旧书,甚至省下饭钱,大摞大摞地往家里搬,可是正所谓“书非借不能读也”,买书的时候既兴奋又紧张,等买回来了却往往只翻几页便束之高阁,不知道哪年哪月才有心情去阅读了。我对纸张的爱好、想往,不会也是如此吧——吾不如韦仲将远矣!
他在许都连歇了五日,第五天的晚上,再去拜会曹操,曹操说宏辅你也歇得够了,我明日便要上奏天子,定经立石。是勋赶紧打躬作揖:“小妾、庶子在城外,尚未得及探视,还请主公再宽限一日。”
于是赶紧推了余下所有的宴请,第二天一大早,赶紧出城去跟管巳、是复团聚,然后午后便带着韦诞、白老五,还有一名本地出身的门客姓戚名喜字德方的(城外庄院,基本上由戚喜和白老五当家),召来那些造纸工匠,商议起建作坊之事。他当日把这些工匠留在庄院当中,就吩咐戚喜从中挑一两个领头的出来,好方便安排工作,当下戚喜指着一个中年人,告诉他:“此人名叫李才哥。京兆上雒人,据说造纸各工序全都精通,余二十人也尽皆服他。”
是勋说好,当即唤李才哥上前来,问道:“吾将汝等自戏亭买来,欲造纸也。要在庄中盖建一造纸坊,不惮其大,要能日造纸百斤以上。须多少人手,多少工料?”
李才哥苦着脸道:“主人将我等买来,自然是要造纸的。我等这几日也在庄子内外查看了,寻找建坊的地点,然而……小人说句实话,主人产业之内,却定然建不了造纸坊!”
“这是为何?”
李才哥拱手答道:“造纸须好水。亦须大量用水,然而主人产业内并无溪流。庄内用水唯仰三口深井。这却如何造纸?”
是勋闻言,不禁一拍脑门儿,心说这还真是我疏忽了,别人可能不清楚造纸要用些什么原料,我不应该不知道啊。原本光想着旧麻布、旧麻绳这类东西好找,楮树皮先不着急。却偏偏把水给忘了……话说许昌东北有洧水,东南有潠水,支流纵横,好水是不缺的。但问题是自家庄院、田产内就偏偏没有——有水则便于灌溉,临水的田地比较价贵,就不怎么买得起,故此昔日未曾考虑。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反复筹谋,毫无办法,只好转过头去瞧韦诞。韦诞想了一想,拱手道:“主公不妨将此事委托于臣,臣与彼等自去寻找适合建坊之处,询其地价,再来与主公商议。”是勋心说对啊,召了门客就是要用来帮忙解决问题的嘛——“如此,偏劳仲将了。”又关照戚喜:“德方为本乡土著,亦须相助此事。”
他满腔热情被当头浇了一瓢冷水,多少有点儿郁闷,好在儿子真是解忧的良药,很快是复就帮老爹把情绪给彻底恢复了,并且还顺便在老爹身上撒了一泡尿。这情绪一恢复,晚间睡下时自然精神百倍,竟然忘了明日还有正事儿要干,与管巳二人干柴烈火,足足折腾到明月西斜。
结果第二天被迫顶着熊猫眼去见曹操,曹操心说前两天你没这么疲累啊,怎么,我叫你该干活了,你就给我装病?板着脸问道:“宏辅有所不豫乎?”
是勋也知道自己这模样不大好看,生怕曹老板生气,早就已经编好了理由:“定经刻石,为大事也,勋昨夜筹思难眠,故而精神不济,主公恕罪。”曹操心说原来如此,这也有情可原,神情这才和缓了下来,便道:“吾已上奏天子,今日内便有旨意下来,卿可仔细去做。”
是勋说我一个人办不成这事儿,你得给我派点儿人手,拨点儿经费。曹操说费用自然要给你的,至于人嘛……你想用谁?是勋确实早有筹划,开口就说:“定经为先,请诏太学中诸博士与之;书法为次,钟元常(钟繇)真书绝世,刚柔备焉,请为辅佐。邯郸子叔(邯郸淳)亦富盛名,避乱荆州,请朝廷征召之。”
是勋心说,当初我去荆州,那票未来的降曹派,什么裴潜啊赵俨啊邯郸淳啊等等,请过我吃饭,我得想办法把他们一个一个全都给挖过来,绝不能便宜了那可恶的刘景升。
曹操莫有不允啊,但是说钟元常事务繁冗,让他业余帮你干成,脱产光写经可不行。是勋心说那是肯定的,钟繇身为御史中丞,这本来是中央政府的最高监察官员,但如今朝廷权力就将近一半儿被司空府所剥夺,监察系统也职权缩水,钟繇除了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以外,还等于帮曹操打工。但他剩下那些时间,这年月又没啥娱乐,估计都用来读书和练字啦。反正你是要练字的,顺便抄经,又有何不可了?
辞别了曹操以后,是勋转脸又去拜见郑玄,郑玄说今日朝上议起此事,我举双手赞成,宏辅你能计此,善莫大焉。我的弟子们,不管是不是五经博士,只要你瞧着学问够的,随便用。
是勋忙得脚不沾地,到处找人,两天以后终于在太学里主持召开了“第一届建安石经审定及抄写、镌刻大会”,与会的有郑门弟子郗虑、刘琰、许慈、王经、任嘏等,还有御史中丞钟繇,以及首倡其事的司空文学掾司马懿。
对于能够参与进这么一项划时代的文化大工程里来,赴会诸人莫不深感与有荣焉,不过他们也担心,工程量那么大——想当年熹平石经就前后搞了整整六年——如今天下还不太平,朝廷的人力物力有限,没有十年之功,且完不了哪。
是勋心说我哪有功夫在这种闲事儿上浪费整十年?我还要帮忙曹操平定天下,恢复太平盛世呢,不禁皱眉问道:“安用如此之久乎?”
郗虑扳着手指头给他计算:“审定五经,便我等诸人,非六、七年之功不可——倘若师尊能够主持,或可简省其半——昔孝灵皇帝时刻经,所定不过今文之《周易》、《尚书》、《鲁诗》、《仪礼》、《春秋》,以及《公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