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第1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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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勋闻言。当即就要下令整备天使仪仗,赶紧去接郑玄——可是才刚挥起手来,他又若有所思,咬着牙关想了一小会儿,轻轻摇头:“此时再往宣诏,日已昏矣,安有昏时宣诏之理?”
鲁肃有点儿起急:“事急矣,何必再论这些俗礼?!”是勋还是摇头:“此非俗礼。乃朝仪也。某若诏卿,自可不遵其礼,然此番所诏郑康成也,弟子数百,皆为儒生,岂敢不遵朝仪?天使无礼,以见朝廷无德,朝廷无德,郑康成岂肯出山?”
他现在是代表着朝廷,一举一动都影响着郑玄及其弟子对许昌朝廷和曹操的观感。要是观感不佳的话,就算把大旗给扛回去了。也未必能立得起来啊,甚至还可能造成反效果。
鲁肃闻言愕然:“是肃虑不及此,然而……某无策矣。”
是勋心说你鲁子敬也有算错的时候啊?不过也正常,终究鲁肃没做过官,格局略小了一些,对于儒生的心理,就没有是勋瞧得清楚,把握得准确——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一点点小窃喜。可是,不能赶紧地把郑玄接走,自己又该如何应对袁谭可能的出招呢?是勋左右踱了两步,心说这儒生的心理嘛……士人的心理……袁氏又会是何种心理状况呢?
突然间有所顿悟,他就不禁一拍大腿,当即唤人取过纸笔来,“刷刷刷”写下几行字,然后吩咐孙汶,立刻快马返回郑家——“必须亲手交给郗鸿豫!”根据他的观察,在郑玄的那些得意弟子当中,郗虑的年龄最长,而且这位“大师兄”还挺有主见,希望他能够明白自己的用意,并且遵照执行吧……
第二日凌晨,天光还没放亮,是勋就匆匆起身了,然后穿戴整齐,打起全副仪仗,由孙汶驾车,鲁肃陪乘,匆匆地前往郑家而去。大概早晨七、八点钟的时候,终于到了郑家,就见草庐外的场院上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就比昨天郑玄开讲时候的听众还要多。
见到眼前情景如此热闹,是勋不禁长舒了一口气,心说郗鸿豫不负我之所托也。当下命从人斥喝开道,马车排开人群,直往场中而去。果见白发苍苍的郑玄带着他的弟子们,就在场院正中迎候,只是出乎是勋的预料,还有一人高冠博带,陪伴在郑玄身边,相貌颇为熟悉——他怎么来了?来得好快!
一见马车近前,那人赶紧迈前两步,朝是勋一拱手:“宏辅,别来无恙乎?”
是勋打从瞧见这人起,眼珠子就一直在乱转,等对方开口打招呼,他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当下也不回礼,只是一摆袖子:“天子有诏,高密郑玄跪接,旁人且退!”
那人还不甘心,竟然伸手扯住了马车的缰绳:“宏辅不记得某了么?何必如此……”是勋把双眼一瞪:“有敢阻天子诏者,该当何罪?!”说着话一瞥身旁的鲁肃。鲁肃心领神会,高声喝道:“大不敬,当斩!”
那人听了这话,就不禁一个哆嗦,眼瞧着是勋的从人已经有把长刀亮出来的了,他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尴尬地笑笑,缩到一旁去了。郑玄瞧瞧是勋,又瞧瞧那人,不禁莞尔,但他随即便端正仪容,就在弟子们的搀扶下迈前一步,跪倒车旁,颤声道:“臣高密郑玄恭迎天子诏。”
是勋轻快地跳下马车,站在郑玄面前,展诏宣读。这份诏书,可比他当日封拜张绣为南阳太守的诏书要长得多了,骈四俪六,大大颂扬了一番郑玄的学问、道德。基本内容无外乎:司空曹操上奏,请拜郑玄为大司农,征召入朝,并请他携其弟子,共赴许昌,择优而用,以兴经学——天子允准,“制曰可”。
诏书以竹简写就,是勋宣读已毕,便重新卷起来。郑玄朝南方稽首,口呼“万岁”,然后即从是勋手中双手接过诏书——表示他接受了,这就打算跟天使同乘往许都去。
到了这个时候,诏书离手,是勋这才把双眉一挑,堆下满脸笑容来,转向刚才拦车的那人:“王公,怠慢了,勿罪。”
第二十二章、请跪恭送
跑过来拦住是勋马车的,还真是位故人——他就是当日是仪在北海时候的同僚,先守高密令,后任胶东令,营陵王修王叔治,现在青州刺史袁谭麾下担任治中从事。从是仪那边儿算,王修算是勋的长辈,其子王忠王子纯跟是勋平辈论交,故而是勋要尊称他一声“王公”。
