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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节

汉魏文魁-第1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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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勋本想着以文出仕,尽量远离战场,以保小命的,但在这乱世当中,想要百分之百达成这一愿望,那就绝对地不现实。

举例来说,著名的文学之士、“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原本的历史上,他在刘表手底下就确实远离了战场——那是因为刘表很少发起主动进攻,而且并不重用王粲。后来王粲归曹,就也跟着大军远征过几回,要不然也写不出“从军有苦乐,但闻所从谁”的那一系列《从军诗》来。

是勋本人呢,自从投曹以来,运粮途中撞见孙策,以及后来协助太史慈偷袭吕布、奉使雒阳对战匈奴兵,等等,虽然不算是真正的受命从征,但距离战场也都在咫尺之间。等到这回南征袁术,他是想逃都逃不过去——曹操亲自点名了,他怎么办?声称自己是朝官,不当从征?还是借口少府事务繁忙,主官孔融又见天儿偷懒,所以抽不出空来?他敢跟曹操面前这么推诿吗?

本来在是勋想来,自己无拳无勇,身为谋士嘛,所谓从征不过就是跟着主帅跑跑路,偶尔参加一下军事会议,有计则献,无计则缩,应该挺悠闲的。可他就料想不到,军中的事务竟然如此繁杂,谋士们各个儿都摊了一大堆事儿,就压根儿闲不下来。

即以此番从征的主要谋士班子而论:荀公达为正、程仲德为副,统筹全局,见天儿跟曹操开小会,还经常要亲自领了兵跑第一线去观察地形和敌我态势,半个月下来,他俩原本笔挺的脊梁都有点儿佝偻,还时不时躲在无人处自己按摩双腿;毛孝先负责粮秣供给,成天耳朵上架着支毛笔走东营蹿西寨,到处核查、点检,然后回到自家帐篷里就抓把算筹摆来摆去的,兵将们扎好营就熄灯睡了,他的帐篷却往往要一直亮到天明——是勋是真想把阿拉伯数字和后世的加减乘除各类算式,以及简单代数教给他……

还有郭嘉郭奉孝,负责情报归纳和分析,往来传报都先递交给他,他再择其要点写成简册上报曹操,眼圈儿永远都是黑的——是勋算是明白为啥他的策略往往都能直指人心啦,相关人心的情报全都如丝如缕,他天天跟那儿织布似地分经析纬,才能形成洞察一切的大智慧。

果然这谋士也不是好当的,怪不得诸葛亮后来要吐血——他把主将和谋士的职务全都一肩挑了,不累死才奇怪呢。

至于是勋,主管文书工作,也绝不轻松。他此前就不知道军中的文书竟然如此之多,举凡曹操有任何指令,都由书记录下,然后交给是勋拟成命令,既必须完整地表达曹操的用意,又必须条理清晰、文辞精简,方便向下传达——他就好几回忍不住打算直接写白话……不过这年月就连口语都和后世的白话有很大区别,写成白话反倒肯定没人能懂。

再加上,这一路上曹操所发布的指令,所涵盖范围也并不仅仅在军中,所经处向各郡县催讨粮秣、安排食宿、布告安民,以及向朝廷奏报进展情况,大多数也都得仰仗是勋的笔头儿。是勋这份儿苦恼啊,心说你怎么就不肯带上王粲呢?就因为他新婚燕尔?那我还幼儿即将临盆呢,曹操你怎么就心疼一个外人,不肯心疼我这亲戚?

总而言之,自己推荐给曹操的人才还是太少啊,司空府里的人手还是不够啊……最可恶还是荀彧,我知道你夹袋里还一大堆人呢,怎么就不赶紧地往外掏呢?真倒霉,自己从高密带回来那么多郑门弟子,就因为参加革命队伍时间太短,所以曹操并不信任,但凡能够带上这么一两个什么郗虑啊、任嘏啊,我又岂会跟这儿累得要吐血?

当然相比起来,众谋士当中是勋年龄最小、身体最好,所分担的工作倒是最轻的,所以他也并不敢,也没脸真的抱怨啥……况且,要他跟荀攸、程昱、郭嘉他们交换?那此战非大败亏输不可;跟毛玠换吧,他前一世数学就苦手……

他只是琢磨着,与其如此,自己还不如出差哪……我真想跑路去见趟黄祖啊,可惜你这回却不肯放了,又派那个没蛋用的王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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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军中校事

是勋从中军大帐里出来,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自家营帐。录事早就已经送来了曹操的指令,他必须即刻拟成公文,向各处递发——既包括要李通和夏侯渊分道南下救援庐江、防堵孙策的军令,也包括授权王必出使江夏,以及司空府发给黄祖,请他派水师配合的政令。

瞧一眼案边属下刚削好、烤干,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大摞木牍,是勋就觉得脑仁儿疼,但是没办法,在其位必谋其事,受其禄必忠其人,该干的活儿总得干,根本逃避不了啊。

只是咱要啥年月才能取下关中,搞到会造纸的匠人呢?

