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第1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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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勋吃了一惊,上去就拦,说:“大人口中之物,千万不能入孩童之口。”那实在是太不卫生了呀,天知道有多少细菌掺在里面。管亥横了他一眼:“我只是逗他而已,他才三个月,除了母乳,还能吃些啥了?”是勋说不说三个月,就是三岁,您也最好别嚼食喂之。
当下从管亥手里接过孩子来看,小东西被襁褓裹得严严实实的,只有小脸儿露在外面,显得好生痴肥。管巳指点着,说复儿哪儿象爹,哪儿象娘,是勋左瞧右瞧却实在瞧不出来。他只是觉得很神奇,怎么我的dna掺杂小萝莉的dna,就能造出一份新的dna来了?所谓父亲之情,是纯粹的日久生亲情呢,还是真有看不见的神秘血缘纽带相系?
他瞧着孩子发愣,小东西却有点儿不耐烦了——估计是勋从来就没抱过婴儿,姿势有点儿不太对,所以小家伙感觉不舒服——当下横了是勋一眼,小嘴一瘪,便大声嚎哭起来。这声嚎促起不意,吓得是勋就是一个哆嗦,差点儿把襁褓失手给落到地上,他不敢托大,赶紧递回给了管巳。
当日晚间,是勋本打算跟管巳同房的,但可惜管巳偏要亲自哺乳,不肯去雇乳娘——按她的说法,儿子当然要喝娘的奶,就算奶水不足,也可以米汤替代,怎能去喝别人的奶呢——而那小家伙几乎是两个时辰一哭,撇着小嘴到处索奶喝,所以是勋的满腔欲火,又被迫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第二天起来,他搜肠刮肚,写下一百多字,要教管巳育儿。管巳抱着孩子瞪他:“我是他娘,天性便懂喂养,家中更多有过儿女的仆妇,难道都不会带吗?你个男人,懂得什么?”是勋说乡下村妇,多有恶俗,不可照单全收。当然啦,他上一世根本没有养过孩子,育儿知识也很空白,但起码知道有病要瞧医生——虽然这年月的医药,尤其是小儿科很不靠谱——不能光烧香祈祷,更不能给孩子喂啥符水。
而且他还记得一句话,叫:“要想小儿安,常带三分饥与寒。”然后你看自家儿子,不到十个月就降生了,他娘脸小身小骨盆小,头胎竟然很顺利,肯定就大不了啊,可这才三个月,就给养得如此痴肥,真不知道是喂奶呢,是灌奶呢?虽然才过立春,但大概因为地势关系,是家庄院里尤其在屋中就挺暖和,可是偏要把孩子里三层外三层地裹得密不透风,是勋摸过孩子的脖子,又热又腻,里面不知道捂了多少汗呢。
所以他毫不客气地朝管巳反瞪回去:“我的儿子,难道我会害他不成么?总之,你听我的话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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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我能兴郑
是勋在庄院里呆了两天,第三天就入城去拜望曹德——曹操就任司空以后,就把兖州刺史之职让给了他的兄弟。
见面之后,是勋恭敬施礼:“拜见曹刺史。”曹德一把揽住他的臂膀:“你我至交,何必如此?快,快,堂中叙话。”
两人登堂入座,是勋就取出曹操和曹政两人的书信,递给曹德。曹德大致瞧了两眼,先搁在一边儿,问是勋道:“我儿安民在都内可好?”是勋说曹安民挺好的,只是——“似他大兄(曹昂),太过老实,都便不肖其父。”
曹德愕然,问:“难道某不老实么?”是勋笑道:“尊兄狡黠,写在面上,君之狡黠,深于心内。”曹德就说啦,你怎么知道我儿子不跟他爹似的,也把聪明藏在肚子里呢?
两人说说笑笑,话题逐渐转到了是勋这回的使命,曹德就说啦,你没事儿老东跑西颠儿的干嘛?我知道你的真正才能并不在于此,所以应该留在许都,好好辅佐我哥啊。是勋心说我真正的才能就是能够预见某些大事,施加一定程度的影响,但随着历史轨迹的改变,已经很难再起到什么作用啦,当即苦笑道:“此皆命数也……虽然,曹公幕中文武皆备,安用一勋?”
曹德连连摇头,说:“论及武事,有子孝、子廉、元让、妙才诸兄弟在,自然无虑。论及文事,孝先(毛玠)过于清直,仲德(程昱)与人多迕,至于郭嘉——其心叵测。吾素不喜也。”是勋挺奇怪。为什么那么多人对郭嘉印象都不好呢?自己没觉得他怎么不近人情或者肆意胡为啊。怎么就那么遭人恨?