是勋打着天使的旗号进入青州,他当时没打算瞒人,而且带着那么多人通过别人的地界,想要隐瞒身份也没那么容易,所以袁谭很快就得着消息了。虽说朝廷遣使征召郑玄不是一回两回了,郑玄始终不肯从命,袁谭本来毋须担忧,但这回跟前几次不同,别驾刘献奉劝道:“是宏辅为天下之能言善辩者也,有苏、张之口,蒯、郦之舌,前在邺城,仲治(辛评)、正南(审配)等皆不能难。此番天子遣其来青,或能说动郑康成往仕,不可不防啊。”
袁谭本人没啥主意,于是一方面派人急报邺城,向老爹求问对策,一方面就把治中王修给派来了,让他见机行事。王修是昨天白天到的高密,他曾在此县多年为令,人脉很广,很快就打听清楚了,说郑玄已然答应出山,郑门弟子们都在收拾行装呢。王修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跑上门去劝阻郑玄,但是被郗虑等人借口先生年事已高,身体不好,早早便睡下了,给挡了驾。王修不肯善罢甘休,回去歇了一晚,赶着天还没亮又跑过来,可是才到郑家。他就给吓了一大跳。
原来郗虑按照是勋的谋划。派弟子们出去。到县城和附近各乡去散布郑玄即将出山,去朝廷担任大司农的消息,说天使明天一早就会来宣诏。县内的士人,还有附近的百姓,全都仰慕郑玄的名望,感念郑玄的恩德,一听说有此盛事,又怎敢不来?于是纷纷汇聚。如同溪流之汇聚江河。王修天刚朦朦亮就到了郑家,可那时候场院上就已经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王修心说完蛋,自己恐怕拦不住郑玄啦。
他原本的计划,一是好言相劝,请郑玄留在高密,二是派兵隔绝郑玄和是勋,不使宣诏。可是在如今的情形下,郑玄既已应允,消息已经散布出去。那就有九成九的可能劝说无效——堂堂郑康成先生,难道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出尔反尔吗?要是派兵阻隔呢?聚拢的士人、百姓如此之多。一个搞不好就会酿成民变,到时候不但拦不下郑玄,反而会大挫袁氏的声望。
不过王修倒没怀疑到是勋身上,只是想:“郑氏门下,果有奇人,若能仕于我主,又何愁青州不盛,袁氏不兴?”只是王修虽为一代名臣,却并非多智多谋的奇才,一时间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来。他只好抱着万一的希望,求见郑玄,婉言相劝——当然完全无效——然后等到是勋来了,就想上去先攀攀交情,阻挠是勋宣读诏书。这终究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但是王修完全料想不到,是勋竟然狠狠瞪自己一眼,说:“有敢阻天子诏者,大不敬,当斩!”他因为怕引起误会,酿成民变,就没敢把兵卒带进场院,全都散在了外面,眼见自己要再拦挡,是勋手下就真可能拔刀子砍人。当下吓得王叔治是手脚冰凉,被迫只好暂退。
其实王修并不是一个胆怯的人,他在守高密令的时候,曾经亲自带人冲进豪强孙氏家中搜捕罪犯,后来就任胶东县令,几乎是单人独骑闯入强宗公沙氏庄中,斩杀了公沙氏兄弟。但那时候,他胸中有一股正气支撑,加之置生死于度外,就毫无可惧;可是如今不同啊,阻拦天使本就有罪,是勋真要杀他,那也是名正言顺,王修一向自命正人君子,又怎肯背负罪犯的污名而死呢?
是勋要不是跟王修挺熟,知道他是何等样人,换了一个桀骜强横还不把朝廷法度放在眼里的家伙拦路,他就未必敢这么干了,估计先得使眼色让孙汶把人擒下了再放狠话——要是万一擒不下呢?那便只好另觅良策。
可是是勋也没打算真把王修逼急了,更没打算正式跟袁家撕破脸,所以他在终于完成了宣诏仪式,郑玄接过诏书以后,才又堆下满脸的笑来,去跟王修道歉。他说我身负朝廷重任,必须得先公而后私啊,还请王公您多加海涵吧。
王修多少有点儿哭笑不得,心说几年没见,是宏辅你倒是真出息了啊,看起来邺城退群贤的传说还真是不假。此时郑玄已经接了诏书,王修也没法可想——他还没有这个权限,可以就此跟许昌朝廷翻脸——只好先拖一刻算一刻,当下假笑着对是勋说:“是何言欤?吾因久不见宏辅,殷殷渴盼,是以失态,拦了天使之车,有过在先,宏辅何罪?如今宣诏已毕,公事既完,不如随某往城中去,你我好叙别情——尊伯父可还安好?小儿子纯(王忠)亦思念宏辅久矣,正欲与卿相见。”
其实王忠这时候也还在临淄侍奉袁谭呢,根本就不在高密县中,王修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王修假笑,是勋笑得比他更假——世上有假装的笑,也有假装的假笑,是勋是故意假笑给王修看的——“王公说的哪里话?宣诏虽毕,勋之使命尚未终也,须将郑司农迎至许都,上复天子,公事始完。不劳王公相送,勋这便要奉着郑司农启程了,来日再会。”说着话,转过头去问郗虑:“一切可收拾停当了吗?”