当下提起笔来,蘸饱了墨,先给李通下指令。他顺便还给李文达写了封私信,打算跟军令一起递出去——终究李通也是由他写信推荐给曹操的,算自己人,得时不时地联络一下感情,才不会生分,可留待后用。

曹操对这类事情从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汉末官僚抱团,士人投于权贵之家为其“门生故吏”,已成普遍现象,曹操虽然瞧不顺眼,仓促之间也很难刹住这股歪风邪气。是勋相信只要自己笔头谨慎,光跟李通道道别后之情,不涉政事,曹操就不会疑心自己是在有意地拉帮结派。

据说荀文若日作私信十数封,几乎全都是写给内外官吏以联络感情的,曹操也从来都不曾表示过任何不满。虽说曹操对自己的看重和信赖,暂时还无法比得上荀彧,但自己写信也少啊。只要不做出头鸟。就不怕被枪打……呃。被箭射。

写完了给李通的军令和私信,当即唤人进来,立呈曹操审阅密封,然后快马递出——当然私信是不需要曹操先瞧的,但是是勋故意装作忙昏了头,都一起给递上去了。然后他喝口水,扭扭脖子搓搓手,抄起一张新牍来。开始给夏侯渊下令。可是刚写了十来个字,帐外突然传来吴质的声音:“主公,有名军校急于求见,道孙毓南危在旦夕,请主公施救!”

是勋听了这话,不禁大吃一惊,手腕一抖,就把一笔短横给画成了猪尾巴,还带打圈儿的。

——这年月武将多有私募部曲,文吏也不能外。是允许携带少量门客、庄丁上阵的,所以是勋就带上了吴质和另两名宾客。帮忙整理文书和传递消息,此外还有六名黄巾出身的壮汉充做保镖和杂役。他没有带上鲁肃,因为鲁子敬论身份只是普通客居而已,并不算他的门客或者家仆。

当下听了吴质的禀报,是勋赶紧放下笔:“唤他进来。”随即帐帘一挑,进来一名低级军官,跪地禀报道:“小人张辉,为孙司马麾下。今晨孙司马忽为校事所捕,说他外通袁术,将于军前正法,故而小人急来请参军相救!”

“岂有此理!”是勋“嗖”地就站起身来,“速领我去!”

说孙汶和袁术有勾结,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孙毓南祖籍青州,生在兖州,就跟袁家八杆子都打不着关系——他叔祖孙嵩见在襄阳,若说他勾结刘表,倒还有一两分的可能性,可也没有立捕立决的道理啊!

是勋又惊又气,当即跟着那名叫作张辉的军校匆匆奔至辕门附近,果见那里围着一大群人。拨开人群进去一瞧,只见孙汶五花大绑被按在地上,边上有两名刽子手,都是红巾抹额,一持长刀,一执利斧,正打算往高里举哪——举完之后,当然就要锋刃落下,然后孙毓南人头滚滚……

是勋忍不住就按传统评书、演义的桥段大叫起来:“刀下留人!”冲进场中,跟孙汶身旁一站,厉声喝问道:“此人何罪?”

只见一名黑衣文吏趋前两步,朝是勋微微一揖:“见过是参军。”是勋上下瞟他两眼,只见此人三十多岁年纪,青面长须,一对三角眼中精光暴射——“汝是何人?”

“小人军中校事赵达。”

校事是曹操新在军中设置的职位,负责探查隐微,整肃军纪,说白了,就是特务和宪兵的混合体。其实这主意就有一半儿是是勋给曹操出的,他多次跟曹操建议,说军欲奋强则必申明纪律,古有司马穰苴,近有亚夫细柳,断无军纪不整而军士耐战者也。况且咱如今是正经朝廷天兵啦,必禁劫掠、滥杀,如此才能天下归心,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粮秣又不是不充足,要再跟从前似的放纵兵士掳掠、自筹粮饷,甚至于刨坟掘墓,咱跟那些诸侯之军又有啥区别了?