他问曹德:“去疾乃忘文若(荀彧)、公达(荀攸)乎?”曹德冷笑道:“荀氏可是有人仕于河北啊。”
是勋说不如你也入许,去帮忙你哥好了。曹德连连摇头,略微凑近一些,低声说道:“世间最可信者,首推从兄弟,其次相识微时,患难之交,其三无欲者也。亲兄弟更在其后。”是勋笑着问:“兄弟如此,父子如何?”曹德撇一撇嘴:“父母最欲信者,儿女也,而儿女最不可信;儿女最不信者,父母也,而父母却最可信——世间事,大抵如此。”
啊呦,是勋心说曹去疾你深了啊,这句话足可作为格言警句,流传千古!
回到是家庄院。是勋又住了两天,然后和管巳洒泪分别。启程往青州去。临行前他关照管巳,说等我从青州返回,还从鄄城这儿过,那时候想必天气也暖和了,就接了你们母子返回许都——虽是新都,但肯定会日益繁华,医疗条件也会超过鄄城,儿子跟那儿住,我既舒心,也能放心。
他自鄄城行向东北方向,过东平、济北、泰山,于路回想当日护着曹家父子反向而来,那时候还是白身一个,短短数年间便秩千石,实在恍如隔世。但是他没有再走琅邪,主要是不打算去碰刘备,而是自莱芜北上齐国,再转向北海。
郑玄的老家,是在北海国的高密县,在营陵东南方向。是勋没回营陵,终究那不是他真正的祖籍,就毫无感情,而是从朱虚向安丘、昌安,直奔高密。大概一路上走得挺谨慎,所以并未遇贼,所至县乡,只要打出“天使”的旗号来,也无人拦阻——不管怎么说,袁家表面上都还是尊奉汉献帝的,袁、曹之间也还没有正式撕破脸皮。
二月既望,渡过潍水,前面就是高密县城了。是勋宿于一传舍内,召了传吏来询问情况,传吏告诉他,郑康成先生每逢五、逢十便在城西的家中开讲,弟子数百,及四乡来听讲的又有千人,当真盛况空前。是勋心说你这没见识的家伙,空前个屁啊,根据史书记载,郑玄开讲,最多的时候有上万人与会,你是没赶上过那好时候吧。
他在传舍歇了四天,到二月二十日天不亮,就留下车乘、仪仗,换上一身常服,只带着孙汶一个,骑马直奔郑家而去——鲁肃早说了暂且不去,所以还未起身。是勋是想先去听听郑老夫子讲课,再打听一下他有没有出山的计划,先不急着去宣旨征召呢。要是郑玄不打算赴许呢,自己就先得下点儿水磨功夫去游说,别等到诏书一宣,被对方当场拒绝,那多下不来台啊。
两人快马奔高密方向而去,越走身边的人就越多,稍一打问,果然都是去听郑玄讲课的,不但有士人、缙绅,甚至很多贩夫走卒也混杂其中。人们都说,郑先生秉持着孔子“有教无类”的主张,不管身份、地位,只要肯去听课,他全都欢迎。是勋倒是不用问路了,跟着人流,很快就来到了郑家。
原本以为是一片庄院,近前一瞧,原来只是十多间草庐,外面还围绕着很多临时搭建的棚屋,大概是郑门弟子所居。讲课的地方是在露天,似乎是农家的场院,一侧还堆着些干草、叉耙之类,有行商当场兜售坐席、饮水和点心。
是勋花十钱赁了一条草席,挤入人群,找个空地展开了,和孙汶二人并排坐下。虽说贩夫走卒皆可听讲,但人们还是自然地分出了等级高下来,最内圈是郑门弟子,次一圈是是勋这种带着席子的上品士人,再外圈是虽穿长衫,却无草席的寒门士子,最外圈是短衫庶民。
这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等了不久,人们越聚越多,但是秩序井然,无人吵闹。大概将近巳时的时候,就听有人在圈内敲锣,场内立刻是鸦雀无声,随即两名弟子搀扶着一位老者,蹒跚而至。
是勋定睛观瞧,这老者须发皆白,腰背略躬,腿脚似不灵便。但是精神头还挺好——估计便是大名鼎鼎的郑玄郑康成了吧。老者来至圈中央。屈膝坐下。也没什么开场白,张嘴就开始宣讲。大概因为他声音太低,外圈的人听不大清楚,所以旁边还有一个大嗓门的弟子,帮忙同声传达——
“今日说《诗》,《诗》之开篇即为《关雎》。夫子云《诗》‘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何意也?观《关雎》可知。即乐得淑女,以为君子之好逑,不为淫其色也。寤寐思之,哀世夫妇之道,不得此人,不为减伤其爱也……”