郗虑淡淡一笑:“这便启程吧。”当下扶着郑玄来到车旁。鲁肃赶紧跳下车来,帮忙郑门弟子,把郑玄扶上了马车。
王修还想再拖时间,就见是勋朝他深深一揖,然后转身就轻快地跳上车。站在郑玄身旁。把左手高高扬起。大声说道:“郑司农道德学问为当世之冠,今既应召入都,料想战乱就此终结,汝等皆将迎来太平盛世!还不跪送郑司农,更待何时啊?!”说着话另一只手轻拍孙汶的肩膀,孙汶会意,当即扯着嗓子,把是勋的言语又暴喊了一遍。
场里场外。这下子全都听清了,除了王修和郑门弟子,别的不管士人、缙绅也好,平民百姓也罢,全都跪将下去,高呼:“恭送郑司农!”王修还在发愣,是勋朝他微微一笑:“王公,请跪送。”先不说郑玄是读书人的老前辈,他如今贵为大司农,为九卿之一。中二千石,请问你王叔治秩多少石?郑司农要走了。你怎敢不跪下来恭送?
王修真是满肚子的委屈无人倾诉啊,当场膝盖一软,就要给跪。好在他脑筋转得还算快,才刚弯一弯腿,却又赶紧直起来了,拱手道:“某奉袁使君之命,恭送王公出青。”此“送”非彼“送”,王修的意思,我得把你们一直送到青、兖交界处去,咱们不是就此分别,所以嘛,我就先不跪啦。
是勋心说跪不跪的随便你,送不送的也随便你——我拦不住也没理由拦——但你想拖时间可不成,当下又是微微一笑:“如此,有劳王公了。只是天子渴盼郑司农,如大旱之盼云霓,丝毫也耽搁不得,勋这便要奉着郑司农启程了。”又一拍孙汶的肩膀,孙汶当即抖动缰绳,把马车兜了个圈子,就直直地朝西方行去。后面郑门弟子们推车的推车,扛包的扛包,赶紧跟上,光剩下王修一个跟那儿发愣啊,却是束手无策。
是勋等人一路西行,时候不大,王修就聚拢了郑家场院附近的兵卒,从后面追了上来。是勋瞧瞧那些青州兵,大概七、八十人,再瞧瞧自己身边的汉军——其实应该是曹军,心说无论数量还是质量,你都不是个儿嘛。随便了,想跟就跟着来吧。
是勋、郑玄的车乘,在鲁肃和曹军的卫护下走在最前面,其后是大群郑门弟子——除了某些眷恋乡梓的高密本地人,大多愿随老师前往许都——再往后才是王修和青州兵。郑门弟子们有推车的,有扛包的,一共没几匹牲口,所以行进速度并不快,青州兵给堵在后面,更是走得疲疲沓沓。王修费了好大力气,才终于骑着马挤过人群,追上了前面的马车。
郑玄坐在车中闭目养神,故意不去理睬王修,王修只好跟是勋相谈。是勋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不外乎互叙别后情状,可是他有意无意之间,就又把青州近两年的情况给摸了个底儿掉。
当日晚间,在一处亭舍住下,是勋和郑玄既有官身,自可宿于亭内,他命孙汶率领士卒在外遮护,再外面还有密密麻麻的郑门弟子,青州兵给挤在最外圈儿。王修虽然挤进了亭舍,可是事到如今,他再也拿不出什么招数来阻拦郑玄了,就连拖慢行程都力又未逮——郑门弟子们本来就走得挺慢了,怎么,青州兵想要走得更慢?随便啊,反正前面人不会停下来等你。
而且是勋这一路上,只居传、亭,再不入县城,虽然王修临时从昌安、安丘两县又调来两、三百兵卒,但终究只是些普通戍卒,真要打起来,就没什么取胜的把握。再说了,王修也不敢真的动手——终究他既无大义名分,也没有袁谭的指令。
眼见得进入齐国界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