后来陈琳作《为袁绍檄豫州文》,里面说:“又梁孝王,先帝母昆,坟陵尊显;桑梓松柏,犹宜肃恭。而操帅将吏士,亲临发掘,破棺裸尸,掠取金宝……操又特置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所过隳突,无骸不露。”说曹操靠着偷坟掘墓来搜集军资,固然有其夸大和污蔑的一面,但也空穴来风,未为无因。只是当时十家诸侯里就有九家都偷掘过坟墓,袁绍也不能外,曹操绝不是最过分的那个。况且这事儿好做不好听,即便曹操默许甚至是暗中唆使,也不会亲临发掘,更不会特意设置“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这种官职,把自家的丑事大白于天下。

所以说,早期曹军就跟普通军阀部队没啥两样,军纪虽整,那也是锉子里拔将军,要说袁老大军残虐够一斤,袁老二军残虐足斤再加三两的话,曹军残虐也有个半斤八两左右,军士抢掠、屠杀,甚至刨坟掘墓之事就常有发生,除非有世家出告,否则也没人追究。是勋说时移事易,咱再这么下去可不成,咱得打造一支真正的“王师”出来。

曹操问他计将安出,是勋就说啦,一是得制定严酷的军纪。二是军中得设置特殊的组织。调查不法。严惩违纪者。他的本意是搞一支宪兵部队出来,再设个军事法庭,但是没想到曹操拿出来的更象“军统”。但一来是勋只是给出个主意,就压根儿不想直接掺和这事儿,二来他知道以这年月的军队基础和思想风潮,也搞不出后世的国民军来,所以啊,就这么着吧。我不想管也管不了。反正他是朝官,军法轻易也治不到自己头上——但是没想到,这回军法要对老熟人孙汶动刀了!

当下站在孙汶旁边儿,是勋就皱着眉头上下打量赵达,完了冷冷地问他:“孙汶何罪?”赵达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勾通袁术,泄露军情。”是勋就追问啦:“以何为证?”赵达答道:“昨日搜得军校黄军手迹,讯问之下,黄军供称孙汶同谋。”是勋听了这话,眉头皱得更紧了:“只有黄军一人的证供么?孙汶可有招认?”赵达摇头:“此人口风甚紧,不肯招认。”

是勋再低头去瞧孙汶。但见这粗汉跪在地上,窝着身体。却努力梗着脖子,仰起脸来瞧自己——他嘴里塞着布团呢,怪不得自己进场那么半天,竟然连求告都不出一声。当下伸手取下了他嘴里的布团,孙汶立刻扯着嗓子嘶喊起来:“冤枉啊!某素与黄军不睦,他故诬告于我!”

就这一嗓子,是勋差点儿没给震聋喽,旁边围着的士卒,包括赵达在内,也全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就听赵达苦笑道:“是参军可知了,小人并非不允其申辩,才封了他的口,只是他再叫两声,恐怕便会引发营啸……”

是勋抬起手来摆一摆,阻止赵达继续说下去,然后垂下头来再问孙汶:“汝不可再喊叫,且放低声音,简单告知某前后因果。”孙汶喘了两口气,果然压低话语,急匆匆地说道:“小人从不与黄军有何往来,亦绝不肯勾结袁术。今晨校事来唤,小人以为只是普通询问,便随他们去了,谁料问不三句,突然绑上。要他们唤黄军来对质,却又不肯,抽了小人几鞭,见小人不肯松口,便直接押来处斩——小人冤枉啊,不服啊!”

说着说着,这声音就又响了起来,恨得是勋就忍不住要把手里的布团再给他塞回嘴里去。

听了孙汶的辩解,是勋就冷冷地望向赵达:“那黄军何在?”

赵达回复道:“已斩。”

是勋听了这话,不禁是勃然大怒啊:“尚未与其所供称之人对质,如何便斩了?!”

赵达依旧态度恭敬地拱手回禀道:“为攻城在即,恐其逃蹿,故此立捕立斩,此军法所设,小人职权所在,故不敢不速。小人无过,参军明察。”

是勋竭力按捺住胸中的怒火,伸手一指孙汶:“我为此人保,可乎?”赵达摇头:“军中无保人之制,除非曹公特赦,否则无人能外于军法。”

“孙汶必然冤枉!”

“冤枉与否,小人不知,”是勋越是恼怒,赵达倒越是坦然,“小人只是依法而行罢了。军法有云:‘勾连外敌,泄露军情者,可立斩。’军中与国中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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