是勋听着,斜斜瞟了孙汶一眼,那意思:“你的嗓门比那家伙大太多啦,这活儿你来干合适。”
郑玄一口气说了半个多时辰,中间也就喝了两回水。喘了几口气。是勋心说这老先生中气还挺足嘛,前此因病不能赴许。应该全都是托词。他即便有病,那也是心病,而非身病啊。
郑玄讲经讲得不错,但基本内容,是勋通过后世的很多文章也都了解了大概,没听出有啥特别的地方。至于孙汶,才听了不到十分钟就开始打瞌睡,是勋还得经常捅他一下,以免他鼾声太响,吵到旁人。好不容易等郑玄讲完了,又被弟子们搀扶着返回场院外的草庐,是勋就站起身来左瞧右瞧,想先找位郑门弟子搭搭话,问问情况啊。
可是还没等他寻到合适的人,倒先有人找上门来。只见一位白衣青年近前一揖:“这位先生面生得很,可是第一次来听先生讲经的吗?”是勋还礼道:“偶尔路过高密,听闻康成先生讲经,故来就学。”对方报名道:“区区乐安任嘏,先生怎么称呼?”
是勋随口就报了孙汶的名字,然后问:“孙某可能于先生门下就学吗?束脩几何?”任嘏上下打量他几眼,微笑着说:“若想听先生讲经,逢五、十自可前来。若想拜于先生门下,总须略通经传才好。”是勋忙道:“汶昔日曾在徐州,向孙公祐先生求益……”任嘏道:“原来是孙师兄的弟子,那自可入门。先生不收束脩,只是……”
是勋心说啥,不收学费?这可新鲜了。可是那“只是”二字后面,又打算做何转折了?就见任嘏朝他招手:“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孙兄可随某来。”
他带着是勋、孙汶二人,离开场院,来到一间棚屋之中,等双方分宾主坐下,才缓缓地开口道:“孙兄先听某细说缘由。先生昔在高密,亦有产业,奈何黄巾肆虐,被迫迁往琅邪,后虽得返,产业尽丧,如兄所见,唯余草庐数间而已。袁青州(袁谭)曾盛情相邀,先生却只肯在家乡课徒,不愿出仕,日常资供,唯袁青州、王从事等遣人赍来……”
是勋心说你提到的“王从事”,估计就是我的老熟人王修了。只听任嘏继续说道:“先生弟子上万,大多流散,唯余我等数百,其间大有抛家别业以随先生者,飨食实不足供。因而我等便抄了先生所注经传发售——孙兄若资财有余,请购些抄卷,权充束脩,若资财不足,入门之后,亦当与我等同抄。”
是勋心说我才不想抄书呢,可是身边带的钱确实不多……咦,我在想些啥了?我又不是真打算到高密来入门求学,当下转换话题,询问任嘏:“吾闻朝廷曾遣使来征召先生,先生因何不肯从行?若得入许为官,资供必足。”
任嘏轻轻叹了口气,答道:“一则,先生年事已高,恐不堪跋涉山水;二则,先生以传经为愿,雅不愿为官。”
是勋笑道:“任兄差矣。先生之学,盛于天下,奈何不为朝廷所重。若得入许,使于太学就讲,经可大传,何必眷恋桑梓,蜷曲于高密一隅呢?”
任嘏苦笑道:“太学宣讲,如何有我郑学的位置?”
是勋一步一步切入正题:“吾闻朝廷东归,五经博士十不存一,若能趁此良机,使朝廷接纳古文经学,置博士、入太学,弘扬先生之所教,岂非至善者乎?”
任嘏拱一拱手:“孙兄宏志,任嘏佩服。然而说易行难,此事……”是勋追问道:“固然说易行难,然不行终无所得。不知郑门弟子之中,可有人试行此事否?”
任嘏好奇地瞟了他一眼:“吾等实无此能。未知孙兄何如?”是勋胸有成竹地淡淡一笑:“我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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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训诂之师
是勋开口就说“我能”,倒吓了任嘏一跳,当下紧盯着是勋的眼睛:“得无戏言乎?”是勋轻轻摇头:“吾从孙公祐学,亦郑门之再传也,安敢戏言?先生若能入许为